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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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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死魚河是死水。水綠得發(fā)稠,像陳年的痰。今天水上漂著死魚。白花花的一片,

肚皮朝上,眼睛瞪著天。我蹲在岸邊,手里攥著根柳條,戳了戳最大的那條草魚。

魚身子硬了。我叫狗剩,從小跟著師父王道長長大?!皫煾??!蔽一仡^。

師父王道長站在老槐樹下,煙桿叼在嘴里,沒點燃。他看了看河,又看了看西邊的山。

山影沉沉,像臥著的獸。“撈起來,埋了。”師父的聲音有點啞?!八眙[的?”我問。

我跟師父王道長學道已經有五年,見過黃鼠狼討封,見過吊死鬼托夢,

就是沒見過一河的魚都死了。師父沒說話,轉身往道觀走。他的青布道袍掃過草葉,

帶起幾聲蟲鳴。道觀在半山腰,就一間正殿,兩間偏房。正殿供著三清像,漆皮掉了大半,

露出里頭的木茬。師父進了偏房,翻出個布包。打開,里頭是黃紙、朱砂、桃木劍。

“今晚不早睡。”他說。我點頭,心里有點發(fā)毛。師父的手在抖,不是怕,是興奮?

就像上次在李寡婦家吊死鬼時那樣。日頭西斜的時候,風停了。平時這時候該有風吹過稻田,

沙沙響。今天沒有,連蟲叫都沒了。師父在院子里畫符。黃紙裁得四四方方,

朱砂調了雄雞血,紅得發(fā)黑。“師父,這魚死得怪?!蔽覠堝X,火苗忽明忽暗,

“往年漲水也沒死過這么多。”“不是水的事?!睅煾傅墓P在紙上走得快,“是魚自己想死。

”我愣住了。魚怎么會自己想死?天黑透時,師父拿起桃木劍,在門檻上敲了三下。

“跟緊我。”第二節(jié) 水聲夜是黑的,濃得化不開。手電筒的光在前面晃,照出一條小路,

通向河邊。我跟在后面,聞到一股腥氣,比死魚更沖。像是血,又像是爛泥。“師父,

真要去?”我的聲音有點抖?!安蝗?,明天死的就是人。”師父的腳步沒停。到了岸邊,

死魚還漂在那里。月光灑在水面,亮得詭異。師父蹲下身,用桃木劍挑起一條魚。

魚肚子上有個洞,不大,邊緣很整齊?!笆潜粬|西吸了魂?!彼f。我湊近看,

那洞里面是空的,連內臟都沒了,就像被什么東西從里往外掏干凈了?!笆巧稏|西?

”“水底下的?!睅煾赴阳~扔回水里,“它在找替身。”話音剛落,水里“咕嘟”冒了個泡。

我嚇得往后跳了一步,手電筒光晃過去,水面波紋一圈圈散開,什么都沒有?!皠e慌。

”師父從布包里掏出三張符,往岸邊的石頭上一貼,“它今晚不敢上岸。

”符紙在風里微微動,發(fā)出細碎的響聲。我盯著水面,忽然覺得那片水好像在漲,

慢慢往岸邊爬?!皫煾?,水……”“是你的眼花了?!睅煾赴醋∷募?,“記住,

不管聽到什么,別回頭。”就在這時,水里傳來聲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唱歌,

咿咿呀呀的,聽不清詞。我的頭皮一下子麻了。我想捂住耳朵,又不敢動。師父舉起桃木劍,

劍尖對著水面。“出來?!彼攘艘宦暋?蘼曂A恕K骒o得像鏡子。過了一會兒,

鏡子里浮出個東西。白花花的,像是人的胳膊,慢慢往上舉,五指張開,指甲是黑的。

第三節(jié) 手印胳膊沒再往上伸。就停在水面上,像根泡發(fā)的白蘿卜。師父的劍沒動,

眼睛盯著那胳膊。我的手心全是汗,手電筒的光都在抖。我看到那胳膊上有個紅印,

像是被什么東西抓過?!盎厝?。”師父又喝了一聲。胳膊頓了頓,慢慢往下沉,沒入水里,

沒了動靜。水面又恢復了平靜,連波紋都沒了。“師父,走嗎?”我小聲問。“再等等。

”師父從布包里摸出個小瓷瓶,倒出點黑糊糊的東西,往水里撒。是鍋底灰?;以谒嫔㈤_,

畫出個圈,把那片死魚圈在里面?!斑@是干啥?”“圈住它們的魂,別被勾走了。

”師父收起瓷瓶,“走,回去?!蓖刈叩臅r候,我總覺得背后涼颼颼的,像有人跟著。

我想回頭,但又想起師父的話,硬生生忍住了??斓降烙^時,師父忽然停下?!澳懵牎?/p>

”我豎起耳朵。有腳步聲。很輕,踩在草上,沙沙響。不是我們的。

第四節(jié) 夜訪者腳步聲在靠近。師父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桃木劍橫在胸前。

手電筒的光掃過去。樹影里站著個人。穿件藍布褂子,褲腿卷著,沾了泥。是村里的王老七。

“王道長?”王老七的聲音發(fā)顫,“我……我找你有事?!薄吧妒??”師父的劍沒放下。

“我家……我家老婆子,不對勁?!蓖趵掀叽曛郑皬陌砭烷_始哭,說胡話,

還往水里跳,被我拉住了?!蓖醯篱L皺了皺眉:“她今天去過河邊?”“去過,去洗衣裳。

”王老七點頭,“是不是……是不是撞著啥了?”師父沉默了一會兒,收了劍?!皫贰?/p>

”王老七家在村東頭,三間土坯房。還沒進門,就聽見女人的哭聲,咿咿呀呀的,

跟剛才水里的聲音很像。推開門,一股腥氣撲面而來。王老婆子坐在炕沿上,披頭散發(fā),

手里攥著件濕衣裳,一邊哭一邊往墻上撞。“別攔我……讓我下去……”她眼睛直勾勾的,

沒焦點。師父走過去,伸手在她額頭上拍了一下。老婆子渾身一顫,哭聲停了,

眼神有點恍惚?!八洹彼卣f。師父掀開她的手,手腕上有個印子。紅的,

五個指印,深深陷進肉里。跟剛才那條魚肚子上的洞,一個形狀。

第五節(jié) 指印“她被纏上了。”師父松開手。王老七臉都白了:“那……那咋辦啊王道長?

”“她是不是撿了啥東西?”王老七想了想,一拍大腿:“對!她今天從河邊回來,

手里攥著個銀鐲子,說是水里撈的。我讓她扔了,她不肯,還說要給孫子留著?!薄拌C子呢?

”“在……在她枕頭底下。”師父走到炕邊,掀開枕頭。底下果然有個銀鐲子,很舊,

上面刻著花,花紋里嵌著黑泥。他用兩根手指捏起來,對著光看了看。鐲子內側有字,

磨得快看不清了,隱約能認出個“秀”字?!斑@鐲子不是咱村的?!睅煾刚f,“是外鄉(xiāng)人的。

”“外鄉(xiāng)人?”王老七愣了,“咱這里,哪來的外鄉(xiāng)人?”師父沒說話,把鐲子往桌上一放。

“拿碗清水來?!蓖趵掀呲s緊去舀水。師父掏出張黃紙,撕成條,蘸了水,

往王老婆子手腕的指印上貼。紙一貼上,就冒起白煙,發(fā)出“滋滋”的響。

王老婆子尖叫起來,掙扎著想把紙扯掉?!鞍醋∷?!”師父喝道。我趕緊上前,

按住王老婆子的胳膊。黃紙很快變黑,卷了起來。師父把紙扯下來,扔進旁邊的油燈里。

火苗“騰”地一下竄起來,映得他臉發(fā)黃。“她是被這鐲子的主兒纏上了?!睅煾刚f,

“那主兒死在水里,鐲子是她的念想,誰撿了,誰就得替她死。”王老七腿一軟,

差點跪下:“那……那我老婆子還有救嗎?”“有。”師父拿起那個銀鐲子,“明晚,

把它送回去?!钡诹?jié) 往事第二天,天沒亮,師父就帶著我去了村支書家。

村支書叫李建國,是個胖子,睡得正香,被砸門聲吵醒,一臉不耐煩?!巴趵系溃?/p>

你大清早的作死???”“問你個事?!睅煾竿崎T進去,“村里以前有沒有女人淹死在河里?

”李建國揉著眼睛:“淹死的多了去了,哪年沒有?”“穿藍布褂子,戴個銀鐲子,

上面刻著花,有個‘秀’字的?!崩罱▏读艘幌?,臉色變了變?!澳銌栠@干啥?

”“她纏上王老七家的老婆子了?!睅煾刚f,“再不管,要出人命?!崩罱▏聊艘粫海?/p>

嘆了口氣?!澳鞘侨昵暗氖铝??!彼谎厣献俗?,“是鄰村的,叫李秀,

來咱村走親戚,跟人吵了架,想不開,跳了河?!薄俺臣??跟誰?”“還能有誰?

”李建國撇撇嘴,“王老七唄。那時候王老七年輕,跟李秀好上了,后來又反悔,

跟現(xiàn)在的老婆子成了親。李秀氣不過,就……”我恍然大悟:“難怪她專纏王老七家的人。

”“可不是嘛?!崩罱▏f,“當時撈了三天才把人撈上來,撈上來的時候,

手上的鐲子就沒了,還以為是被水沖走了,沒想到……”師父點點頭:“那鐲子是她的心結,

她是想讓王老七償命?!薄澳钦k啊?”李建國有點慌,“總不能真讓王老七家出人命吧?

”“明晚子時,讓王老七親自去河邊,把鐲子還給她?!睅煾刚f,“再燒點紙錢,賠個不是,

或許能解了這怨?!薄澳苄袉??”李建國不太信?!安恍幸驳迷囋??!睅煾刚酒鹕?,

“你去跟王老七說,讓他準備準備,明晚必須去,不然誰也救不了他老婆子。

”走出支書家我忍不住問:“師父,那李秀都死了三十年了,怨氣咋還這么重?

”師父看了看西邊的山:“有些債,欠著不還,怨氣就散不了?!薄澳峭趵掀邥??

”“他會去?!睅煾刚f,“他欠李秀的,不止一條命?!蔽也欢铱磶煾傅难凵?,

好像知道些別的事。第七節(jié) 疑云下午,我去給王老七家送符紙,路過河邊,

看見有人在撈魚。是幾個半大的孩子,拿著網兜,把那些死魚往岸上撈。“別撈!”我喊道。

孩子們不理他,還在撈。我跑過去,想把網兜搶過來。“這魚不能碰!”我說。“憑啥?

”一個孩子瞪他,“你家的?”“這魚是被水鬼害死的,碰了要倒霉!

”孩子們笑了:“你師父是老道,你也跟著裝神弄鬼啊?”正吵著,王老七來了。

他看見孩子們在撈魚,臉一下子沉了?!岸冀o我放下!”他吼道。孩子們嚇了一跳,

趕緊把網兜扔了?!罢l讓你們來撈的?”王老七的聲音發(fā)顫?!笆?,這魚……”“這魚有毒!

”王老七打斷他們,“吃了要死人的!趕緊滾!”孩子們不敢再說話,一溜煙跑了。

王老七看著那些死魚,眼神發(fā)直,像是想起了什么?!巴跗呤?,你沒事吧?”我問。

王老七搖搖頭,蹲下身,用手扒拉著那些死魚,像是在找什么?!笆澹阏疑??

”“我找……”王老七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找一個鐲子?!蔽毅蹲×耍骸拌C子?

不是在師父那兒嗎?”“不是那個。”王老七搖搖頭,“是我給李秀買的那個。

”我更懵了:“你不是沒跟她成親嗎?咋還給她買鐲子?”王老七嘆了口氣,眼圈有點紅。

“我跟她好過,那時候窮,買不起好的,就給她打了個銀鐲子,刻了她的名字。

后來……后來我娘不同意,非讓我娶現(xiàn)在的老婆子,我……”他沒再說下去,

只是一個勁地扒拉那些魚。“那天她跳河,我就在岸邊看著,想拉她,

又不敢……”王老七的聲音抖得厲害,“我看見她把鐲子摘下來,扔到水里了,

我以為她是想跟我撇清關系……”我忽然明白師父昨天為啥說王老七欠李秀的不止一條命了。

他不僅悔了婚,還眼睜睜看著她死了。第八節(jié) 不安傍晚,我在道觀門口劈柴,

看見王老七提著個籃子過去了。籃子里是紙錢、香燭,還有三牲。“王道長在嗎?

”王老七問。“在里屋。”我指了指偏房。王老七進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臉色不太好?!肮肥?,”他走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今晚……要是我沒回來,

幫我照看一下老婆子。”我心里一緊:“叔,你別這么說,師父說了,

把鐲子還回去就沒事了?!蓖趵掀咝α诵ΓΦ煤茈y看?!暗赴伞!彼吡酥?,

我進了偏房。師父正坐在桌邊,擦他的桃木劍。劍身亮得能照見人影?!皫煾福?/p>

王老七好像有點怕?!蔽艺f。“換你,你也怕?!睅煾割^也沒抬,“欠了三十年的債,

不是燒點紙錢就能還清的。”“那他會不會有事?”師父放下劍,看了看窗外。天快黑了,

西邊的山隱在黑影里,像張要吞人的嘴。“不好說。”他說,“那怨氣積了三十年,

沒那么容易散。”“那咱不跟他一起去?”“不去?!睅煾笓u搖頭,“這是他的債,

得他自己還。咱去了,反而礙事。”他從布包里掏出個小布偶,遞給我。布偶是用黃布做的,

上面畫著符?!澳弥?,今晚要是聽到河邊有動靜,就把它往那邊扔?!薄斑@是啥?

”“替身偶。”師父說,“真要是出了事,能替他擋一下?!蔽医舆^布偶,心里沉甸甸的。

我覺得,今晚可能不會那么順利。第九節(jié) 夜祭天黑透了,月亮被云遮住,看不見。

河邊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草葉的聲音,嗚嗚的,像哭。王老七提著籃子,站在岸邊,

腿肚子直轉筋。他后悔了。三十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李秀,忘了那天她跳河時的樣子。

可走到這兒,那些畫面又涌了上來,清晰得像昨天發(fā)生的事。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皂角味,

能聽見她跟他說,要戴著那個鐲子嫁給他。

“秀……秀啊……”王老七哆哆嗦嗦地把籃子放下,拿出紙錢,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悔婚……不該……不該看著你跳下去……”王老七劃著火柴,

點燃紙錢?;鹈绺Z起來,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這是你的鐲子,

我給你送回來了……”他拿起那個銀鐲子,想往水里扔。手剛抬起來,就停住了。

水里有東西。不是魚。是個人影。就站在水面上,頭發(fā)很長,遮住了臉,穿件藍布褂子。

王老七嚇得魂都飛了,手一抖,鐲子掉在地上?!靶恪悄銌??”他聲音都變了調。

人影沒動,也沒說話。風忽然大了,吹得紙錢灰滿天飛。王老七想跑,可腿像灌了鉛,

挪不動。人影慢慢往前走,從水里走到岸上。她的腳沒沾地,飄著。王老七看清了她的臉。

白得像紙,眼睛是兩個黑洞,沒有眼珠。“你……你要干啥?”他往后退,

后背撞到了石頭上。人影抬起手。手上沒有肉,只有骨頭,指甲又黑又長。

她朝王老七抓過來。第十節(jié) 人偶道觀里,我豎著耳朵聽。靜。太靜了。連蟲叫都沒了。

我看了看師父。師父坐在那里,閉著眼睛,手指捻著胡須,好像睡著了?!皫煾?,

要不……咱去看看?”我小聲問。師父沒睜眼:“再等等?!本驮谶@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暭饨小?/p>

是王老七的聲音!我心里一緊,抓起那個布偶就往外跑?!皫煾福 睅煾副犻_眼,站起身,

抓起桃木劍跟了出去。往河邊跑的路上,我聽見水里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

還有人掙扎的動靜。我跑得更快了。到了岸邊,手電筒的光掃過去。王老七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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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13 16:5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