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全村牲畜一夜暴斃。 爺爺用朱砂在我背上紋了道符:“此子活不過十八,
需尋妖借命?!?十八歲生辰那夜,枯井爬出紅衣女人要索我命。 瀕死時后背符咒滾燙,
我嘶吼:“借你妖力!代價任?。 ?女人尖嘯著化為青煙鉆進我體內(nèi)。 從此我能見邪祟,
更能徒手撕碎它們。 直到那夜我救下被狐妖纏身的少女。
她摸著我后背妖符輕笑:“你賒的妖力,該連本帶利還了。
” 我反手扣住她命門:“要命沒有?!?“不如……把我賒給你?”1沈煉是被凍醒的。
臘月里的寒氣像淬了毒的針,順著土炕的裂縫往骨頭縫里鉆。窗外是潑墨般的黑,
連聲狗叫都沒有。整個沈家溝死寂得如同墳場。他猛地坐起,心臟在單薄的胸膛里擂鼓,
撞得肋骨生疼。不是冷的。是那股味兒——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著內(nèi)臟破裂的酸腐,
從門縫窗隙里絲絲縷縷滲進來,糊住了口鼻。十八年了。每年這一天,這味道都準時來索命。
他掀開硬得像鐵板的棉被,赤腳踩上冰冷刺骨的地面。腳底傳來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
卻壓不住心底那股更冷的悸動。吱呀一聲推開搖搖欲墜的木板門,
寒氣裹著更濃烈的腥臭劈頭蓋臉砸來。院子里,一地狼藉。他家那頭養(yǎng)了快十年的老黃牛,
此刻像一灘被踩爛的泥,癱在院子中央。牛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脖頸被撕開大半,
暗紅的血混著泡沫狀的黏液淌了一地,早已凍成了粘稠的冰碴子。肚皮被整個豁開,
腸子流出來,凍得梆硬,像一掛掛灰白色的冰溜子。兩只眼珠子爆凸出來,
蒙著一層死氣的灰白,直勾勾瞪著黑沉沉的夜空。不止牛。墻角雞籠里,
十幾只雞鴨全成了碎肉,羽毛混著凍硬的血塊黏在籠壁上。豬圈里那頭過年才舍得殺的肥豬,
半邊身子塌陷下去,像是被什么東西生生拍扁了,白花花的脂肪和暗紅的肉糜攪在一起,
凍成了令人作嘔的冰坨。死寂。只有風刮過光禿禿的樹杈,發(fā)出嗚嗚的鬼哭。
沈煉站在門檻里,手指死死摳著腐朽的木框,指甲陷進木頭里。胃里翻江倒海,
喉嚨被那股腥臭堵得發(fā)緊。他閉上眼,后背肩胛骨中間的位置,那片沉寂了十八年的皮膚,
毫無征兆地燒了起來!不是溫熱的暖,是烙鐵燙進皮肉般的劇痛!那痛感尖銳、蠻橫,
帶著一種活物蘇醒的暴戾,瞬間穿透皮肉,狠狠攫住了他的脊椎!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
正順著那符文的筆畫,在他皮下游走、穿刺!“呃啊——!” 沈煉悶哼一聲,
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身體控制不住地弓起,像一只被扔進滾水里的蝦米。
他猛地反手抓向后背,指尖觸碰到那片滾燙的皮膚,
卻只摸到一片光滑——爺爺用朱砂混著不知什么東西刺下的那道“借命符”,
平日里根本看不見摸不著,只有每年生辰這天,才會像燒紅的烙鐵般顯現(xiàn),燙得他生不如死。
爺爺死前的話,毒蛇般鉆進耳朵:“煉娃子……你生帶‘陰煞引’,
活不過十八……背上這道‘賒妖符’,是給你……賒條活路……生辰夜,
去村西……枯井……等……”等什么?爺爺沒說完就咽了氣。等死嗎?后背的灼痛越來越烈,
幾乎要將他的神智燒穿。就在這時——嗚……嗚……一陣極其微弱、若有若無的女人哭聲,
順著凜冽的寒風,幽幽地飄了過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時高時低,像貓爪子在撓心肝,
帶著一股子浸透骨髓的陰寒怨毒??蘼暤姆较颍谴逦???菥∩驘捗偷乇犻_眼,
瞳孔在黑暗中縮緊。后背的劇痛和那催命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像兩條冰冷的毒蛇,
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逃?能逃到哪里去?這陰煞引就像跗骨之蛆,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掉。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混著血腥味的鐵銹氣在口腔里彌漫開。
眼底最后一點猶豫被燒成了灰燼,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厲。去他媽的!
他不再看院子里那屠宰場般的慘狀,轉(zhuǎn)身沖回屋里。從炕洞最深處摸出爺爺留下的那把柴刀。
刀身黝黑,刃口布滿細小的缺口,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像握著一塊冰。
他扯下炕上那床唯一還算厚實的破棉被,胡亂裹在身上,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房門,
頭也不回地扎進了門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寒風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
裹著破棉被也擋不住那刺骨的冷。腳下的土路凍得梆硬,深一腳淺一腳??蘼曉絹碓角逦?,
越來越近,像一根冰冷的絲線,纏繞著他的脖頸,一點點收緊。村西頭那口老井,
廢棄了不知多少年。井口用幾塊歪斜的青石板蓋著,縫隙里長滿了枯黃的荒草。井臺周圍,
是半人高的蒿草,在風中鬼魅般搖晃??蘼?,就是從井蓋的縫隙里鉆出來的。
沈煉在離井口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住,握緊了手里的柴刀。刀柄粗糙的木紋硌得掌心生疼,
卻帶來一絲虛假的踏實感。他死死盯著那幾塊青石板,后背的符咒灼痛感隨著哭聲的逼近,
達到了頂點,仿佛有火焰要從他皮肉里噴出來!“嗬……嗬嗬……” 哭聲陡然變了調(diào),
不再是幽怨的嗚咽,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尖銳、如同砂紙摩擦玻璃的嘶鳴!帶著癲狂的恨意!
砰!砰!砰!蓋著井口的青石板猛地劇烈震動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瘋狂地撞擊!
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沈煉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柴刀橫在胸前,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轟!
?。∫宦暰揄?!最中間那塊最大的青石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從內(nèi)部掀飛!
翻滾著砸在旁邊的荒草叢里,濺起一片凍土!一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混合著井底淤泥的腥臊,猛地從黑洞洞的井口噴涌而出!沈煉瞳孔驟縮!一只慘白的手,
毫無血色,指甲烏黑尖長,猛地扒住了井沿!緊接著,是另一只!
兩只手死死摳著冰冷的石頭,青筋暴起,然后,一個紅色的身影,
以一種極其扭曲、違反人體骨骼的姿勢,硬生生從狹窄的井口里……擠了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穿著大紅的嫁衣,布料是廉價的綢緞,在慘淡的月光下紅得刺眼,
像潑了一盆血。烏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臉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沒有眼白。整個眼眶里,只有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翻滾蠕動的漆黑!
如同最深的泥潭,散發(fā)著無盡的怨毒和死氣!
“找……到……你……了……” 紅衣女人歪著頭,
濕發(fā)縫隙里那只漆黑的眼睛死死鎖定了沈煉,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
聲音嘶啞干澀,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她四肢著地,像一只巨大的、畸形的紅蜘蛛,
朝著沈煉緩緩爬來。濕透的紅嫁衣拖在凍土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每靠近一步,
那股陰冷刺骨的寒意就更重一分,空氣都仿佛要凍結(jié)。后背的符咒,
燙得沈煉幾乎要慘叫出來!那灼痛感仿佛在催促,在警告,更在……興奮?跑!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掐滅。雙腿像灌了鉛,被那股無形的陰冷死死釘在原地。他能感覺到,
那紅衣女人的氣機已經(jīng)鎖死了他,逃不掉!紅衣女人爬行的速度陡然加快!四肢并用,
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紅影!帶著一股腥風,直撲沈煉面門!
那只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非人的惡意,烏黑的指甲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插他的雙眼!
柴刀本能地揮出!當!??!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刀鋒砍在女人抓來的手腕上,
竟發(fā)出砍中生鐵般的悶響!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刀身傳來,震得沈煉虎口崩裂,鮮血直流!
柴刀脫手飛出,遠遠落在凍土上。巨大的力量順著胳膊傳來,沈煉整個人被狠狠摜倒在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
紅衣女人冰冷的身體已經(jīng)壓了上來!帶著井底淤泥的腐臭和刺骨的陰寒。濕漉漉的黑發(fā)垂落,
掃過沈煉的臉頰,冰冷粘膩。那只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翻滾的惡意幾乎要將他吞噬。
烏黑的指甲,帶著破風聲,狠狠刺向他的咽喉!死亡的陰影,冰冷而真實地籠罩下來。
后背的符咒,在這一刻,灼熱到了極致!仿佛一顆燒紅的炭被按進了皮肉里!
劇痛和瀕死的絕望如同火山般在沈煉胸腔里爆發(fā)!“啊——?。?!
”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沖破喉嚨!帶著不甘、憤怒和破釜沉舟的瘋狂!“借你妖力?。。?/p>
”他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燒紅的烙鐵上滾過!
“代價——任?。。?!”2“代價——任取?。?!”嘶吼聲在死寂的荒地上炸開,
帶著血沫的腥氣。就在那烏黑的指甲即將刺入沈煉咽喉的瞬間——他后背肩胛骨之間,
那片滾燙灼人的皮膚,猛地爆發(fā)出刺眼的紅光!不是火焰的暖紅,
是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光芒穿透了裹在身上的破棉被,
將周圍一小片荒草和凍土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
一個繁復(fù)、扭曲、仿佛由無數(shù)痛苦嘶嚎的鬼臉和古老咒文糾纏而成的符咒虛影,
在他后背上方一閃而逝!壓在他身上的紅衣女人,那只漆黑怨毒的眼睛里,
第一次露出了驚愕!隨即是更深的貪婪和狂喜!
“妖……契……” 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笑,刺耳難聽。但下一秒,她的狂喜變成了驚駭!
那暗紅符咒虛影只是一閃,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更高位階的恐怖吸力猛地爆發(fā)!“不——!
??!” 紅衣女人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她整個身體,
那身刺眼的紅嫁衣,連同她扭曲的肢體,
瞬間化作一股濃稠如墨、翻滾著無數(shù)痛苦面孔的黑煙!這股黑煙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攥住,
瘋狂地掙扎、扭動,發(fā)出無聲的尖嚎,卻根本無法抵抗那股吸力,
被硬生生地、一絲不剩地拽進了沈煉后背那片爆發(fā)出紅光的皮膚之中!紅光驟斂。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荒地上只剩下沈煉一個人,仰面躺在冰冷的凍土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喉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后背那灼燒般的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冰涼?
像是有什么冰冷滑膩的東西,順著脊椎鉆了進去,盤踞在他身體深處。他掙扎著坐起身,
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月光下,那雙原本只是骨節(jié)分明、帶著勞作薄繭的手,
此刻皮膚下似乎隱隱有暗紅色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細密紋路一閃而逝。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冰冷、暴戾、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在他四肢百骸中奔涌!仿佛輕輕一握,就能捏碎石頭!
這就是……妖力?代價……任???沈煉扯開裹在身上的破棉被,踉蹌著爬起來。
后背一片冰涼,剛才那暗紅符咒出現(xiàn)的地方,皮膚光滑依舊,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多了一個東西。一個用“代價”換來的“房客”。
他彎腰撿起掉在不遠處的柴刀。手指觸碰到冰冷的刀柄時,一種奇異的感應(yīng)傳來。
他“看”到了刀身上殘留的、極其淡薄的幾縷黑氣,正如同受驚的水蛭般扭動、消散。
那是剛才紅衣女人留下的氣息。不止刀上。他猛地抬頭,環(huán)顧四周。
整個世界在他眼中……變了?;牟莶辉偈腔牟荩?/p>
每一根草葉上都纏繞著絲絲縷縷灰白色的、如同棉絮般的“氣”,
那是草木在寒冬里散逸的微弱生機(或者說,死氣)。凍土深處,
有更渾濁的土黃色氣息在緩慢流淌。遠處的沈家溝,死寂的村莊上空,
籠罩著一層稀薄卻令人窒息的灰黑色霧氣,帶著絕望和死寂的味道。而村西頭,
靠近枯井這邊,
雜著幾縷更加凝實、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暗紅氣息——那是牲畜暴斃后殘留的怨念和血氣!
他能“看見”這些無形無質(zhì)的氣!妖力帶來的……異瞳?沈煉握緊了柴刀,
那股冰冷的力量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驅(qū)散了部分寒意,卻帶來更深的陰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枯井,轉(zhuǎn)身,拖著依舊有些虛浮的腳步,朝著死寂的沈家溝走去。
剛走到村口,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
比之前在自己院子里聞到的還要濃郁十倍!混合著內(nèi)臟破裂的酸腐氣,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
沈煉的腳步頓住了。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剛剛經(jīng)歷過枯井驚魂的人,
也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
拴著王老栓家那頭最壯實的青騾子。此刻,騾子龐大的身軀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
半邊腦袋不翼而飛,紅白之物濺得老槐樹干上到處都是,凍成了冰溜子。肚子被整個剖開,
內(nèi)臟流了一地,被凍硬又被什么東西踩踏過,成了一片狼藉的碎冰渣。這僅僅是開始。
目光所及,整個沈家溝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嗜血的巨獸蹂躪過!
李寡婦家門口那條看家的大黃狗,被撕成了兩截,腸子拖出老遠,狗頭滾在路中間,
眼睛瞪得溜圓。張屠戶家豬圈里幾頭半大的豬崽,全成了扁平的肉餅,嵌在凍硬的泥地里。
雞鴨鵝更是無一幸免,羽毛、碎肉、凍硬的血塊,鋪滿了泥濘的小路和家家戶戶的院子。
死寂。比之前更徹底的死寂。沒有哭喊,沒有驚叫。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
像一個個沉默的墳?zāi)?。只有寒風刮過,卷起幾片沾血的羽毛,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沈煉踩著凍硬的、混合著冰碴和碎肉的血泥,一步一步往自己家走。
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暗紅色的腳印。他能清晰地“看”到,整個村子上空,
那層灰黑色的死氣怨念,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血腥屠殺,變得如同濃墨般粘稠厚重!
無數(shù)牲畜臨死前的恐懼、痛苦、不甘,化作絲絲縷縷暗紅色的怨氣,升騰而起,
融入那灰黑的云層,讓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不祥之中。
而在這片濃得化不開的怨氣死霧里,沈煉后背肩胛骨之間,那片冰涼的皮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