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扭曲的夜半“取暖”后，鎮(zhèn)北王府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管家似乎認命了某種“詭異”的默契。只要王爺不明確發(fā)話趕人，
他便對林昭偶爾靠近主臥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會在裴朔火毒小爆發(fā)時，
用一種隱晦而復雜的目光看向林昭。 林昭則徹底被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虛無所攫取。
寒髓的反噬似乎因為近距離的“取暖”而減弱了許多，
那炎陽血的效力似乎也因此被最大化了。白天靠著腳踏挨近汲取的熱量，
讓她不必再被寒毒折磨得縮在陰冷偏房像塊冰坨。她甚至能在王府荒蕪的花園里，
稍微走動一下，曬曬那幾乎沒有溫度的冬陽。
但這代價是巨大的——她體內那股本就微弱的、能引動寒氣的能力，
仿佛被那持續(xù)的、被動汲取的熱量給“融化”掉了。
再無法像懲戒老嬤嬤那樣精確地引導那縷寒意。體內空落落的，像被徹底抽干了某種本源。
王府的花園很大，但久未打理，枯草衰敗，假山嶙峋。只有墻角幾枝殘梅，
還在風雪里倔強地吐著零星暗香。 今日午后，天陰沉欲雪。
林昭裹著管家額外多給的、帶著陳舊樟腦味的厚斗篷，在花園僻靜的角落透氣。
這里殘留的一絲梅花冷香，能讓她感覺稍微好受些，
掩蓋一點身上因靠近裴朔而沾染的、揮之不去的藥氣與滾燙汗息。
就在她停駐在一枝枯瘦梅枝前，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冰涼的枝干，
感受著那絲堅韌的生命力時——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脊椎末端炸開！
不是來自體內的寒髓！ 是殺機！ 冰冷、粘稠、帶著鐵銹味的死亡氣息，猛地將她籠罩！
“唰！” 一道冰冷的黑影如同從假山的陰影里憑空鉆出！速度極快！
來人穿著一身王府仆役的粗布短打，頭巾壓得極低，看不清面目，
但那雙眼睛閃爍著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光！手中的匕首帶著刺破空氣的厲嘯，直刺她的后心窩！
林昭的寒毛根根倒豎！ 恐懼！如同她每次面對裴朔那雙猩紅殺眼時本能的恐懼！
但這恐懼更純粹，更致命！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幾乎是同時，
她體內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這極致的死亡刺激狠狠點燃！
一股比懲戒老嬤嬤時猛烈十倍、狂暴百倍的刺骨冰流轟然倒卷！不是意識引導，
而是純粹被驚懼催動的、失控的本能爆發(fā)！ “滾開！”伴隨著她一聲變了調的嘶喊！
“嗤嗤嗤——！” 以林昭為中心，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數(shù)道半臂長短、尖銳如獠牙的、散發(fā)著幽幽藍芒的冰棱，如同怒放的冰蓮，
毫無征兆地、狂暴地從她腳下和周圍枯黃的地面上憑空暴刺而出！ 噗！噗！噗！
那偷襲的刺客完全沒料到這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有如此詭異反擊！他距離太近，
前沖的勢頭過猛，根本來不及閃避！ 兩根鋒銳的冰棱瞬間洞穿了他執(zhí)匕首的手腕和小腿！
鮮血剛噴濺而出，就被凍結在那幽藍的冰體上！另幾根冰棱擦著他的身體刺空，
扎在他腳邊的凍土中！ “呃啊——！”刺客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
手腕和腿部的劇痛和刺入骨髓的極寒讓他瞬間失去所有力量！匕首當啷落地，
整個身體也因為劇痛和驟然失力向前重重栽倒！被冰棱刺穿的傷口沒有血流如注，
反而迅速覆蓋上一層恐怖的藍灰色凍霜，蔓延開去！ 林昭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渾身劇烈顫抖。看著面前被冰棱釘穿、在地上痛苦扭動的黑衣人，
看著地上那猙獰染血的冰刺，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透支本源的空虛感瞬間將她淹沒。
她的手按在心口，那里傳來陣陣悶痛，體內的寒意因為這失控的爆發(fā)而變得極度活躍，
似乎在貪婪地汲取著什么。 她做了什么？
這…這就是管家口中所謂的“不規(guī)矩”、“妖孽”？
被那所謂“姐姐”忌憚她“八字”背后的真相？ “誰在那里？！
”一聲驚怒交加的暴喝從不遠處傳來！是管家的聲音！ 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個方向。
花園與主臥相連的月洞門廊下，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不知何時靜靜矗立在陰影中。
裴朔穿著單薄的黑色中衣，長發(fā)略顯凌亂地披散肩頭，面色依舊帶著久病未愈的蒼白，
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 不再是混沌的猩紅或者疲憊的半闔！ 此刻，
那對眸子沉靜如同古井寒潭，深邃幽暗，里面翻滾著風暴過后的絕對冷酷，
帶著能穿透人心的、屬于戰(zhàn)場殺神的恐怖審視和洞察！銳利的目光越過枯枝，
精準地落在跌坐在地的林昭身上，掃過她蒼白臉上驚魂未定的表情，
掃過她斗篷上濺落的幾點冰碴血珠，
最后死死鎖定在那根根猙獰染血、散發(fā)著詭異寒氣的幽藍冰棱以及被釘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
那目光如同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林昭心頭。 完了…… 她腦中一片空白。
“王妃！您……”管家?guī)е鴥蓚€家丁氣喘吁吁地沖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驚得魂飛魄散！
“這…這是…” “拖下去?！迸崴返穆曇繇懫?，平靜得可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廢了。關地牢。仔細審?！?管家一個激靈，立刻應是，指揮家丁迅速上前，
不顧那刺客的慘嚎，粗暴地將人連同冰棱一起拖走。
空氣中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和更加濃郁的冰冷梅香。 裴朔一步步，
緩緩地從廊下陰影里走出來，踏入冬園冰冷的地面。 沒有穿厚衣，
單薄的中衣勾勒出他依舊勁瘦卻蘊含著可怕力量的輪廓，步履沉穩(wěn)，不顯一絲虛弱。
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他徑直走到還跌坐在地、如墜冰窟的林昭面前。
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里，帶著迫人的熱意和他身上那股無法散盡的硝煙氣息。
林昭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她不敢抬頭看那雙眼睛，
那里面的審視似乎能洞穿她所有的謊言和偽裝。能力暴露了，
那老嬤嬤的指控恐怕也… “起來?！迸崴返穆曇粢琅f平靜，聽不出情緒。
林昭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凍土里，撐著發(fā)軟的腿，艱難地站起來。斗篷滑落在地，
露出她單薄的衣衫和冰冷的面頰。 下巴猛地被兩根帶著滾燙溫度的手指捏住！力道強硬，
迫使她抬起頭。 直直地對上那雙深淵般的眼眸！ 沒有預想中的暴怒或厭憎，
只有冰冷刺骨的審視和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言喻的探究。 “替嫁？
”裴朔的唇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毫無溫度的弧度，銳利的目光如同刮骨刀在她臉上逡巡，
“細作？”他的視線掃過她沾染血跡的裙角，和地上迅速消融、只余點點血污的冰痕所在。
“妖術？” 最后兩個字，帶著戰(zhàn)場上磨礪出的、鐵一般的重量，砸在她耳邊。
林昭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從替嫁的身份到方才失控的能力！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緊了心臟，但寒髓本能帶來的麻木和方才爆發(fā)后的強烈虛弱交織在一起，
反而讓她生出一種破罐破摔的絕望。 “將軍要殺便殺。”她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平靜，
眼神空洞地看著他胸口衣襟上的暗紋，那里似乎殘留著他每次火毒爆發(fā)時的汗?jié)駳庀ⅰ?/p>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微微抬了抬被捏住的下巴，
那動作帶著一種引頸就戮的脆弱和倔強。 “只求將軍……賜個痛快。”她閉上眼。
體內的寒髓似乎因為她的絕望而變得異常安靜，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裴朔捏著她下巴的手指沒有松開，甚至那指尖滾燙的溫度貼著她冰涼的皮膚，
微微加重了一分力道，幾乎有些疼痛。 “殺你？”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像是在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帶著一絲極其危險的玩味。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近距離地鎖住她緊閉的眼瞼，聲音如同寒冰摩擦，
“那太便宜你了…” 他的手指微微下滑，捏住她冰冷的下巴，迫使她的臉離自己更近，
仿佛在研究一件什么珍奇異寶。 “說?！彼畹?，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你是誰？為何能靠近我？” 撲面而來的灼熱氣息和他身上那屬于絕對雄性力量的壓迫感，
幾乎讓林昭窒息。她被迫睜開眼，看到他近在咫尺、毫無表情卻極具侵略性的面容。
“林昭…本名林清影…”她艱難地吐出字句，聲線帶著顫抖，
“父親林遠之…寒門破落…父母…早亡……” 她的目光落到遠處墻角的殘梅，
那支離破碎的背景似乎就是她的過往?！疤婕蕖抢^母張氏…脅迫…” 她頓了頓，
體內那蟄伏的寒髓似乎因她話語中的提及而蠢蠢欲動。
冰冷的氣息從她下巴處被他指尖按住的地方絲絲縷縷滲出。 裴朔的眉心幾不可察地一動。
“我體內的寒毒…叫‘千年寒髓’…”她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疲憊，
…入體十三年…每月十五…需飲炎陽血…否則…凍結血脈而亡…”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抬起，
幾乎要觸碰自己冰冷的心口，又無力地垂落。
炙火…是我僅見的…唯一炎陽血源……” “靠近將軍…汲取熱力…為活下去…”她抬起眼，
再次對上了那雙深淵般的眼睛，里面有一絲被殘酷真相刺中的震動？
…替將軍壓制火毒…亦為…交易…” “方才…那些冰棱…是被…嚇出來的…”她聲音漸低，
帶著濃重的喘息和一種不堪重負的疲倦，“我的命…捏在將軍手里…何必再派刺客？
” “……”裴朔凝視著她蒼白的臉，捏著她下巴的手指緩緩松開。
她下巴肌膚上留下了兩道淡淡的紅痕。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裴朔的目光在她手腕上露出的、新舊交錯的凍傷疤痕上掃過，
在那還隱隱殘留著昨夜被他火毒焚身時無意識勒緊印痕的小臂上停留。
的清涼、夜晚尋求溫度的本能禁錮……還有今日這猝不及防的冰棱爆發(fā)…… 替嫁身份可恨。
身懷異力可疑。 這所謂的“寒髓之毒”與“交易”更近乎妖異。
但…… 這女人虛弱不堪的身體。 她眼中被逼至絕境后的麻木死寂和一絲不甘的求活。
己火毒爆發(fā)時無意識流露的、那點笨拙卻有效的“降溫”舉動…… 還有方才提及她繼母時，
眼中那刻骨的恨意與凄涼… 與戰(zhàn)場上明槍暗箭的毒計相比…… “……活命？
”裴朔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臉上，聲音里辨不出喜怒，“為了活命，就能不擇手段？
” 林昭的身體微微一顫。
她看著裴朔那雙深不見底、似乎在權衡著將她徹底碾碎還是留作一用的眼睛。
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 “是…”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細若游絲，
“螻蟻尚且偷生…將軍…要我死…一句話即可…” 裴朔沉默了許久。
久到林昭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那雙滾燙的大手重新扼斷喉嚨。 “從今日起，
”他終于開口，聲音恢復了一種低沉有力的平穩(wěn)，帶著不容違逆的威嚴，“留在這里。
” 他側身，指向假山旁一處高些的石臺。 “站上去?！?林昭愕然抬頭。
裴朔沒有解釋，只是銳利地盯著她。 片刻的遲疑后，
林昭吃力地爬上那塊半人高的冰冷石臺，寒風立刻吹透了她的衣衫，讓她瑟瑟發(fā)抖。
裴朔站在石臺下，抬起頭，目光冷峻地打量著她，仿佛在估量一件兵器的分量。 “站穩(wěn)。
”他命令道。 然后，他開始邁步。繞著石臺，慢慢地走起來。 一步，兩步……步履沉穩(wěn)，
沒有絲毫的拖沓和搖晃。 沒有刻意加快，卻也不顯病弱。 只是在繞著石臺緩緩行走。
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猛獸，在確認自己的身體掌控權。 林昭站在高處，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那寬肩窄腰在單薄衣衫下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線條，在寒風里走動。
那沉穩(wěn)的步履……哪里還有半分昏迷不醒、癱瘓在床的模樣？ 他……能走了！
林昭的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他之前果然是在裝！一直在裝！ 就在她心神巨震之際。
“嘩啦——！” “哐當——！” 前院方向，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是王府正門方向！ 緊接著，是紛亂密集、極其粗暴的腳步聲和鎧甲摩擦的鏘鏘聲！
粗暴地踏過積雪！ 一個王府家丁連滾帶爬地沖進后院花園，臉色煞白如紙，聲音驚駭欲絕，
失聲嘶喊： “王爺！王妃！不好了！京兆尹府……禁衛(wèi)軍！
是禁衛(wèi)軍……大批人馬包圍了王府！奉旨……奉旨前來捉拿奸細妖人林昭！” 吼聲未落，
一群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面色冷肅如鐵的禁軍士兵，
在幾個面色陰沉、身著京兆尹官服之人的帶領下，已經(jīng)如狼似虎地沖進花園！
為首軍官手中高舉一枚金色令牌！ “奉上諭！
拿下妄圖以妖術毒害鎮(zhèn)北王的敵國細作——林昭！” 士兵如潮水般分開，
后面被護衛(wèi)在中間的，赫然是那位被林昭施以“懲戒”、面色怨毒扭曲，
手指還纏著厚厚白布的老嬤嬤！她指著林昭尖聲叫道： “是她！大人！就是這個妖女！
奴婢親眼所見！她會邪法！用寒冰傷我！定是要用邪術禍害將軍！她……” 話音未落，
禁軍如猛虎撲羊，冰冷的鐐銬鐵鏈帶著森森寒意，
如同毒蛇般呼嘯著朝石臺上林昭那纖細的脖頸鎖去！ “王妃當心！” 管家驚呼出聲！
林昭瞳孔驟縮，腦中一片空白！寒意比身體更深！絕望如冰海瞬間將她吞沒！
就在那冰冷的鎖鏈即將套上她脖頸的瞬間—— 轟！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寒風的黑色閃電，
從石臺側面轟然暴起！ 快！快得讓人視線模糊！
帶著一股碾壓一切的、狂暴兇戾到了極致的恐怖氣勢！
那只滾燙如剛從熔爐里撈出的鐵手，后發(fā)先至！猛地、精準地抓住了那寒光閃爍的鐵鏈！
“咯嘣——刺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碎裂爆鳴刺破空氣！ 精鋼打造的粗重鎖鏈，
在那只滾燙的大手一握一扯之下，如同朽爛的麻繩般寸寸斷裂！ 鐵鏈碎屑紛飛！
冰冷的鏈環(huán)尚未落地，一只更加灼熱、覆蓋著強勁肌理的臂膀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將石臺上纖細冰涼、呆若木雞的林昭，一把攬入了懷中！ 動作快如雷霆！
禁軍士兵的驚呼還卡在喉嚨！
一道低沉、沙啞、卻帶著足以掀翻屋頂?shù)目衽c睥睨的怒吼，
如同驚雷般在禁軍陣中炸響： “本王的人——” 那聲音如同滾雷碾過所有人耳膜，
挾帶著焚盡八荒的恐怖煞氣！ “——誰敢動？！” 全場死寂。 所有士兵僵硬如木偶。
京兆尹官員臉色慘白。 老嬤嬤直接癱軟在地，褲襠下洇濕一片！
被禁錮在滾燙懷抱中的林昭，愕然地抬頭。 頭頂上，
裴朔那張因震怒而繃緊的下頜線條凌厲如刀，那微微低頭俯瞰著眾人的眼眸—— 那眼神，
如同沉寂了千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fā)，猩紅暴戾！
內里燃燒著足以焚滅整個京兆尹府邸的、來自修羅戰(zhàn)場的滔天殺機！
時間仿佛在裴朔那如同血海驚雷般的怒吼中被驟然凍結！
王府后花園死寂無聲。寒風卷著枯葉，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打著旋兒，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是這落針可聞的戰(zhàn)場唯一的背景音。
所有的目光，凝固在那高大如山的身影之上。 裴朔。 曾經(jīng)的煞神鎮(zhèn)北王，
傳聞中癱瘓在床、被奇毒噬心、只剩一口氣等待閻王勾魂的廢人，此刻，
穩(wěn)穩(wěn)地站在冰冷的石臺上，懷中緊擁著那纖細冰冷的“禍首”。 他穿著單薄的黑色中衣，
墨色長發(fā)因剛才的暴起略顯凌亂地拂在肩頭。面色是失血過多般的蒼白，
襯得額角幾道猙獰未愈的舊傷疤愈發(fā)刺眼。 然而，他的身軀挺拔如勁松，沒有絲毫搖晃！
那雙眼睛，沉若深淵，卻燃燒著猩紅的怒焰，目光如同實質化的刀鋒，
緩緩掃過下面僵硬的士兵、臉色慘白的京兆尹、以及癱軟失禁、篩糠般抖動的老嬤嬤。
最終，目光定格在為首那名手持金令、身著玄甲的禁軍統(tǒng)領身上。 “衛(wèi)玄，
”裴朔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重傷初愈的沙啞和一絲刻骨的疲憊，
卻如同淬了冰的鐵器刮過每個人的神經(jīng)，字字清晰，“誰給你的膽子，帶兵擅闖本王的府??？
” 那禁軍統(tǒng)領衛(wèi)玄渾身一個激靈！他是裴朔在邊關時期的老部將，
此刻被那雙修羅戰(zhàn)場上的煞神之眸盯著，腿肚子都在轉筋！
那金令仿佛烙鐵般灼燒著他的手心！ “王…王爺息怒！”衛(wèi)玄的聲音干澀發(fā)顫，
猛地單膝跪地，鎧甲嘩啦作響，
“末將…末將奉上諭…京兆尹陳大人及人證…指控府上王妃林氏…身懷妖術，
毒害鎮(zhèn)北王…勾結敵國！陛下震怒…特命末將帶禁軍前來…提拿案犯歸案！
請…請王爺…”他咽了口唾沫，艱難抬頭，“莫要為難末將！” “毒害？
”裴朔唇角勾起一絲冰冷入骨的弧度，帶著濃濃的譏誚，“勾結敵國？”他低頭，
看向懷中被滾燙體溫包裹、仍在輕微顫抖、面色青白如紙的林昭。
冰涼的軀體與他灼熱的胸膛緊緊相貼，隔著薄薄的衣衫，
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身體深處那截然不同卻同樣狂暴的能量在奔涌。
“呵…”裴朔那冰冷到極致的嘲諷如同冰珠砸落。他收緊手臂，
將那冰冷的軀體往懷中按得更緊了些，仿佛是在護衛(wèi)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卻更像是在印證某種令人心膽俱裂的聯(lián)系！“你們說的毒害……” 他的目光倏然銳利，
如寒星刺向面如死灰的京兆尹陳大人和癱軟的老嬤嬤。
“——便是她這具連本王體內九陽奇毒都鎮(zhèn)不住的……殘軀？！
” “便是指她這雙連握刀都無力的……纖手？！
” “——還是她體內那股只能替本王稍解烈火焚身之苦的……寒氣？！” 三個反問，
如同驚濤拍岸，一浪高過一浪！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重錘砸在現(xiàn)場每一個人心頭！
什么叫“只能替本王稍解焚身之苦”？難道王爺清醒……是因為她？！
陳大人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豆大的冷汗?jié)L落：“這……這……這妖女狡辯！
定是妖術障眼！人證！人證在此！王爺莫要被她……” “人證？”裴朔冷冷截斷他的話，
目光如刀剜向老嬤嬤，
“就是這個當日擅闖本王臥房、驚擾本王養(yǎng)傷、巧言令色煽風點火的……刁奴？
” 老嬤嬤對上那冰寒刺骨的目光，嚇得魂飛天外，篩糠般抖著指向林昭：“是…是她！
她會妖法！她用寒冰傷我手指！奴婢…奴婢親眼所見！她是妖孽！
定是要用邪術害……” “夠了！” 一聲沙啞卻平靜的女音，
打斷了老嬤嬤歇斯底里的尖嚎。 被禁錮在滾燙懷抱里的林昭，緩緩抬起了頭。
冰藍色的眼瞳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豁出一切后近乎死寂的平靜。 她不看陳大人，不看衛(wèi)玄，
不看老嬤嬤，甚至不看抱著她的裴朔。目光空洞地投向灰霾的天空，
仿佛在看著自己注定被碾碎的命運。 “要證明…是不是妖術…有何難？” 她的聲音很輕，
像一陣隨時會消散的寒風。 下一秒。
在所有人驚愕、猜疑、警惕、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 林昭猛地抬手，
用力抓住自己斗篷的系帶，狠狠一扯！ “嘶啦——！” 厚實的斗篷被扯落！緊接著，
她抓住領口，將身上那件裴朔命人為她添置的、略顯寬大的厚實冬裝，
從領口粗暴地向下一拉！ 半邊衣襟和整個左肩臂，瞬間暴露在冰寒刺骨的空氣里！
“嘶——！” 花園里瞬間爆發(fā)出無數(shù)倒抽冷氣的聲音！ 京兆尹陳大人眼睛瞪得溜圓！
士兵們張大了嘴巴！ 老嬤嬤的尖叫卡在喉嚨！ 連站在一旁的管家都駭然失聲！
展露在所有人眼前的，那本該屬于纖弱少女的肌膚—— 并非想象中瑩潤如玉！
而是布滿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疤痕！ 左肩乃至整個手臂上方，新舊交錯的凍傷猙獰密布！
有的已經(jīng)發(fā)白凝固，像覆蓋著一層透明的冰殼！有的呈深青色，
邊緣虬結著扭曲增生的疤痕組織！還有幾道新鮮的劃痕尚未完全愈合，
邊緣凝結著藍白色的霜晶！
更有大片大片詭異的、在蒼白皮膚上蜿蜒蔓延的深青與幽藍色的脈絡痕跡，
如同被千年玄冰封印的紋路！從鎖骨下方一直延伸沒入更深處的衣衫！
冰寒的氣息隨著衣衫的敞開更加明顯地彌漫開來！ 林昭的面色沒有一絲羞赧，
只有一種慘烈的平靜，她用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指，
緩緩指向自己心臟下方那道最深、最寬、蔓延著幽藍脈絡的傷痕印記。
“此毒…名為‘千年寒髓’…”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
卻像一把鈍刀在刮擦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
年發(fā)作…” “入者…畏寒如見鬼魅…血脈凍結寸斷…肌理冰裂…傷口永不愈合…凝結寒霜！
” 她每說一句，手指便在那駭人的凍疤紋路上用力劃過一下！
指下肌膚瞬間因寒氣而凝結出更清晰的霜痕！
“每月十五…需飲天下至陽至烈之血…否則…全身凍結而亡…” 她的目光終于轉動，
平靜地看向懷中抱著她的男人。 “鎮(zhèn)北王所中之毒…乃焚身奇毒‘九陽炙火’！
“太醫(yī)診斷…命不過半月…” “如今他還活著…清醒地站在這里…”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悲涼和孤注一擲的決然，“非我妖術…非我加害！
” “只因我體內寒髓…” 她猛地伸出手指，并非指向裴朔，而是直指那京兆尹陳大人！
指尖帶著凍人的寒氣！ “……碰巧能壓制他體內的焚身烈焰！
” “他體內的九陽炙火之血…” 她又指向老嬤嬤和那群驚魂未定的士兵！
“……是我體內千年寒髓茍延殘喘的唯一藥引！” 轟！ 如同驚雷在所有人頭頂炸響！
人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完全打敗常理、卻又帶著血腥殘酷的真相驚呆了！敵國細作？
妖法害人？這…這分明是世間最殘忍、最無奈的共生！ 管家老淚縱橫，猛地噗通跪倒在地，
聲音哽咽：“王爺！王妃所言句句屬實??！
王妃…王妃她日日強忍靠近王爺時的灼燒之苦…只為…只為能汲取些許熱力支撐寒毒反噬！
更為王爺壓制火毒！老奴…老奴無能…親眼所見王妃為王爺喂藥降溫！
卻…卻被這起子小人污蔑構陷！” “劉太醫(yī)！”裴朔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眼神凌厲如刀，“診！” 早已被擠在外圍、臉色蒼白的劉太醫(yī)跌跌撞撞分開人群撲上前，
哆嗦著手指搭上林昭冰冷刺骨的手腕，
又隔空小心翼翼感知著裴朔身上那依舊蒸騰的、被寒氣強行束縛在皮膚之下的恐怖熱浪。
須臾，他臉色劇變，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而篤定： “回稟王爺！
王妃脈象…確是古書上記載的極陰寒髓毒相！無藥可解！須以至陽之物壓制！
王爺脈象…九陽炙火雖在，但奇經(jīng)八脈間確有一股精純寒氣流轉束縛！
若無此力…王爺怕是…怕是早已……此乃兩種奇毒相互克制之相！絕非妖術！更非加害！
” “一派胡言！”京兆尹陳大人面皮紫漲，色厲內荏地咆哮，冷汗已濕透官袍，
“一派胡言！這是串通好的詭辯！妖女…”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裴朔的目光，
已經(jīng)如同看死人一般釘在了他身上！ 那眼中的殺意，不再沸騰，而是凝如萬載玄冰！
“陳大人，”裴朔的聲音像冰泉滴落，冷徹骨髓，“三皇子……派你來之前，
沒告訴過你…” 他攬著林昭的手臂緩緩抬起，指向花園門口的方向。
“本王當年在漠北……最喜歡如何處置構陷忠良、禍亂軍心的……走狗？” 噗通！
陳大人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王…王爺！
下官…下官是奉旨…” “你的旨…是奉給三殿下，還是奉給龍庭金座？
” 裴朔冰冷的話如同尖刀，直接撕開了最后的遮羞布！整個京兆尹府的人馬駭然失色！
衛(wèi)玄猛地抬頭看向裴朔，眼中再無遲疑！ “末將衛(wèi)玄！魯莽不明！聽信讒言！沖撞王府！
驚擾王爺王妃！罪該萬死！”衛(wèi)玄重重叩首在地，“請王爺降罪！”隨即起身，
對著后面徹底慌了神的京兆尹衙役暴喝： “還愣著干什么！把這污蔑朝廷一品親王的刁奴，
還有這狗官，統(tǒng)統(tǒng)給我拿下！押入天牢！聽候王爺發(fā)落！
” 士兵如狼似虎地將慘叫哀求的老嬤嬤和癱軟的陳大人拖了下去。 一場風暴，
頃刻間冰消瓦解?；▓@里只剩下凜冽的寒風和遍地狼藉。 裴朔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
懷中抱著那具冰冷顫抖的身體。他低垂著眼睫，看著懷中的林昭。
她臉上的平靜在風暴平息后迅速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憊和徹骨的冰冷。
臉色已經(jīng)不是青白，而是泛著一層詭異的、近乎透明的灰！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
唇瓣上凝結的霜花清晰可見。 “我……”林昭想說什么，聲音卻細弱得如同嗚咽。 突然！
“噗——！” 她身體猛地一弓，一口壓抑不住的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 不是鮮紅！
也不是黑紫！ 而是——淡藍色的冰晶碎末！混雜著刺目的血絲！ 血晶點點，
灑落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灑落在裴朔滾燙的玄黑衣襟上，瞬間蒸騰起細微詭異的白煙！
林昭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間渙散，全身的力氣如同被瞬間抽干！
整個人如同被抽掉骨頭的冰袋，軟軟地向冰冷的地面栽倒下去！ “林昭！
” 裴朔那雙掌控千軍萬馬、沉穩(wěn)如山的鐵手，第一次失去了力量！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冰冷的軀體從懷中滑落！那瞬間失重帶來的恐慌，
如同冰冷的海嘯瞬間淹沒了他剛剛壓制住九陽炙火的心臟！
比戰(zhàn)場上任何一次瀕死都來得迅猛和恐懼！ 他甚至來不及完全彎腰。 手臂猛地伸出，
將那滑落的冰冷冰涼身體狠狠撈回！另一只手倉惶笨拙地去捂她不斷涌出淡藍血晶的嘴，
那滾燙的掌心觸碰到她冰涼的肌膚和溫熱的粘稠血冰，巨大的反差讓他心頭劇震！
那淡藍色的血晶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靈魂深處！ “不——！” 那聲驚吼，
不再是裝出來的虛弱疲憊，而是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從未有過的恐慌咆哮！
那雙睥睨八荒、充滿煞氣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了純粹的、足以撕碎理智的驚懼！ “王爺！
！”管家和劉太醫(yī)駭然尖叫著撲上來。 林昭的體溫在裴朔懷中急劇下降！
皮膚覆蓋上一層肉眼可見的薄薄白霜！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劉衡！
”裴朔雙目赤紅，死死盯著撲到面前的太醫(yī)，聲音如同撕裂的破鑼，“她怎么回事！
” “王…王爺！”劉太醫(yī)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哆嗦著手指搭上林昭冰冷的腕脈，
剛觸碰到那刺骨的冰寒就駭?shù)靡粋€哆嗦！ 他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
顫聲道：“這……這是寒髓毒……徹底反噬！方才情緒巨變，心神沖擊劇烈，
加上……加上連日寒氣消耗過巨……引發(fā)了寒髓本源爆發(fā)！王妃……王妃快撐不住了！
” 仿佛晴天霹靂！ 裴朔抱著那具溫度急劇流失的身體，
感受著她的冰冷如同無底深淵般汲取著他懷中的熱度，
那股從戰(zhàn)場歸來就從未真正消散過的、焚滅一切的恐慌感，如同毒蛇般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的命，真的懸于一線！
“救她……”裴朔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絕望的命令，
他看著劉太醫(yī)，那眼神幾乎要將對方吞噬，“不管用什么方法……救她！
” 劉太醫(yī)面無人色，驚恐地搖頭，聲音帶著哭腔：“沒…沒用了王爺！
陽源……由內而外徹底壓制…強行續(xù)命…否則…王妃…王妃她…怕是……撐不過一個時辰了！
” 一個時辰？！ 裴朔的心猛地沉入無盡寒淵！他低頭，
看著懷中氣息微弱、霜染鬢角的女子。 那張褪去所有堅韌偽裝的臉上，
只剩下脆弱的冰封之美。 “撐住……”他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近乎于乞求的喑啞，滾燙的手指拂過她冰冷發(fā)絲間凝結的霜花，
試圖將其融化。 “你說過……黃泉碧落……你鎖也要把她鎖回來？
”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虛弱地響起。 管家不知何時已撿起地上被林昭撕落的衣衫，
含著淚想為她披上遮住那駭人的傷疤，聞聲猛地抬頭。 裴朔動作一頓，
仿佛被這突兀的問題擊中。 他緩緩地、極其極其緩慢地抬起眼。
那雙剛剛經(jīng)歷過暴怒、威懾、恐慌、絕望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燃燒，沸騰，
最終凝固成一種比萬年玄冰更冷，比九陽烈焰更燙的決心！ 他的手臂猛然縮緊！
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懷中的冰雕徹底揉碎進自己滾燙的胸膛！ 然后。 他抬起頭。
那雙經(jīng)歷過尸山血海、曾看過無數(shù)生靈掙扎求存最終卻絕望湮滅的眼眸，
掃過花園里每一個人——管家、劉太醫(yī)、衛(wèi)玄、以及所有尚未完全退去、驚魂未定的士兵。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地獄巖漿，
帶著一種足以穿透神魂的、粉碎一切規(guī)則的決絕狂傲： “——本王的命…” 他頓住，
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的重量，重重砸落在死寂的空氣里。 “——就是她的命！
” ——她死，本王焚！ ——她想活，神擋，本王亦……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