租界是插著洋旗的棺材。巡捕房的警徽像生銹的鎖。尸體的傷口在嘲笑活人。
宋硯之剖開第一個死者,胃里塞滿發(fā)霉的襁褓布,布上沾著劣質(zhì)香粉。
第二具尸體裹著暗紅綢緞倒吊在妓院門梁,第三具被釘在育嬰堂圣像腳下。
他刮開尸體指甲縫里的金粉,拼出殘缺的十字架印記。當(dāng)宋硯之翻開神父的告解簿,
所有死者名字旁都畫著吮奶瓶的嬰兒。“洋菩薩吃人,”他點燃案卷,“用鍍金的奶嘴。
”洋場十里,白骨鋪路。霓虹是地獄的燈籠。嬰兒的啼哭在煙囪里悶燒。
第一章:暗巷里的霉斑夜上海的霧氣,帶著黃浦江的腥臊和工廠煙囪排泄的煤灰,
沉甸甸地壓下來,黏在人的皮膚上,像一層冰冷的尸油。霓虹燈的光怪陸離,
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鬼魅般的倒影,紅的像血,綠的像膿。這里是公共租界的邊緣,
天堂與地獄的接縫處。光鮮亮麗的背面,
是污水橫流的弄堂和擠滿了“咸肉莊”(低級妓院)的窄巷,
空氣里永遠飄蕩著劣質(zhì)脂粉、鴉片煙膏和絕望混合的濁臭。
宋硯之拄著他那根磨得油亮的黑檀木手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弄堂口油膩膩的石板路上。
他身上的灰呢西裝,熨帖得一絲不茍,在這腌臜的環(huán)境里,像一塊格格不入的墓碑。
左腿的舊傷在濕冷的空氣里隱隱作痛,每一步都帶著刻意的滯重。
幾個倚在“燕子窠”(低級煙館)門口、瘦骨嶙峋的煙鬼,斜睨著這個闖入者,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八蜗壬?!這邊!快!
” 一個穿著皺巴巴巡捕制服的年輕人從一條更幽暗的岔巷里探出頭,臉色煞白,
額頭上全是汗,是剛分到老閘捕房的華捕阿炳。巷子深處,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混合著劣質(zhì)香水也蓋不住的腥臊,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人的咽喉。
幾盞巡捕手里的風(fēng)燈,昏黃的光暈在狹窄的墻壁上投下巨大搖晃的人影,如同幢幢鬼魅。
一個女人。仰面倒在污水和垃圾的混合物里。穿著廉價的、已經(jīng)撕爛的猩紅旗袍,
露出的皮肉在燈光下顯出一種死魚的灰白色。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要凸出眼眶,
凝固著無法言喻的驚駭和痛苦。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如同一條惡毒的蜈蚣,
死死纏繞。最刺目的,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被極其粗暴地剖開了!皮肉翻卷,
黑紅的血污早已凝固。而就在那敞開的、如同地獄之門的腹腔里,塞滿了東西!不是內(nèi)臟,
而是一團團污穢不堪、散發(fā)著濃烈霉爛氣味的破布!像是包裹過無數(shù)嬰兒的襁褓,
浸透了不知名的黃褐色污漬,散發(fā)著死亡和極度骯臟的氣息。幾個圍著現(xiàn)場的巡捕,
臉色發(fā)青,強忍著嘔吐的欲望。一個年輕的已經(jīng)沖到墻角,搜腸刮肚地吐了起來。
空氣里除了腐臭,又添了一股酸腐的嘔吐物味道。宋硯之面沉如水。
他戴上隨身攜帶的橡膠手套,邊緣緊緊箍住手腕。無視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慘狀,他蹲下身,
靠近尸體。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死者扭曲的臉,頸部的勒痕,
最終定格在那塞滿破布的恐怖創(chuàng)口。他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腹腔,
夾起一團黏膩發(fā)黑的破布。布料的紋理粗糙,霉斑點點,上面除了污垢,
還沾染著一些暗紅色的粉末。宋硯之湊近聞了聞,
極其細微的、廉價的脂粉香氣混合著刺鼻的霉味沖入鼻腔。他放下破布,
目光轉(zhuǎn)向死者的雙手。指甲縫里很臟,塞滿了黑泥,但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縫深處,
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尋常的亮色——一點比周圍污垢更淺、更亮的金粉碎屑!
“身份?”宋硯之的聲音在死寂的巷子里響起,冷得像冰。
“是…是‘四馬路’后面‘惠香院’的姑娘,”阿炳的聲音還在發(fā)顫,
“都叫她小月紅……昨兒晚上還見客的…老鴇說…說是有身子了,本來就不接客了,
可昨兒傍晚…被個生面孔叫出去…就沒回來…”妓女。懷孕。腹塞霉爛襁褓。
指甲縫里的金粉。宋硯之站起身,脫下沾了污跡的手套?!胺怄i現(xiàn)場。尸體,抬回殮房。
查昨晚叫走她的‘生面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巷子深處更濃的黑暗,
“還有……所有租界里,買賣嬰孩的地方。暗門子,育嬰堂,一個不漏。
”第二章:綢緞裹尸老閘捕房殮房。福爾馬林刺鼻的氣味也壓不住那具女尸帶來的濃烈腐臭。
冰冷的鐵臺上,小月紅的尸體靜靜躺著,覆蓋著白布,像一座微型的墳塋。
宋硯之換上了白色罩衫,站在臺邊。昨夜塞滿腹腔的霉爛襁褓布已被取出,
堆放在一旁闊口的搪瓷盆里,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惡臭。他戴著加厚的口罩,
但那股氣味依舊無孔不入。柳葉刀劃開冰冷的皮膚,暴露出發(fā)暗的內(nèi)臟。他仔細檢查,
臟器并無明顯致死外傷,窒息是主因。他的重點,依舊是那個被塞滿異物的胃袋。
胃袋異常鼓脹。剖開。惡臭沖天!里面沒有食物殘渣,
依舊塞滿了被胃酸嚴重腐蝕的霉爛襁褓布碎片!和腹腔里的一樣,
只是被消化液浸泡得更顯糜爛。碎片粘連在一起,形成一團令人作嘔的黃褐色糊狀物。
宋硯之強忍著翻騰的胃液,鑷子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粘稠的穢物中仔細翻找。
霉爛的布絲、污垢……突然,鑷子尖端觸碰到一個堅硬的小顆粒。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將其剝離出來,置于清水中漂洗。水沖去污穢,
露出一枚極其微小的、米粒般大小的東西——一顆嬰兒的乳牙!小小的,白中泛黃,
帶著生命最初的印記,卻出現(xiàn)在如此污穢恐怖的死亡現(xiàn)場!胃里塞滿象征嬰孩的霉爛襁褓,
還有一顆乳牙……宋硯之將這顆染血的乳牙收入特制玻璃管。目光再次投向尸體雙手。
他用小刀極其仔細地刮取右手食指指甲縫里的所有殘留物。
污垢、皮屑、還有那點微末的金粉,一同收集起來。就在他準備進一步檢查死者頸部勒痕時,
殮房的門被猛地撞開!阿炳幾乎是撲進來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宋…宋先生!
又…又死一個!在…在‘藏春樓’后門!吊…吊著的!裹…裹著紅綢子!
天爺啊……”藏春樓!比惠香院更“高級”些的妓院,開在四馬路稍體面的地段。
藏春樓的后巷,比昨夜小月紅倒斃的暗巷略“體面”些,但此刻,這體面被徹底撕碎,
只剩下毛骨悚然。一根粗壯的、用來掛燈籠的門梁上,倒吊著一個女人。不是用麻繩,
而是用一匹暗紅色的、帶著繁復(fù)金線刺繡的綢緞!綢緞像裹尸布一樣,
將她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纏繞起來。
只露出一張涂著濃妝、卻因倒吊充血而顯得紫脹扭曲的臉。舌頭微微吐出,眼睛圓瞪,
和小月紅如出一轍的驚駭凝固在臉上。暗紅的綢緞在清晨微暗的光線下,
流淌著一種粘稠血液般的光澤。金線刺繡的牡丹圖案,在尸體扭曲的姿態(tài)下,
也顯得猙獰怪異。她像一件被精心打包、準備獻祭的恐怖祭品,懸掛在妓院的門楣上,
無聲地嘲弄著這煙花之地的燈紅酒綠。巡捕們圍在下面,面無人色,
連嘔吐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只剩下純粹的恐懼。老鴇在遠處哭天搶地,被兩個巡捕架著,
聲音尖利刺耳。宋硯之仰頭看著那倒懸的、綢緞裹纏的軀體。
暗紅、金線、倒吊……強烈的儀式感和指向性。又一個妓女!又一個與嬰孩有關(guān)的場所!
他指揮巡捕小心將尸體放下。沉重的裹尸綢緞落地,發(fā)出悶響。宋硯之蹲下身,
仔細檢查那價值不菲卻成了裹尸布的綢緞。纏繞的方式極其復(fù)雜,打結(jié)的位置隱秘而牢固,
絕非慌亂中倉促所為。綢緞的邊緣,沾染著一些深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像是……香灰?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死者被綢緞緊緊纏縛、只露出一點指尖的右手上。
他小心地用剪子剪開包裹手指的綢緞。死者的指甲修剪得整齊,涂著鮮紅的蔻丹。
在食指的指甲縫里,他再次看到了那點細微的、閃亮的金粉碎屑!與昨夜小月紅指甲縫里的,
如出一轍!宋硯之的心猛地一沉。連環(huán)殺手!目標明確:租界的妓女,
尤其是與懷孕、嬰孩有關(guān)的妓女!手法詭異而充滿象征:腹塞霉爛襁褓(象征夭折的嬰兒?
),暗紅綢緞裹尸倒吊(象征……某種獻祭?)。而連接兩個死者的關(guān)鍵物證,
除了她們的身份,就是這指甲縫里神秘的金粉!“查這綢緞的出處!還有這金粉!
”宋硯之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寒意,“租界里,能用得起這種料子、用得起金粉的地方,
不多!”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現(xiàn)場,投向租界深處那些燈火輝煌、鐘聲悠揚的所在。
霓虹的盡頭,似乎矗立著巨大的、沉默的陰影。第三章:圣像下的血釘恐慌如同瘟疫,
在租界陰暗的角落和富麗堂皇的表皮之下瘋狂蔓延。兩個妓女以如此駭人聽聞的方式慘死,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毒蟲,鉆進每個人的耳朵。巡捕房壓力陡增,洋人督察拍著桌子咆哮,
限期破案。宋硯之把自己關(guān)在捕房角落那間小小的物證分析室里。油燈昏黃的光線下,
紅胃里發(fā)現(xiàn)的那顆染血乳牙、還有從兩個死者指甲縫里刮取下來的、混合著污垢的微量金粉。
他用最精密的鑷子,將金粉碎屑一點點分離出來,置于干凈的玻璃片上。
湊近高倍放大鏡觀察。那金粉并非純金,色澤略顯暗淡,顆粒細小均勻,
帶著一種……奇特的、類似教堂圣器上常見的陳舊光澤。更像是某種金漆或金箔的碎屑。
他取來一小片霉爛襁褓布,湊近鼻尖仔細分辨。濃烈的霉味下,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氣味——一種混合了灰塵、舊木頭和……乳香的陳舊氣息?
這氣味,絕不屬于污穢的暗巷或妓院的脂粉堆。
乳牙、金粉、陳舊圣潔的氣息……線索的箭頭,
似乎正顫巍巍地指向一個方向——那些尖頂之下、彩繪玻璃窗后的地方?!安樽饨缢薪烫茫?/p>
尤其是設(shè)有育嬰堂的!”宋硯之對阿炳下令,聲音斬釘截鐵,“查近半年,
有沒有被趕走的懷孕女子?有沒有夭折嬰兒的記錄?特別是……非正常死亡的!
”巡捕們?nèi)缤怀榇虻耐勇?,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租界教堂雖多,但有育嬰堂的不過三四家。
重點很快鎖定在靠近蘇州河、由美國浸信會開辦的“慈光育嬰堂”。那里規(guī)模最大,
接收的棄嬰最多,風(fēng)評……也最為復(fù)雜。有傳言,那里的嬰孩死亡率高得驚人。
阿炳帶回來的初步消息令人心驚:慈光育嬰堂近半年來,至少有十余名嬰孩“因病夭折”,
記錄潦草模糊。更關(guān)鍵的是,約三個月前,曾有一名在育嬰堂幫傭的年輕女工,
被發(fā)現(xiàn)懷有身孕,被指“行為不檢”,遭神父嚴厲申斥后,驅(qū)逐了出去!那女工,
據(jù)說后來流落到了四馬路一帶……“叫什么名字?”宋硯之追問。
“只知道叫阿萍……”阿炳喘著氣,“育嬰堂的人不肯多說!管事的嬤嬤兇得很!”“去查!
妓院、暗門子,翻也要把她翻出來!”宋硯之的手杖重重頓地。阿萍,這個名字像一根針,
扎在迷宮的入口。然而,未等他們找到阿萍,第三聲喪鐘,以最褻瀆神明的方式,
在慈光育嬰堂內(nèi)敲響了!急促尖銳的警哨聲撕裂了午后租界虛偽的寧靜。
當(dāng)宋硯之帶著巡捕趕到慈光育嬰堂時,平日緊閉的厚重橡木門大敞著。里面沒有孩童的啼哭,
只有一片死寂和壓抑的、女人們的啜泣聲。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線香的煙氣,
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育嬰堂禮拜堂的正中央,
那尊高大的、懷抱嬰兒的圣母石膏像腳下,跪著一個女人。不,是被釘著!
她的雙手被粗糙的木釘,以一種極其痛苦的角度,
狠狠地釘在了冰冷的、大理石砌成的祭壇基座上!鮮血順著基座上的浮雕紋路蜿蜒流下,
早已凝固成暗黑色。她同樣穿著妓女的艷麗服飾,臉上濃妝被淚水和汗水沖刷得一片狼藉。
頭顱低垂,長發(fā)散亂,后頸處一個清晰的、深紫色的手印狀淤痕——是被巨力按壓留下的。
而最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是她被釘在祭壇上的姿態(tài)——如同一個正在向圣母像懺悔的罪人!
只是她的“懺悔”,是以生命和鮮血為代價!祭壇前方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用鮮血涂抹著幾個歪歪扭扭、卻透著無盡怨毒的大字:“娘餓!”血字尚未完全干透,
在從彩繪玻璃透入的斑斕光線照射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澳镳I!” 兩個字,
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燙在所有目睹者的心上。是嬰靈的控訴?還是兇手的宣言?
宋硯之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走上前。禮拜堂內(nèi)光線昏暗,
只有圣壇前的長明燈和彩窗透入的光。他蹲在尸體旁。死者的雙手被釘?shù)醚饽:?/p>
指甲縫里……他湊近,仔細查看。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縫深處,
那一點熟悉的、細微的金粉碎屑,再次刺入他的眼簾!又是金粉!他的目光猛地抬起,
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圣母石膏像。慈祥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
懷抱的圣嬰像也透著一絲冰冷。圣像的基座、衣袍褶皺的陰影里……似乎也積著薄薄的灰塵。
他站起身,走到圣像側(cè)面,借著長明燈的光,仔細觀察圣像表面。
在圣母像寬大袍袖的褶皺深處,靠近袖口的位置,
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幾點極其微小的、暗淡的金色反光!
他小心地用鑷子尖輕輕刮取——是同樣的金粉碎屑!非常細微,混雜在灰塵中,
若非刻意尋找,絕難發(fā)現(xiàn)!兇手在這里停留過!觸碰過圣像!
甚至……這金粉很可能就來自圣像本身脫落的金漆!宋硯之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電,
一個驚魂未定的人:哭泣的嬤嬤、臉色慘白的年輕修女、聞訊趕來的幾個華洋巡捕……最后,
他的視線落在了禮拜堂側(cè)門陰影里,一個穿著黑色長袍、胸前掛著巨大十字架的身影上。
慈光育嬰堂的主事者——約翰·馬修神父。他看起來五十歲上下,面容清癯,
灰藍色的眼睛深邃,此刻正緊抿著嘴唇,一手按著胸前的十字架,
一手捧著一本厚重的、黑色封皮的《圣經(jīng)》,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的臉上混雜著震驚、悲痛和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凝重。
他的目光與宋硯之銳利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撞,隨即垂下眼簾,低聲祈禱起來。
宋硯之注意到,神父捧著《圣經(jīng)》的右手食指指尖,
似乎……沾染著一點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暗紅色?是血跡?還是圣壇前蠟燭滴落的紅蠟?
“馬修神父,”宋硯之的聲音在死寂的禮拜堂里響起,清晰地蓋過了低低的啜泣聲,
“這位死者,您認識嗎?”第四章:金粉十字慈光育嬰堂的禮拜堂被徹底封鎖,
血腥與線香混合的氣味凝滯不散,如同無形的棺槨。
第三具尸體——被釘死在圣母像下的妓女,
身份很快確認:正是那個三個月前被育嬰堂驅(qū)逐的幫傭女工,阿萍!傳言她流落風(fēng)塵后,
在四馬路一家叫“春喜班”的下等妓寮里討生活。阿萍的死,
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渾濁的池塘,激起的漣漪帶著血色的漩渦。育嬰堂內(nèi)人心惶惶,
嬤嬤們噤若寒蟬。租界工部局的洋人官員親自施壓,巡捕房的洋督察像熱鍋上的螞蟻,
勒令宋硯之限期破案,否則“后果嚴重”。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鐵箍,緊緊勒住宋硯之的太陽穴。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捕房那間小小的物證室,油燈的光芒將他的影子巨大地投射在墻壁上,
如同一個困獸。桌面上,三份來自死者指甲縫的微量金粉樣本,并排放在玻璃片上,
在放大鏡下閃爍著同樣黯淡而詭異的微光。他取來從圣母像袖口褶皺里刮取到的金粉樣本。
對比。顆粒大小、色澤、反光特性……幾乎完全一致!幾乎可以肯定,
兇手(或者至少是兇手身上的金粉來源)與育嬰堂圣母像脫落的金漆有關(guān)!育嬰堂內(nèi)部人員?
還是熟悉育嬰堂環(huán)境的外來者?宋硯之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顆從小月紅胃里取出的染血乳牙。
小小的牙齒,帶著生命初始的脆弱印記。它屬于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死者的胃里?
是兇手刻意放入的象征物?還是……屬于某個與這些妓女、與這育嬰堂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嬰兒?
“查!”宋硯之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
“查慈光育嬰堂近一年內(nèi)所有夭折嬰兒的記錄!特別是……死亡時年齡在出牙期的!
尸骨埋葬地點!還有,查阿萍被驅(qū)逐的具體原因!她懷的是誰的孩子?
”捕房的力量被全部調(diào)動起來,如同一張巨大的網(wǎng),罩向迷霧重重的慈光育嬰堂。明查,
暗訪,威逼,利誘。在巨大的壓力下,一些被刻意掩埋的污垢,終于被翻了出來。記錄顯示,
近一年內(nèi),慈光育嬰堂“因病夭折”的嬰孩多達十七名!
死亡年齡大多在幾個月到一兩歲之間,死因記錄含糊其辭,多為“急癥”、“先天不足”。
埋葬地點,統(tǒng)一在租界邊緣一處由教會管理的、極其簡陋的公共墳場——“小天使墓園”。
阿炳帶人偷偷挖開了幾座標注著近期夭折嬰兒的小墳。小小的薄皮棺材里,大部分空空如也!
只有少數(shù)幾具殘留著細小的骸骨!那些所謂的“夭折”,水分之大,令人心寒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