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萬六千五百塊?!?/p>
周嶼的聲音在林星晚腦中回響。屏幕上鮮紅的數(shù)字灼燒眼睛??諝庹吵怼?/p>
路過學(xué)生的目光掃來。林星晚臉燙充血,懷里的舊顏料箱硌著肋骨。
陸景珩站著,像冰雕。他修長的手指捻著深灰色麂皮布——邊緣蹭著未擦凈的鈦白。他的目光掃過林星晚慘白的臉、發(fā)白的指關(guān)節(jié),最后定格在她瞪大的眼睛里。
那眼睛盛滿驚慌,但瞳孔深處,“噌”地燃起一小簇倔強(qiáng)的火苗!
林星晚猛地吸氣,聲音發(fā)抖。她手忙腳亂去解磨起毛的帆布背包扣,手指僵硬,搗鼓幾下才彈開。包里塞著速寫本、炭筆、禿嚕皮的保溫杯,還有磨損的棕色小錢包。
她扒拉開東西,一把抓出小錢包。錢包軟塌塌,邊角磨露底色。她顫抖著打開搭扣:“全部家當(dāng)”暴露出來——幾張疊得整齊但顯舊的百元鈔,一小撮鋼镚兒(十塊、五塊、一塊),一張卷邊的銀行卡。她省吃儉用三年的積蓄,三千八百二十六塊五毛!
這點(diǎn)錢在八萬多面前,渺小如塵埃。
林星晚沒猶豫。她把所有現(xiàn)金和鋼镚兒抓出來,連同銀行卡,雙手捧著,遞到陸景珩面前。手臂繃緊,指關(guān)節(jié)白得嚇人。冰涼的硬幣硌著掌心。
“對…對不起!”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個字都像從牙縫擠出,“我…現(xiàn)在……就這些!三千八百二十六塊五毛!卡里還有三千整!一共……六千八百二十六塊五毛!”報(bào)出數(shù)字時,喉嚨有鐵銹味,下嘴唇咬破了。
“剩下的……”她猛地又吸氣,強(qiáng)迫自己抬起眼皮,再次對上陸景珩評估物品般的冰冷眼睛。那冰冷澆熄部分恐懼,燃起孤勇?!笆O碌钠呷f九千六百七十三塊五毛!”她咬牙報(bào)數(shù),“我分期還!寫欠條!打工還!課余去畫室教小孩,去咖啡館端盤子,去發(fā)傳單……我一定!還清!”最后幾字近乎吼出,帶著決絕。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被她死死憋住,眼尾通紅。
“噗……”周嶼沒忍住笑出聲。他看著林星晚水汪汪卻強(qiáng)忍眼淚、瞪圓的眼睛,再看看她手里寒磣的零錢薄卡,最后看看襯衫“開畫展”的陸景珩。畫面荒誕。
“小學(xué)妹,”周嶼抱著胳膊,嘴角咧開,“勇氣可嘉!七萬九千多…分期?打工?”他掰手指,“知道辰光理工附近時薪最高的兼職是啥?就你這小身板,不吃不喝還到下世紀(jì)?利息咋算?”他湊近,壓低聲音,帶著痞氣,“要不要指條‘明路’?來錢快的?”
“周嶼。”陸景珩開口,聲音不高。周嶼聳肩閉嘴后退。
陸景珩的目光,第一次帶著實(shí)質(zhì)性的“掃描”,落在那捧“財(cái)產(chǎn)”上。他掠過皺巴巴的票子、鋼镚兒,最后,定格在林星晚另一只手里死死抱著的深棕色舊顏料箱上。
箱子很舊。木質(zhì),邊角磨損露原木色。箱蓋提手附近,隱約刻著模糊小字。
陸景珩的眼神似乎……動了一下?
“分期?”陸景珩的目光從顏料箱挪回林星晚臉上,聲音沒起伏,但少了點(diǎn)純粹冰冷,多了絲難以察覺的詢問?
“對!”林星晚立刻點(diǎn)頭,“我每個月還…兩千五!”這是極限。
“利息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标懢扮竦a(bǔ)充。
“行!”林星晚一口答應(yīng)。
周嶼咂嘴。陸景珩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差點(diǎn)驚掉下巴。
陸景珩沒接錢和卡,抬了抬下巴,指向顏料箱。“那個,”聲音平靜,“押給我。”
“???!”林星晚渾身一顫,像被電擊,下意識把顏料箱勒得更緊,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只剩驚恐。爺爺?shù)南渥???/p>
“珩哥?”周嶼也懵了。
“分期可以,”陸景珩的目光鎖住林星晚慘白的臉,清晰捕捉到她眼中的巨大抗拒,“抵押物。它,押我這兒?!彼D了頓,“直到你,還清最后一毛錢。”
林星晚的嘴唇哆嗦。她看看陸景珩的冰雕臉,又低頭看看懷里勒緊的顏料箱。這箱子裝的哪里只是顏料?是爺爺?shù)哪钕?,是她畫畫的起點(diǎn)!押給他?交給這個冰冷、只認(rèn)機(jī)器和賠償?shù)哪吧耍?/p>
一股酸楚沖上鼻尖。抱著箱子的手臂收得更緊,指節(jié)白得透明,身體發(fā)抖。周圍的人和聲音模糊。
風(fēng)吹過,卷起零落櫻花,落在林星晚沾顏料的帆布鞋上。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林星晚極其緩慢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松開了箍著顏料箱的手臂。她低著頭,長睫毛在蒼白臉上投下陰影。她顫抖著,將沉甸甸的舊木箱,緩緩遞到陸景珩眼前。
“……行?!甭曇羯硢。撊?,“押…押給你?!?/p>
陸景珩沒說話,伸出干凈修長的手,穩(wěn)穩(wěn)接過舊木箱。動作隨意。粗糙木柄蹭過他冰涼指尖。
就在陸景珩握穩(wěn)箱柄的瞬間——
林星晚猛地抬起了頭!
憋著的眼淚決堤,大顆滾落,在沾灰的小臉上沖出痕跡。但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燒紅的炭火,帶著兇狠執(zhí)拗,死死釘在陸景珩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我會贖回來的!”她一字一頓,帶著濃重鼻音,無比清晰,“很快!一定!”
陸景珩拎著格格不入的破舊顏料箱,看著眼前滿臉淚痕、眼神卻像小獸般兇狠的女孩。他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極其細(xì)微的東西,流星般一閃而過。薄唇微啟,吐出冰渣似的兩個字:
“成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