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野的靴底碾過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他踉蹌半步。
蘇摩姬的手在他掌心沁出薄汗,像片被暴雨打濕的蝴蝶翅膀。
暗巷盡頭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混著圖帕克特有的銅甲撞擊聲——那是圣地守衛(wèi)隊長的標配,每片甲葉都刻著部落圖騰,走起來叮叮當當,像催命的喪鐘。
“他們封了東、西、北三個出口?!碧K摩姬突然停住,銀鎖在頸間劇烈震顫,撞得鎖骨生疼。
她閉眼時睫毛輕顫,額角滲出細汗,“我看見...東南角的守衛(wèi)三分鐘后換崗,會有半刻鐘的缺口。”
阿史那野喉結滾動。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靈骨碎片,那熱度幾乎要灼穿粗麻背心。
分頭行動意味著風險翻倍,但蘇摩姬的預言從未出錯——上回她預見暴雨沖垮曬谷場,部落提前轉移了所有粟米。
他盯著她蒼白的臉,突然想起被囚禁的那些年,她該是怎樣在黑暗里看盡這些支離破碎的未來。
“我跟你一起。”他攥緊她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蘇摩姬搖頭,發(fā)尾掃過他手背:“他們要的是先知,不是守墓人。
分開走,活下來的幾率大些?!?/p>
話音未落,二樓繡坊的窗“吱呀”一聲開了。
甜膩的沉水香裹著夜霧涌進巷口,瑪雅披著月白紗衣倚在窗邊,鬢間珠釵隨動作輕晃,像墜了串流動的星子。
她望著兩人的眼神像在看迷路的幼鹿,聲音軟得能擰出水:“我的小先知,這么晚還在外面跑?”她指尖繞著發(fā)梢,“長老們急壞了,說要接你回圣地呢?!?/p>
阿史那野的后頸炸起雞皮疙瘩。
他記得三天前在庫丘林房里聞到的就是這股味道——沉水香里混著腐肉的腥甜,像把蜜里藏刀。
靈骨在懷里發(fā)燙,碎片紋路突然泛起幽藍,他聽見松樹的沙沙聲在耳邊放大:“小心她,她的手沾過血。”
“走不掉的?!爆斞挪戎惧煜聵?,紗裙掃過青石板,“圖帕克的人把巷子圍得像鐵桶,你爺爺當年的虎符?”她輕笑,“早被長老收走了?!?/p>
蘇摩姬的銀鎖突然燙得灼人。
她看見未來里瑪雅的指尖掐著個青瓷瓶,瓶口溢出淡粉色煙霧——和當年囚禁她的那碗安神湯一個顏色?!八o我們下藥?!彼吐暤?,聲音只有阿史那野能聽見。
阿史那野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爺爺教過的“萬物語”口訣,舌尖抵著上顎,用只有靈骨能聽見的頻率發(fā)出震動。
墻根下的野狗突然停止吠叫,一只灰斑壁虎從磚縫里探出頭,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
“幫我叼她腰間的鑰匙。”他在心里默念,靈骨的熱度順著血脈竄到指尖,“快。”
瑪雅還在說著:“預言者的命是詛咒,你早該明白的?!彼呓鼉刹?,紗衣下的銀鑰匙在腰間晃蕩——那是圣地地牢的鑰匙,他在庫丘林書房見過畫像。“至于你...”她轉向阿史那野,眼尾上挑,“守墓人?
不過是庫丘林養(yǎng)的看門狗,靈骨丟了,第一個要撕了你的就是他?!?/p>
怒火像團火在阿史那野喉嚨里燒。
他盯著瑪雅腰間的鑰匙,看見壁虎正沿著墻根快速爬動,灰褐色的身軀與磚墻融為一體。
下一秒,那小東西突然彈起,尖銳的爪子勾住鑰匙串,“?!钡囊宦?,鑰匙掉在青石板上。
“什么聲音?”瑪雅皺眉低頭。
阿史那野趁機撲過去。
他學過守墓人的擒拿手,手臂勒住瑪雅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下她的月白斗篷。
紗衣被扯破的聲響里,他聽見蘇摩姬的腳步聲往東南方狂奔——她的銀鎖不再發(fā)燙,說明預言中的缺口出現了。
“放...放開!”瑪雅掙扎著,指甲在他手臂上劃出血痕。
阿史那野把斗篷罩在她頭上,趁機踢開地上的鑰匙。
遠處傳來圖帕克的吼聲:“在暗巷!
別讓先知跑了!“他扯下腰間的藤鞭,對著巷口甩出一聲脆響,轉身往相反方向狂奔。
“阿史那野!”蘇摩姬的聲音飄來,帶著哭腔。
他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靈骨在懷里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
爺爺臨終前的話突然清晰:“靈骨的記憶,是部落的命。”現在他終于懂了——那不是石頭,是活的,是祖先用血肉刻下的真相。
蘇摩姬的腳步踏過荒草。
她躲進廢棄神廟時,裙角沾了露水,涼意順著小腿往上爬。
祭壇上的陶碗碎成幾片,殘香混著霉味鉆進鼻腔。
她剛要蹲下,余光瞥見石縫里露出半截白骨——是靈骨碎片!
指尖觸到骨面的瞬間,劇烈的刺痛從太陽穴炸開。
她看見血,很多很多的血,染透了薩滿的法袍。
那個留著灰白長須的老人跪在地上,手死死摳著靈骨,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真相...不能被埋葬...庫丘林的祖先...偷了...”
“砰!”
廟門被撞得搖晃。
蘇摩姬慌忙把靈骨碎片塞進懷里,轉身躲到神像背后。
圖帕克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先知在里面!
砸開!“
她摸到腰間的銀鎖,冰涼的觸感讓她鎮(zhèn)定些。
預言里沒有死亡,只有...阿史那野。
下一秒,廟頂的瓦片“嘩啦啦”碎了一片。
阿史那野像只黑豹從梁上躍下,藤鞭精準纏住圖帕克的脖頸,拽著他撞向廟墻。
守衛(wèi)們的驚呼里,他反手給了圖帕克一記肘擊,銅甲凹陷的聲響混著悶哼,圖帕克癱軟在地。
“你怎么找到我的?”蘇摩姬撲過去,看見他手臂上的血痕還在滲血。
“靈骨說的。”阿史那野扯下衣角給她擦臉,指腹碰到她冰涼的耳垂,“它說你在哭?!?/p>
蘇摩姬愣住。
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落在他沾血的臉上,把他的輪廓鍍成銀邊。
她突然想起預言里從未出現過的畫面——兩個身影在禁林深處,對著一堆篝火笑,靈骨在火邊泛著暖光。
“我們必須去禁林深處?!彼p聲說,“那里藏著真正的答案?!?/p>
阿史那野摸了摸懷里的靈骨,它的熱度已經變得溫柔,像爺爺的手在拍他背。
遠處傳來狼嚎,不是普通的狼,是契卡獵手的暗號——三長兩短,那是塔卡魯的聲音。
他望著蘇摩姬發(fā)亮的眼睛,笑了:“好,天亮就走?!?/p>
廟外的腳步聲又近了。
阿史那野拉起她的手,往廟后的密道跑。
靈骨在兩人中間發(fā)燙,把他們的影子疊成一個,投在斑駁的墻上,像兩株糾纏生長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