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樟木箱里的舊書林野第一次見到那本書時,樟木箱的霉味正順著指縫往鼻腔里鉆。
是七月的梅雨季,圖書館負(fù)一層的儲藏室漏了雨。管理員老張彎腰時閃了腰,
館長臨時把整理舊書的活兒派給了暑假來實(shí)習(xí)的林野。儲藏室的木架歪歪斜斜,
墻角堆著十幾個落滿灰的樟木箱,標(biāo)簽早就被潮氣泡得模糊。林野搬開最底下那只箱子時,
箱蓋“吱呀”一聲裂了道縫,一本深藍(lán)色封皮的書從縫隙里滑出來,“啪”地砸在積水里。
他蹲下去撿,指尖觸到封面的瞬間愣了愣。不是尋常的牛皮紙或布面,
倒像是某種厚實(shí)的絨布,摸起來像陳年的羊毛,濕了水也不發(fā)硬。封面上沒有字,
只燙著一道銀線,彎彎曲曲繞成個莫比烏斯環(huán)的形狀?!斑@什么書?”林野翻到扉頁,
空白的,再往后翻,紙頁泛黃發(fā)脆,卻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是手寫的,鋼筆字跡,筆畫瘦硬,
像初春凍裂的河床。他隨便掃了一行——“1987年6月14日,晴。
陳秋在第三閱覽室靠窗的位置打盹,陽光把她的頭發(fā)照成金紅色,
像去年在衡山看見的映山紅?!绷忠暗男拿偷靥艘幌?。第三閱覽室靠窗的位置,
是他現(xiàn)在每天坐的地方。他往前翻了幾頁,日期更早,1986年的,
內(nèi)容大多是零碎的日常:“今天收到上海寄來的《譯文》,
第38頁有處錯字”“館里的老鐘慢了12分鐘,
老張說等梅雨季過了就修”“巷口的修鞋攤換了新老板,補(bǔ)一雙鞋要多收五毛”。
全是關(guān)于這家圖書館的事。這家叫“靜山”的老圖書館,坐落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墻皮斑駁,
門口的香樟樹有上百年了,枝椏能遮半個院子。林野在這里實(shí)習(xí)了三個月,
對館里的一切熟得不能再熟——老張是館里的老管理員,
去年剛退休;那只老鐘至今掛在大廳,確實(shí)慢了12分鐘,館長總說“老物件,
懶得換”;巷口的修鞋攤倒是早就沒了,換成了奶茶店。他捏著書頁的手指有些發(fā)緊,
繼續(xù)往后翻。翻到1988年的某一頁時,字跡突然變得潦草,
墨水洇開了好大一塊:“她不見了。第三閱覽室的窗開著,風(fēng)把她的筆記本吹到地上,
第17頁寫著‘明天去后山’。”后面的內(nèi)容戛然而止。再往后翻,全是空白,
直到最后一頁,用紅墨水寫了一行極小的字:“別找了,你找不到她的?!绷忠昂仙蠒?,
后背沁出一層冷汗。外面的雨還在下,敲打著儲藏室的鐵皮頂,“咚咚”的,
像有人在外面跺腳。“小林?整理完了嗎?”老張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拄著拐杖,
探進(jìn)半個腦袋,“館長說閉館前要把漏雨的箱子搬到樓上?!绷忠摆s緊把書塞進(jìn)懷里,
用外套蓋住:“快好了張叔,這就來?!崩蠌埖哪抗庠谒砩贤A送#瑳]多說什么,
轉(zhuǎn)身時咳嗽了兩聲:“這鬼天氣,跟1988年那年一樣,下了整整一個月。
”林野的心跳又漏了一拍。2 筆記本與后山那天晚上,林野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屋里,
翻來覆去地看那本舊書。書的封皮沒有任何標(biāo)識,紙頁邊緣有蟲蛀的痕跡,顯然有些年頭了。
他試著查1988年的館內(nèi)檔案,靜山圖書館的檔案柜在二樓,積滿了灰,
1988年的借閱記錄里,確實(shí)有個叫“陳秋”的名字,登記的住址是“靜山后街37號”,
但借閱記錄只到6月13日,之后就斷了。他又去查地方志,1988年的社會新聞里,
沒有任何關(guān)于“陳秋”失蹤的報道。就像這個人憑空消失了,除了這本舊書和檔案里的名字,
沒留下任何痕跡。第二天一早,林野去了靜山后街。37號是棟老磚房,
墻面上爬滿了爬山虎,門口掛著“閑人免進(jìn)”的牌子。他敲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
隔壁開雜貨鋪的老太太探出頭:“別敲了,那屋子空了**十年了,
以前住的是個姓陳的姑娘,后來不知去哪了?!薄澳€記得她嗎?”林野趕緊問。
“記不清了,”老太太瞇著眼,“就記得挺文靜的,總?cè)D書館,
有時候還帶個筆記本寫寫畫畫。后來有天突然就沒人了,她爸媽來鬧過一陣子,
說圖書館把人弄丟了,再后來也沒動靜了。”筆記本。舊書里寫過,
陳秋的筆記本掉在閱覽室,第17頁寫著“明天去后山”。林野回到圖書館,
徑直走向第三閱覽室??看暗奈恢每罩?,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暖洋洋的。
他盯著窗戶看,窗扣是老式的,一擰就能打開,外面是圖書館的后院,再往后,
就是靜山的后山。后山不高,長滿了雜樹,據(jù)說以前有獵人住過,后來修了防火道,
就很少有人去了。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邊,打開窗,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著草木的腥氣。
樓下的老張正在掃落葉,見他開窗,喊道:“小林,關(guān)窗啊,老鐘會受潮的!
”林野應(yīng)了一聲,關(guān)窗時,手指碰到窗沿的木紋,
突然想起什么——舊書里寫“陳秋在第三閱覽室靠窗的位置打盹”,那行字后面,
還有個極小的批注:“窗沿第三道縫里,有她掉的橡皮屑?!彼紫律?,仔細(xì)看窗沿。
木頭被摩挲得發(fā)亮,確實(shí)有幾道裂縫。在第三道縫里,他真的看到了一點(diǎn)灰黑色的碎屑,
像橡皮老化后的樣子。心臟狂跳起來。這本舊書里的內(nèi)容,到底是日記,還是……預(yù)言?
晚上,林野拿著手電筒去了后山。山路很陡,雜草沒過膝蓋,蟲鳴聲此起彼伏。
他沿著防火道走,走了快一個小時,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就在他準(zhǔn)備回去時,
腳踢到了什么硬東西。是個鐵盒子,銹得不成樣子。他用石頭砸開,
里面放著一本筆記本——藍(lán)皮的,封面上畫著一朵小雛菊,和雜貨鋪老太太說的一樣。
筆記本的紙頁已經(jīng)泛黃,但字跡還能看清。前面都是些讀書摘抄,直到第17頁,
林野的呼吸停住了。那一頁只寫了一句話,和舊書里的一模一樣:“明天去后山。
”但這句話下面,還有一行被劃掉的字,
隱約能辨認(rèn)出:“他說后山有能讓人‘留下來’的東西?!薄八笔钦l?林野往后翻,
第18頁是空白,
第19頁只有幾個凌亂的字:“不是后山……是……”后面的字被墨水涂成了黑團(tuán),看不清。
他把筆記本塞進(jìn)包里,剛站起身,就聽到身后有腳步聲?!罢l在那兒?
”他舉起手電筒照過去。光柱里站著個男人,四十多歲,穿件灰色夾克,
手里也拿著個手電筒,正盯著他手里的鐵盒子看?!澳闶歉墒裁吹??”男人的聲音有點(diǎn)啞。
“我……我來散步?!绷忠拔站o了手電筒。男人往前走了兩步,光線落在他臉上,
林野認(rèn)出他了——是館長的弟弟,姓周,偶爾會來館里幫忙修東西,話不多,總是陰沉沉的。
“后山不安全,早點(diǎn)回去吧。”周叔說完,沒再多問,轉(zhuǎn)身往山上走了。
林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樹影里,心里打了個突。他為什么會來后山?
3 消失的頁碼接下來的幾天,林野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他去檔案室查資料,
總感覺背后有目光;晚上回出租屋,樓道里的燈忽明忽暗,像有人在后面跟著。
他把那本舊書和筆記本藏在床板下,翻來覆去地看。舊書里關(guān)于陳秋失蹤的記錄只有那一頁,
后面全是空白,但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書的頁碼是亂的。比如第15頁后面,
直接是第23頁,中間缺了8頁;第30頁后面,又是第17頁。他試著按日期排序,
把紙頁抽出來重新整理。1988年6月13日的記錄之后,確實(shí)少了幾頁,而那幾頁,
應(yīng)該就是陳秋失蹤的關(guān)鍵。這天下午,林野正在第三閱覽室整理書架,老張顫巍巍地走過來,
手里拿著個牛皮紙袋:“小林,這是前幾天整理舊物時發(fā)現(xiàn)的,好像是以前的借閱登記,
你看看還有用沒?!绷忠敖舆^紙袋,里面是幾本泛黃的登記冊。他翻到1988年6月,
在6月12日那天,看到了“陳秋”的名字,她借的書是《昆蟲記》,
還書日期寫的是6月15日。但登記冊的這一頁,被人用指甲劃了道深痕,
正好蓋住了借閱人的簽名?!皬埵?,1988年的時候,您在館里嗎?”林野抬頭問。
老張嘆了口氣:“在啊,那時候我還是個小伙子呢。那年夏天雨下得特別大,館里漏雨,
好多舊書都泡壞了……對了,就那年,丟了個姑娘,叫陳秋,天天來館里看書,跟你一樣,
總坐在靠窗的位置?!薄八窃趺磥G的?”“說是下午來還書,之后就沒人見過了,
”老張皺著眉,“她爸媽來找了好幾天,把館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后來報了警,
也沒查出什么。有人說她可能是自己跑了,也有人說……是掉進(jìn)后山的溝里了,
那時候后山有條溝,下雨就漲水?!焙笊降臏??林野想起昨晚去后山,
確實(shí)看到過一條干涸的河床,長滿了野草。“那時候,館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人?
”林野追問,“比如……經(jīng)常和陳秋說話的?”老張想了想:“好像沒有,那姑娘不愛說話。
哦對了,她失蹤前幾天,總有人看到她跟一個穿藍(lán)布衫的老先生說話,那老先生也常來借書,
好像是研究植物的?!彼{(lán)布衫的老先生。林野心里一動,筆記本里的“他”,
會不會就是這個人?他正想問得再仔細(xì)些,館長突然在門口喊他:“小林,過來一下。
”館長的辦公室在二樓,林野進(jìn)去時,看到周叔也在,正坐在沙發(fā)上喝茶?!靶×?,
最近館里丟了本舊書,”館長的臉色不太好,“就是儲藏室那批里的,深藍(lán)色封皮,沒書名,
你見過嗎?”林野的后背瞬間繃緊了。他攥緊了手心:“沒……沒見過?!敝苁逄痤^,
目光像冰錐一樣刺過來:“確定沒見過?有人看到你從儲藏室拿了本書。
”“我拿的是幾本工具書,已經(jīng)登記了?!绷忠皬?qiáng)裝鎮(zhèn)定。
館長嘆了口氣:“那本書是館里的鎮(zhèn)館之寶,是前清的手抄本,很珍貴。你要是看到了,
趕緊交出來,不然我只能報警了?!绷忠靶睦锟┼庖幌?。他一直以為那是本普通的日記,
沒想到是前清的手抄本。他咬了咬牙:“真沒見過,可能是被雨水泡壞了,
或者被收廢品的收走了?”周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那本書對我很重要,
你交出來,我可以給你錢?!绷忠懊偷靥ь^,撞進(jìn)周叔的眼睛里。那雙眼睛里沒有溫度,
只有一種急切的占有欲。“我說了,沒見過。”林野說完,轉(zhuǎn)身就走?;氐介営[室,
他的心還在狂跳。周叔為什么想要那本書?他和陳秋的失蹤,和那個藍(lán)布衫的老先生,
有什么關(guān)系?晚上,林野把舊書和筆記本從床板下拿出來,決定再仔細(xì)看看。
他翻到1988年6月12日的那頁,也就是陳秋失蹤的前一天,
上面寫著:“他說明天帶‘樣本’來,讓我在閱覽室等。樣本放在《昆蟲記》的第78頁里。
”《昆蟲記》第78頁?林野想起陳秋借過《昆蟲記》,還書日期是6月15日,
但她6月13日就失蹤了,書應(yīng)該還在館里。他立刻打車回圖書館。深夜的圖書館靜悄悄的,
只有老鐘在“滴答”作響。他憑著記憶找到《昆蟲記》的書架,
果然在最上層找到了一本泛黃的《昆蟲記》,出版時間是1980年,
和借閱登記冊上的一致。他翻開書,翻到第78頁。這一頁的右下角,有個小小的折角,
里面夾著一張紙條。紙條是用草紙寫的,字跡和舊書里的很像,瘦硬有力:“明日申時,
后山老樟樹下,取‘留影草’,此物能定時光,可讓想見之人常伴左右。切記,
不可讓外人見。”留影草?定時光?林野看得一頭霧水。這聽起來像神話故事里的東西。
他把紙條夾回書里,正準(zhǔn)備離開,突然聽到閱覽室外面有腳步聲。他趕緊躲到書架后面,
看到周叔拿著手電筒走進(jìn)來,徑直走向《昆蟲記》的書架。周叔在書架前翻了半天,
沒找到想要的,罵了句臟話,轉(zhuǎn)身走了。林野從書架后出來,后背全是冷汗。
周叔在找這張紙條!4 老樟樹下的秘密第二天下午三點(diǎn)(申時),林野再次去了后山。
他特意穿了件深色的衣服,手里拿著把折疊刀,心里既緊張又期待。按照紙條上的說法,
老樟樹下有“留影草”。后山確實(shí)有幾棵老樟樹,最大的那棵需要兩個人合抱,
樹干上掛著個牌子,寫著“樹齡150年”。他在老樟樹下轉(zhuǎn)了兩圈,沒看到什么特別的草。
樹下長滿了青苔,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草,開著白色的小花。難道是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