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疊泛黃的信件靜靜躺在書桌一角。我顫抖著拿起最上面一封,
信封上精致的燙金紋飾已經(jīng)磨損,郵戳日期赫然是1965年7月10日。
這是維多利亞姑媽的手跡,寫給一位神秘的“親愛的R”:> “準備工作已完成。
霍桑家的女孩艾米麗·霍桑已被選定,她簡直是天造地設的祭品——如此純潔、年輕,
血液中流淌著我們需要的古老魔法血脈。她完全信任我,視我如親人,
這份愚蠢的信任會讓儀式進行得更加順利。
父親在臨終前曾向我揭示過儀式的關鍵:獻祭時刻所激發(fā)的痛苦越強烈、越純粹,
那株契約玫瑰綻放得就越鮮艷奪目,它所汲取的生命力就越強大。五十年后,
當我的繼承人踏足莊園那一刻,這朵被詛咒滋養(yǎng)的玫瑰將再次干渴,
渴望新鮮血液的澆灌……”信紙仿佛突然變得滾燙,從我僵硬的指間滑落,無聲地飄回桌面。
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艾米麗!
里見到的那個身影——如果維多利亞姑媽在1965年就已經(jīng)對她……那么我今天所見到的,
難道是她的幽靈?可是,她觸碰我手臂的感覺那么真切,那雙手雖然冰涼刺骨,
卻分明擁有實體,絕非虛無的幻影。就在我心神劇震之際,
窗外猝然傳來一陣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
像是某種干枯的枝椏正反復摩擦著冰冷的玻璃。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我猛地抬頭望去——艾米麗的臉,那張蒼白美麗的臉龐,正緊貼在布滿雨痕的玻璃窗上!
月光穿透云層,映照著她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此刻它們異常明亮,閃爍著非人的光芒,
死死地鎖定了我。我倒抽一口冷氣,踉蹌著撲到窗邊,用力推開沉重的窗扉。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細密的雨絲瞬間灌入房間,吹得燭火瘋狂搖曳?!澳阍趺瓷蟻淼??老天,
這可是二樓!”我的聲音因驚駭而嘶啞。艾米麗的身影如羽毛般輕盈地翻過窗臺,
悄然落在地毯上,令人驚異的是,她那身潔白的連衣裙上竟沒有沾染一絲水漬或泥污。
“這古老的莊園里,藏著許多你不曾知曉的隱秘通道,柯林?!彼穆曇艨侦`而平靜,
目光卻如利箭般落在我手中緊握著的那本厚重古書上,原本還算柔和的表情驟然凝固,
變得無比凝重?!澳阏业搅恕瓋x式書?!读_斯之約》?!薄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guī)缀跏窃诘秃?,喉嚨干澀發(fā)痛,
“這書里……維多利亞姑媽的信里……都說你在1965年就——”“就死了?
”艾米麗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那笑容里浸滿了無盡的悲涼,“也不完全是。
時間在這個被詛咒束縛的地方……流動得不太一樣。”她緩步走向布滿塵埃的橡木書架,
蒼白的手指輕輕滑過那些蒙塵的皮質書脊,動作帶著一種夢游般的遲緩,
“羅斯家族世代背負的詛咒將我困在這里,將我卡在了生與死的罅隙之間,既非純粹的亡靈,
也非完整的生者。唯有每五十年,當新一輪獻祭臨近,當契約玫瑰再次渴望鮮血時,
我的存在才會被這詛咒的力量短暫地拉回現(xiàn)實,變得更加……清晰可觸。
”我凝視著她被月光勾勒出的完美側臉輪廓,
個恐怖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迷霧——為什么老照片里那個維多利亞姑媽童年玩伴的小女孩,
會與她如此驚人地相似!“維多利亞姑媽……她當年對你做了什么?
”我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艾米麗的身體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仿佛被無形的寒流擊中:“她曾是我最信任、最親密的朋友,至少……我以為她是。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壓抑了半個世紀的痛苦,“那個夏天,
她熱情地邀請我來玫瑰莊園度過暑假,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然后,就在七月十五日的午夜,
她帶著神秘的微笑,牽著我冰冷的手,走進了那片在月光下妖異盛開的玫瑰園,
她說要給我看一個……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她的聲音哽咽住,
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扼住了喉嚨,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繼續(xù),“花園深處,
矗立著一個冰冷的石臺,上面刻滿了扭曲詭異的符號。
了我的胸膛……取走了我心臟最深處滾燙的鮮血……澆灌在那株最大、最妖艷的紅玫瑰根部。
”我的視線瞬間變得一片模糊,胃里翻江倒海?;秀遍g,
我仿佛真的看見了那地獄般的一幕在眼前上演——年輕的維多利亞姑媽面容冷酷,眼神狂熱,
手持銀刀,而那株巨大的紅玫瑰在慘白的月光下貪婪地啜飲著少女溫熱的生命之泉,
花瓣變得更加猩紅欲滴?!盀槭裁矗俊蔽覐娖茸约簭目膳碌幕孟笾谐殡x,聲音沙啞地問,
“為什么偏偏是現(xiàn)在?為什么要現(xiàn)身警告我?”艾米麗猛地轉向我,
那雙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奇異的光芒,仿佛蘊藏著星辰:“因為你是不同的,柯林。
羅斯家族歷代繼承人,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血腥的宿命,將這儀式視為榮耀與責任。
但你……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掙扎,看到了尚未被羅斯之血完全腐蝕的善良。
也許……也許你就是那個能夠打破這恐怖循環(huán)的人?!贝巴夂翢o預兆地炸響一聲驚雷,
慘白的電光瞬間撕裂夜空。艾米麗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看向緊閉的房門,
臉上血色盡褪:“他來了!”“誰?!”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莫里斯。
”艾米麗的聲音驟然變得急促而驚恐,語速飛快,“他不只是個管家,柯林!
他是詛咒的守護者,是契約的忠實看守!他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確保儀式如期進行!
”沉重的敲門聲如同喪鐘般響起?!吧贍??
”莫里斯那低沉、毫無波瀾的聲音穿透厚重的木門傳來,“您還好嗎?
我似乎聽到您房間里有說話的聲音。”艾米麗冰涼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我的手臂,
力道大得驚人:“別告訴他你見過我!一個字都不要提!
”她的身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稀薄,如同被風吹散的晨霧,“明天日落時分,
去莊園東翼那座廢棄的舊塔樓,線索……就藏在那里……”話音未落,
她的身形徹底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玫瑰冷香?!吧贍??
”門外的催促聲更加急切。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狂跳的心臟和翻涌的恐懼,
迅速將那本沉重的古書塞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鎖好?!拔覜]事,莫里斯。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上一點被打擾的不耐煩,
“只是在……讀一些舊信,自言自語罷了?!遍T鎖轉動,
莫里斯端著一個搖曳著昏黃燭光的燭臺走了進來。跳動的燭光將他枯瘦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
那影子被拉扯得異常高大扭曲,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遠比他的實際身形龐大可怖。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少爺,您應該休息了?!彼请p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銳利如鷹隼,
緩緩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停留在那扇依然敞開的、灌進冷風和雨絲的窗戶上,
停留了許久,“夜晚的玫瑰莊園……潛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危險。關好窗戶為妙。
”“我正要睡了?!蔽遗S持著面部肌肉的平靜,不讓他看出絲毫破綻。莫里斯微微頷首,
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卻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
反而向前踱了兩步:“少爺今天……似乎對莊園的地下部分很感興趣?
我注意到您去了地下室?!蔽业男奶E然漏了一拍,
手心瞬間沁出冷汗:“只是……隨便看看,熟悉一下環(huán)境?!薄鞍?。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意味不明的音節(jié),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
形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微笑,“那么您一定……看到了那間特殊的儀式室。
維多利亞夫人最后一次踏入那里,就是在……她蒙主恩召的那個夜晚,為了……為您,
做好最后的準備?!薄笆裁礈蕚??
”我強迫自己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靈魂的眼睛?!爱斎皇菫槟牡絹?,少爺。
”莫里斯又向前逼近一步,枯瘦如柴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輕柔,
緩緩劃過光滑的胡桃木桌面,發(fā)出細微的刮擦聲,“羅斯家族的每一位繼承人,
從出生那一刻起,血脈中就銘刻著這份責任。您很快就會……完全明白的。”說完,
他終于緩緩轉身,無聲地退出了房間,并輕輕帶上了門,但那道門縫投來的陰影,
卻像一道沉重的枷鎖。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莫里斯的話如同毒蛇般纏繞在心頭。黑暗中,我起身再次打開抽屜,
拿出那本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羅斯之約》,在搖曳的燭光下,一頁頁仔細翻閱,
指尖劃過那些描述著血腥儀式的古老文字,胃里一陣陣翻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微弱的曙光開始滲入窗欞,我終于在書籍最后一頁不起眼的角落,
發(fā)現(xiàn)了一段之前因字跡過于模糊而忽略的古老拉丁文,
旁邊是細小的英文注釋:> “若繼承者懦弱,拒絕履行神圣儀式,
契約玫瑰將瞬間凋零枯萎,整座莊園將化為活物,吞噬背叛者的靈魂,
令其永世在莊園的怨念中徘徊,不得解脫與救贖。
先祖威廉·羅斯不滅的靈魂將親自從深淵歸來,遴選下一位血脈繼承者,
直至契約得到徹底履行,血債得以償還?!碑?shù)谝豢|蒼白的陽光終于徹底驅散黑暗,
照亮了滿室塵埃,我做出了決定。我要徹底探索這座迷宮般的莊園,
尋找艾米麗所說的“最初契約”——那萬惡的根源。東翼那座搖搖欲墜的舊塔樓,
樓梯早已腐朽不堪,每一步踏上去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塔頂那個低矮、布滿蛛網(wǎng)的小房間里,在一口被厚厚灰塵覆蓋的橡木箱子最底層,
我找到了一本封面由發(fā)黑皮革裝訂的厚重冊子——威廉·羅斯本人的親筆家族日記。
翻開那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的泛黃紙頁,1685年的記載讓我如墜冰窟,
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今日,吾與地下深淵之君主締結神圣契約。
彼慷慨賜予吾無垠肥沃之土地與堆積如山的財富,其代價乃吾之血脈后代,
須每五十年獻祭一名靈魂純凈無垢之少女,以滋養(yǎng)契約之玫瑰。吾曾問彼,
何以需如此漫長之間隔?彼森然笑答:‘讓希望如野草般滋生蔓延,
再將其無情扼殺于盛放之時,此等絕望之痛苦,最為甜美,最為滋養(yǎng)。
’此契約以吾之血脈為永恒印記,唯流有羅斯家族之血者,方可見其真文……”日記的后面,
赫然附著那張傳說中的契約。它并非寫在紙上,而是用早已干涸、變成深褐色的血液,
書寫在一塊處理過的、散發(fā)著淡淡腥氣的古老皮革上。
當我顫抖的手指觸碰到那些由鮮血凝固成的詭異文字時,
一陣撕裂靈魂般的劇痛猛地貫穿我的全身!
眼前瞬間被無數(shù)慘烈至極的畫面所淹沒——無數(shù)少女年輕的面容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她們的嘴巴被瘋狂生長的玫瑰藤蔓撐開、撕裂,眼球爆裂,
化為兩朵不斷滲出鮮血的猩紅花蕾……她們無聲的尖嘯仿佛直接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痛苦地呻吟一聲,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張承載著無盡罪孽的皮革契約從我痙攣的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