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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暖瓶塞子 讓我脫非入歐吧 7807 字 2025-07-13 16: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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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冬天,凍得骨頭縫里都結(jié)冰。青巒鎮(zhèn)像個被遺忘的破麻袋,

灰撲撲地癱在關(guān)外的寒風(fēng)里。鎮(zhèn)子命脈的機械廠,

那座曾經(jīng)日夜轟鳴、煙囪噴吐著驕傲的灰白色巨龍,徹底啞了火。下崗名單像一道催命符,

用劣質(zhì)的紅墨水寫在同樣劣質(zhì)的黃紙上,密密麻麻,

貼在大禮堂那面掉了大片漆皮的紅磚墻上。我爸的名字,馮衛(wèi)國,就釘在第一排,

像被公開處刑的靶子。他抱著那個搪瓷都快磕禿嚕皮的“先進生產(chǎn)者”茶缸,

在冰冷的廠傳達室門口蹲了三天。頭兩天,他腰桿子還挺得筆直,眼神里燒著火,

那是種被背叛的憤怒和不甘。第三天,那火苗徹底熄了,只剩下一堆嗆人的灰燼。

他佝僂著背回來,肩膀上扛著半袋子顏色發(fā)烏的陳米,懷里像抱著個金疙瘩似的,

緊緊摟著一只嶄新的鐵皮暖水瓶。銀亮的漆殼子,

在昏暗的家里反射著唯一的光源——十五瓦燈泡那點可憐的光暈。紅塑料的瓶塞,

像一滴凝固的血,牢牢地塞在瓶口。

暖水瓶被鄭重其事地放在家里唯一還算體面的家具——一個同樣掉了大片黑漆的五斗柜頂上。

它突兀地立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紀念碑,紀念著過去的“鐵飯碗”,

也嘲笑著現(xiàn)在的無米之炊。這暖水瓶,成了我們馮家最后一點“體面”。我媽,王桂芬,

用家里僅剩的一小截紅毛線,仔仔細細地把那個紅塑料瓶塞纏了好幾圈,

纏得像個丑陋的線團粽子。她一邊纏,

一邊用枯瘦的手指狠狠戳了戳旁邊土炕上正啃著手指頭的我弟——馮磊,才三歲的小崽子,

瘦得像個大腦袋猴子,見什么都想塞進嘴里嘗嘗咸淡。“小祖宗,瞅準嘍!

”我媽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被生活磨礪出來的兇狠,“這是咱家的‘金疙瘩’!

再敢亂摸亂啃,看我不打斷你的小手!”馮磊似懂非懂,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著那紅彤彤的瓶塞,大概只覺著顏色鮮艷,口水流得更長了。我,

馮鐵柱,縮在炕梢冰涼的角落里,看著這一切,

十三歲的身體里塞滿了早熟的麻木和一種說不清的、沉甸甸的寒意。

我爸蹲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最便宜的旱煙葉子,

煙霧繚繞也遮不住他臉上深刻的溝壑和一片死灰。

屋里彌漫著劣質(zhì)煙葉的嗆味、陳米隱隱的霉味,

還有那只新暖水瓶鐵皮和橡膠混合的、冰冷生硬的氣息。這味道,

后來成了我記憶里恐懼的底色。變故毫無征兆地砸在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本該有點熱乎氣的日子,冷得連耗子都不愛出洞。白天還好好的馮磊,傍晚突然像被抽了筋。

小臉燒得像塊烙鐵,通紅滾燙,摸上去都燙手。

喉嚨里發(fā)出一種極其可怕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被強行拉扯的“嗬嗬”聲,又尖又利,

刮得人耳膜生疼。他張著小嘴,拼命地想吸氣,想哭喊,可那聲音就是死死地卡在喉嚨深處,

憋得他眼珠子都凸了出來,小胸脯劇烈起伏,像條被扔上岸的魚。我媽當時就慌了神,

手里的半碗玉米糊糊“哐當”掉在地上,黏糊糊的灑了一片?!拔业膬喊?!

”她尖叫著撲過去,想把馮磊抱起來,可手抖得根本使不上力。我爸也蹭地站起來,

旱煙桿子掉地上也顧不上了,幾步搶到炕邊,粗糙的大手拍著馮磊的背:“吐!使勁吐!

卡著啥了??。俊彼穆曇舳兜貌怀蓸幼?。馮磊根本吐不出任何東西,反而因為劇烈的掙扎,

“嗬嗬”聲更加急促恐怖,小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衛(wèi)生所!快!抱去衛(wèi)生所!

”我媽的哭喊都變了調(diào)。我爸用破棉襖把馮磊一裹,抱起就往外沖。我緊跟在后頭,

刺骨的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著臉。鎮(zhèn)衛(wèi)生所離得不遠,是一座同樣破敗的平房。

值班的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夫,姓趙,戴著厚厚的酒瓶底眼鏡。我爸踹開門沖進去時,

趙大夫正就著昏暗的燈光看一本卷了邊的舊雜志?!按蠓?!快看看我兒子!卡著了!

喘不上氣!”我爸的聲音帶著哭腔。趙大夫慢悠悠地放下雜志,推了推眼鏡,走過來。

他掰開馮磊的嘴,湊近了仔細瞧,手里拿著個小木片壓著舌頭,看了很久很久。

那“嗬嗬”的窒息聲在寂靜的衛(wèi)生所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趙大夫的眉頭越皺越緊,

最后搖著頭直起身?!肮质隆彼洁熘?,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困惑,“嗓子眼干干凈凈,

啥也沒有啊?扁桃體也不腫……”“不可能!您再瞧瞧!您再瞧瞧!”我媽撲過來,

手指著馮磊大張的、流著涎水的嘴,“您看他憋的!肯定有東西堵著!”“真沒有。

”趙大夫語氣肯定,又帶著點無奈,“聽這聲兒,倒像是……像是喉嚨里自己長了個東西,

把氣道堵死了?”他自己說完都覺得荒謬,搖搖頭,“沒見過這種邪乎病。打一針退燒的,

抱回去觀察吧,不行……明天送縣里?!彼D了頓,聲音低下去,“不過……這聲兒……懸。

”一針退燒藥下去,馮磊的抽搐似乎緩和了一丁點,但那要命的“嗬嗬”聲一點沒停,

反而因為沒了掙扎的力氣,變成了一種更微弱、更絕望的、拉風(fēng)箱漏氣似的聲響。

他小小的身體軟綿綿地癱在我爸懷里,眼皮半耷拉著,

只有胸口那點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吊著一口氣。抱回家,放在冰冷的土炕上。

那“嗬嗬”聲像幽靈一樣纏繞著這間破敗的小屋?;椟S的燈泡電壓不穩(wěn),光線忽明忽暗,

把馮磊青紫的小臉映得更加瘆人。我爸像尊石像一樣守在炕邊,眼珠子通紅。

我媽的哭聲早就啞了,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她不停地用濕毛巾擦馮磊滾燙的額頭和脖子,仿佛這樣就能擦掉那無形的堵塞。半夜,

最怕的事情來了。馮磊小小的身體猛地繃緊,像一張被拉滿到極限的弓!四肢僵硬地反張,

頭頸拼命地向后仰,喉嚨里“嗬嗬”的漏氣聲驟然拔高,變成了尖銳刺耳的嘶鳴!

他青紫的小臉扭曲著,黑眼珠幾乎翻到了上眼皮里,只剩下大片駭人的眼白?!袄谧?!

磊子?。 蔽覌尩目藓八盒牧逊?,撲上去想按住他,卻被那非人的力量彈開。

我爸死死抱住馮磊,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眼淚混著鼻涕一起流下來。

他徒勞地喊著兒子的名字,聲音破碎不堪。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混亂和絕望中,我的眼角,

像被什么東西牽引著,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五斗柜的頂端。那個位置空了。

纏著紅毛線的暖瓶塞子,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銀亮瓶口,像一個無聲張開的大嘴,

對著昏暗的房間。那圈散開的紅毛線,孤零零地搭在瓶口邊緣,像一灘凝固的血跡。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預(yù)兆地,像一條毒蛇猛地從我的尾椎骨竄起,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一樣干澀嘶啞,

帶著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巨大恐懼,“瓶塞!暖瓶塞子沒了!

”我媽的哭聲像是被一把剪刀“咔嚓”剪斷。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隨即被一種更深的恐慌覆蓋。她像被燙到一樣,視線從我臉上移開,猛地撲向五斗柜!

枯瘦的手指在落滿灰塵的柜面上瘋狂地摸索、抓撓,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沒有!

她又像瘋了一樣撲到地上,掀開堆在墻角的破棉絮、爛麻袋,把里面的破爛抖落得滿地都是,

嘴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野獸般的低吼:“塞子呢?誰拿了塞子?誰動它了?!啊?誰動了!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呆立的我和抱著馮磊的我爸,那眼神里沒有詢問,

只有一種瀕臨崩潰的、想要撕碎一切的兇狠和懷疑。我爸也慌了神,

抱著還在劇烈抽搐的馮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沒人動?。?/p>

一直……一直在瓶口塞得好好的!沒人碰?。 本驮谶@時,懷里的馮磊,那繃緊如弓的身體,

突然毫無征兆地軟了下去。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抽搐,

那持續(xù)了半宿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嗬嗬”聲,瞬間消失了。死一樣的寂靜,

猛地灌滿了屋子。馮磊小小的身體軟綿綿地癱在我爸懷里,頭無力地歪向一邊。

眼睛瞪得極大,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

空洞地、直勾勾地望著黑黢黢的、糊滿舊報紙的房梁。他的嘴巴,

還是那樣絕望地、大大地張開著,保持著那個拼命想要吸氣的姿勢,

像一條被徹底拋上岸的魚,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絲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了。

我爸僵硬地抱著他,整個人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順著炕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懷里的孩子小小的身體,

迅速地失去溫度,變得冰冷、僵硬。我媽停止了翻找,她保持著掀開破棉絮的姿勢,

背對著我們,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幾秒鐘后,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從她胸腔里爆發(fā)出來,劃破了死寂的夜空!

“啊——我的兒啊——!”她像頭發(fā)瘋的母獸,轉(zhuǎn)身撲向我爸懷里的馮磊,想把他奪過來,

卻又在觸碰到那冰冷小臉的瞬間,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縮回手,整個人癱倒在地,

雙手瘋狂地捶打著冰冷堅硬的地面,指甲瞬間崩裂,滲出血絲。

“塞子……我的塞子……還我兒子……還我塞子……”她語無倫次地哭嚎著,聲音嘶啞破裂,

混合著絕望和一種無法理解的瘋狂執(zhí)念。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得像四根冰柱子,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眼睛死死盯著五斗柜上那個空蕩蕩的瓶口,

還有那圈散落的紅毛線。

消毒水、汗味、淚水的咸澀、還有馮磊最后掙扎時留下的那點甜腥……所有的氣味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味道頑固地鉆進我的鼻孔。那股冰冷、生硬的鐵皮和橡膠混合的味道。

還有一股……淡淡的,被捂久了的、令人作嘔的腥甜。馮磊的喪事,辦得潦草又倉促。

一口薄得能透光的楊木小棺材,停在堂屋正中央,底下點著一盞如豆的長明燈。

慘白的光暈只能勉強照亮棺材周圍一小圈地面,更襯得整個堂屋陰森空曠。沒有吹鼓手,

沒有披麻戴孝的遠親,只有左鄰右舍幾個關(guān)系近些的嬸子、大娘過來幫把手,

臉上帶著同情和一種隱隱的避諱?!鞍Γl(wèi)國家的,節(jié)哀吧……”“小磊這孩子,

命苦啊……”“邪門,真是邪門……好端端的咋就……”竊竊私語像陰冷的風(fēng),

在堂屋里打著旋兒。我爸像一夜間老了二十歲,背佝僂得厲害,沉默地蹲在棺材旁邊,

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遮不住他眼底一片死寂的灰燼。我媽則完全垮了,

她不再哭嚎,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那口小棺材,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嘴里不停地、無聲地念叨著什么,偶爾會突然撲到棺材板上,用臉貼著冰冷的木頭,

枯瘦的手指在上面無意識地摳撓。按鎮(zhèn)上的老規(guī)矩,停靈得有人守著,尤其是小孩的夭亡,

怕貓狗驚了尸,更怕……別的什么東西順著陽氣弱的時候找上門。這守夜的差事,

自然落到了我這個半大不小的長子頭上。后半夜,幫忙的鄰居都散了。我爸撐不住,

被我勸著去隔壁屋躺會兒。我媽精神恍惚,也被鄰居張嬸硬架著去休息了。堂屋里只剩下我,

一口棺材,一盞搖晃的長明燈。冷,深入骨髓的冷。不是外面的寒風(fēng),

是那種從棺材里、從地縫里滲出來的陰冷。穿了兩件破棉襖,裹著家里最厚的一條破毯子,

還是凍得牙齒打顫。長明燈的火苗被門縫里頑強鉆進來的風(fēng)吹得左搖右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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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13 16:5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