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抵上那人后腦勺時，他正彎腰擦拭墓碑上“江淮”二字。 “別動，
”我聲音淬著十年寒冰，“動一下，送你去見我爸?！?他僵著身子轉(zhuǎn)過來，
手中毛巾掉落在地。 那張臉——我刻在骨髓里的殺父仇人的臉。 “東西呢？
”槍管碾著他額角，“我爸的懷表！” 他沉默著掏出深藍色日記本遞來，封皮血跡斑斑。
警察突至的瞬間，他猛地撞向青石碑。 鮮血漫過他懷里跌出的金懷表，
表殼刻著“贈愛子陳默”。 法醫(yī)次日遞來DNA報告：“十年前焦尸是陳默生父。
” 我癱坐在老宅廢墟里，翻出父親親筆信： “小離，若見陳默，替我還債。
” 滿墻血字復仇計劃轟然倒塌—— 原來我這十年，活成了一場笑話。
第一章 墓碑前的槍槍管抵住那人后腦時，他手里那塊洗得發(fā)白的舊毛巾，
正仔細擦過墓碑上“江淮”的第二個點。冰冷的金屬穿透薄毛線帽，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顱骨瞬間的僵硬?！皠e動?！蔽业穆曇艄箞@清晨的冷霧，
淬了十年才煉成的冰碴?！皠右幌?，我送你下去親自跟我爸解釋?！彼眢w繃得像拉滿的弓，
維持著彎腰的姿勢，一動不動。墓碑前那束沾著露水的白色小雛菊，花瓣在風里微微發(fā)顫。
“轉(zhuǎn)過來?！蔽颐畹溃瑯尶谕绊斄税敕?。他極其緩慢地直起身，
動作帶著生銹機械的滯澀感。然后，一點一點，轉(zhuǎn)了過來。
一張普通到扔進人海就找不到的臉。四十歲上下，皮膚粗糙，眼角刻著深紋，嘴唇干裂。
唯一特別的，是那雙眼睛。沒有預想中的兇戾或驚慌，只有深不見底的疲憊，
像兩口被淘干了的枯井。陳默。這個名字在我齒間碾磨了十年，每個音節(jié)都浸著血。
“十年了，”我盯著他死水般的眼睛，“你睡得著嗎？
陳默的目光掠過我臉上那道從顴骨劃到下頜的舊疤——那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留給我的紀念品。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說話，只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沉重得像塊石頭砸進古井，
連水花都濺不起。“東西呢？”我槍口紋絲不動，聲音更冷，“我爸的懷表。你拿走的那塊。
”他的視線微微下移，落在我緊握的槍上，又緩緩抬起，看向墓碑上“江淮”兩個字。
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鐵皮：“……在……我身上。”“拿出來！”我厲喝，
槍口再次前壓，“慢點！別耍花樣！”陳默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
伸向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內(nèi)袋。動作慢得令人心焦。他掏出來的，
不是那塊黃銅外殼的老式懷表。
而是一個巴掌大小、深藍色封皮、邊角磨損得露出紙芯的硬殼筆記本。我眉頭瞬間擰緊。
筆記本？他要干什么？陳默沒看我，只固執(zhí)地將筆記本遞過來，
枯井般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快得像錯覺。那姿態(tài)近乎……托付？
“你要的……都在里面?！彼穆曇粢琅f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就在我視線被筆記本吸引的剎那！陳默遞出本子的手猛地向上一揚！
深藍色的本子打著旋砸向我面門！同時他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向側(cè)面撲倒！砰！
槍聲撕裂墓園死寂！子彈擦著他翻滾而過的肩頭，狠狠釘入冰冷的青石墓碑！碎石飛濺！
筆記本砸中我鼻梁，劇痛伴著溫熱血流涌出！但我槍口已追著那道翻滾的身影移動！
第二發(fā)子彈瞬間上膛！“站?。 蔽宜缓鹬ㄈケ茄?，抬腳要追！“別動！警察！
”尖銳的警笛由遠及近，幾輛警車咆哮著沖上石板路！車門彈開，數(shù)名警察持槍散開，
黑洞洞的槍口瞬間鎖定了我和剛從地上爬起的陳默！“江離！放下武器！
”刑警隊長趙峰厲喝，臉色鐵青。我動作僵住，持槍的手臂肌肉繃緊如鐵。
趙峰沖上來繳了我的槍，冰冷的手銬鎖上手腕。我死死盯著幾步外被按倒在地的陳默，
眼中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燒穿。差一點！就差一點！
陳默的臉被粗暴地按在冰冷潮濕的地面，粗糲的石子硌進皮膚。他沒有任何掙扎，
只是艱難地側(cè)過頭，枯井般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前那束被踩踏零落的小雛菊，
然后緩緩閉上。嘴角牽動了一下，像是解脫。
警察從他夾克內(nèi)袋搜出兩樣東西——除了那個深藍色筆記本，
還有一塊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黃銅外殼的老式懷表。表殼上，一道深刻的劃痕清晰可見。
那是我父親江淮從不離身的懷表。第二章 深藍日記市局審訊室的燈光慘白刺眼。
我坐在冰冷的鐵椅上，手腕的銬子磨得皮膚生疼。單向玻璃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十年追兇，
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泣的小女孩。趙峰推門進來，臉色依舊難看，
手里拿著證物袋裝著的日記本和懷表。他把東西重重放在桌上?！敖x，你太沖動了！
”趙峰聲音壓著火，“在墓園開槍？你想過后果嗎？”“他逃了十年！”我猛地打斷他，
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我爸死的時候，血還沒冷透！現(xiàn)在他出現(xiàn)了！就在我爸墳前！
你讓我怎么冷靜？”我指著深藍色筆記本，指尖發(fā)白：“他說我要的東西在里面！證據(jù)！
或者他背后的人！給我看！”趙峰沉默了幾秒，拿起筆記本：“陳默拒絕開口。醫(yī)生檢查過，
他身體很差，胃潰瘍，營養(yǎng)不良，肺部還有陳舊傷。但他精神……平靜得反常。”他頓了頓，
“你自己看吧?！蔽乙话炎ミ^筆記本。封皮粗糙的觸感磨著掌心，
一股陳舊的血腥氣和塵土味鉆進鼻腔。我深吸一口氣，猛地翻開第一頁。紙張泛黃發(fā)脆，
深藍色鋼筆字跡有些洇染。字跡笨拙用力，透著一股底層勞動者的生澀。
【1998年3月12日，陰。江哥今天又給我塞錢了。我說不要，他硬塞。
他說我閨女快上學了，不能苦了孩子。我……我算什么東西，配他這樣……】江哥？
我爸江淮？我指尖頓住，迅速往下翻?！?998年5月7日，晴。廠里機器壞了，
差點出事。江哥推開我，自己胳膊被劃了道大口子。流了好多血。他笑著說沒事。
我……我欠他一條命?！俊?999年1月3日，雪。閨女發(fā)燒了，燒得說胡話。
醫(yī)院說要住院，押金不夠。我蹲在醫(yī)院門口，想死的心都有。江哥不知道從哪知道了，
連夜送錢過來。他手凍得通紅……】【2000年9月1日，晴。閨女考上重點初中了。
江哥比我還高興，買了一堆新文具。他說，孩子有出息，比什么都強。他總說，
他閨女也聰明，以后肯定能上大學……】一行行，一頁頁。瑣碎得近乎啰嗦的日常，
字里行間卻浸滿對“江哥”——我父親江淮——的感激、愧疚和近乎卑微的仰望。
父親的形象在這些笨拙的文字里鮮活起來：仗義，熱心，尤其關(guān)心陳默那個體弱多病的女兒。
我的呼吸開始發(fā)沉。紙張嘩嘩作響，日期跳躍到那個改變一切的年份。
【2003年11月17日，陰。那伙人又來了。逼債。他們抓了我閨女……畜生！
他們用煙頭燙她！她才十二歲！十二歲啊！
江哥……江哥知道了……】字跡在這里變得潦草狂亂，力透紙背。墨水被大滴的水漬暈開，
模糊了一片。【2003年11月18日，雨。
他們了……他說他有辦法……讓我別管……別報警……他……他怎么能……】日記戛然而止。
后面是十幾頁的空白。我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猛地往后翻，一直翻到最后幾頁。
日期是最近?！?013年4月5日，晴。清明。去看了江哥。墓前有點臟，擦了擦。
他喜歡干凈。帶了小雛菊，他閨女小時候總摘這個玩?！俊?013年9月10日，多云。
教師節(jié)。江哥閨女該高考了吧？不知道考得怎么樣。江哥以前總念叨，他閨女聰明，
肯定能上好大學……】【2013年10月15日，陰。今天又去了。天冷了。
江哥怕冷……】最后一條記錄，赫然就是昨天！ 【2013年10月19日，晴。
今天替江哥掃墓，他女兒該高考了。】“轟——！”我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眼前陣陣發(fā)黑！我死死攥著那頁紙，指節(jié)捏得慘白，紙張邊緣撕裂！替江哥掃墓？
他女兒該高考了？十年！我追殺了十年的殺父仇人！在我父親的忌日，在冰冷的墓碑前，
用一塊洗得發(fā)白的舊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名字？
還惦記著我這個“仇人”的女兒……該高考了？！荒謬！可笑！鱷魚的眼淚？！
殺人犯遲來的懺悔？！巨大的憤怒和被愚弄感沖上頭頂！我猛地抬頭，
赤紅的眼睛死瞪著趙峰：“假的！演戲！博同情！他在掩飾！我爸就是他殺的！
懷表就是證據(jù)！他親口承認在我爸身上！”我激動得幾乎要站起來，手銬鏈條嘩啦作響！
“江離！冷靜！”趙峰按住我肩膀，力道很大。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剛送進來的文件，
聲音沉重如鉛：“法醫(yī)那邊……加急的DNA比對結(jié)果出來了?！彼麑蟾嫱频轿颐媲?，
手指點在結(jié)論欄那一行冰冷的鉛字上?！窘?jīng)STR分型檢測，
送檢骨骼樣本（編號：JZ-20031118）與嫌疑人陳默存在生物學父子關(guān)系，
親權(quán)概率大于99.99%?！可飳W……父子關(guān)系？！陳默……和我父親江淮？！嗡——！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沖上天靈蓋！全身血液仿佛剎那間凍結(jié)！我像一尊被抽空靈魂的石像，
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報告上的鉛字瘋狂旋轉(zhuǎn)、放大、扭曲！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視網(wǎng)膜上！“不可能……”我喃喃自語，聲音干澀，
“我爸……是江淮……我媽叫林芳……他叫陳默……他們……怎么可能是父子？！樣本錯了！
那骨頭不是我爸的？！”“樣本沒錯?！壁w峰的聲音帶著殘酷的平靜，他指著報告下方，
“骨骼樣本編號JZ-20031118，就是十年前從你家火災現(xiàn)場，
你父親臥室床下暗格里找到的那具燒焦尸骸。當年……我們都以為那是你父親江淮。
”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后面的話：“但現(xiàn)在……DNA證明，
那具尸體……是陳默的親生父親。”“而陳默……”趙峰的目光轉(zhuǎn)向?qū)徲嵤曳较颍?/p>
“他真正的父親，十年前就死在了那場大火里。死在你家。
”“江淮……”趙峰的聲音低沉緩慢，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他當年，是假死。
”第三章 灰燼計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市局的。深秋寒風像刀子刮在臉上，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腦子里一片混沌轟鳴。
趙峰最后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當年那伙逼債的高利貸，背后是‘四海幫’，
早被定性為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你父親江淮，可能很早就察覺到了危險。他選擇假死，
用一場精心策劃的火災和那具……陳默生父的尸體……金蟬脫殼。目的是徹底消失，
引開‘四海幫’的視線，也為了保護你們母女……”“陳默……他或許知道內(nèi)情，
或許不知道。但他父親死在了你家，死在了你父親的‘計劃’里。而他，被卷了進來，
成了明面上的‘兇手’，被‘四海幫’威脅，也被我們追捕……這十年，他東躲西藏，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替你父親掃墓……也許是某種贖罪？
或者……是完成對你父親的承諾？”贖罪？承諾？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
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閃爍的霓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zhuǎn)、顛倒！十年！
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我像一頭永不疲倦的獵犬，
循著蛛絲馬跡，熬過無數(shù)絕望的夜晚！現(xiàn)在呢？我追殺的“兇手”，
是替父背負十年污名、失去生父、像陰溝老鼠一樣躲藏的可憐蟲？
而我真正的父親……那個記憶里頂天立地、對我寵愛有加的父親江淮……他假死了！
用另一個無辜者的生命和另一個家庭的破碎，換來了自己的“安全脫身”？把我和母親，
還有陳默，一起拋入了地獄？！
“嗬……嗬嗬……”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破舊風箱般的嘶啞笑聲。我捂住臉，
溫熱的液體洶涌而出。不是悲傷，是巨大的荒謬和被整個世界背叛的絕望！我像個游魂，
憑著模糊的記憶，
撞回到那個早已被塵封的地方——位于老城區(qū)邊緣、十年前大火后就被廢棄封鎖的江家老宅。
銹跡斑斑的大鐵門掛著沉重的鐵鏈和褪色的封條。我繞到后院，
扒開墻上的爬山虎枯藤和蛛網(wǎng)，露出一個狗洞——小時候偷溜出去的通道。
不顧一切地鉆了進去。老宅內(nèi)部一片狼藉。大火焚燒過的焦黑痕跡觸目驚心，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腐朽味。我憑著記憶，穿過倒塌的家具殘骸，
走向父親當年的書房位置。書房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一片焦黑的廢墟。
但我的目標很明確——書房相連的、只有我和父親知道的秘密小儲藏室。
入口在書架后面的夾墻里。我搬開幾塊燒得變形的沉重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