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家小院那扇象征著喜慶的紅門，在四月十二慘淡的黎明微光中，沉重地關(guān)閉了。
門板上殘留著昨夜賓客推搡的污痕，門楣上褪色的紅綢在晨風(fēng)中無力地飄蕩，如同垂死的蝶翼。門內(nèi)，是再也洗刷不掉的悲傷和深埋于灰燼之下的恐怖。
郎中終究是來了，在關(guān)父的千恩萬謝中，帶著滿腹的驚疑和搖頭嘆息離開。
翠花的命，勉強保住了。符箓的金光耗盡了最后的力量，護住了她一線心脈。
但大出血和那邪異魔蓮的侵蝕，幾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生機。她像一株被狂風(fēng)暴雨摧折的花，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身體冰冷。郎中開了藥，但言語間盡是
“聽天由命”、“好生將養(yǎng)”的沉重。
另一個“孩子”的死，被簡單地歸咎于難產(chǎn)夭折。關(guān)父忍著巨大的悲痛，在村外尋了處偏僻的荒地，用一個小小的薄木匣子，草草收斂了那個“沒了氣”的孩子。
沒有哭聲，沒有儀式，只有老兩口無聲的淚水和一把把冰冷的黃土。
村里人唏噓著關(guān)家的不幸，大婚之日竟遭此橫禍，一喜一喪，造化弄人。那件曾引起轟動的并蒂蓮嫁衣，連同它撕下的、浸透血污的殘片，被關(guān)母流著淚，在無人的角落一把火燒成了灰燼，仿佛要燒掉所有的不祥和噩夢?；鸸馓S，映著老人絕望的臉龐，空氣中彌漫著絲綢焦糊的怪異氣味。
然而，關(guān)無涯知道，真正的不祥，并未被埋葬在黃土之下，也未在火焰中化為烏有。
它還在那里。
在那個冰冷、黑暗的炕洞深處。
自那夜之后，炕洞里再也沒有傳出尖嘯和瘋狂的抓撓。只有那微弱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咂咂”聲，如同附骨之蛆，時斷時續(xù)，日日夜夜縈繞在關(guān)無涯的耳邊。無論他離炕洞多遠(yuǎn)，那聲音都如同直接響在他的腦海里，冰冷，貪婪，帶著一種緩慢滋長的滿足感。
他不敢靠近那個角落。
每一次目光掃過，都感覺那被石頭和雜物堵死的洞口后面，有一雙充滿怨毒和饑餓的暗紅眼睛在凝視著他。他整夜整夜地?zé)o法合眼，守著昏迷的翠花，守著襁褓中因早產(chǎn)而格外孱弱、時常啼哭的無念，精神在巨大的壓力和恐懼下，迅速崩潰。
他變得異常沉默，眼神空洞，時而呆滯，時而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懼。任何一點突如其來的聲響——風(fēng)吹門板、老鼠跑動、甚至無念的夜啼——都會讓他驚跳起來，如同驚弓之鳥。
關(guān)父關(guān)母只當(dāng)他是接連遭受喪子、妻子垂危的打擊，心力交瘁，悲痛過度，只能默默地承擔(dān)起照顧翠花和無念的重?fù)?dān)，看著兒子日漸形銷骨立，心如刀絞。
日子在表面的死寂和暗地里的恐怖吮吸聲中，艱難地滑過半個月。
翠花依舊昏迷，靠米湯和藥汁吊著命。無念在關(guān)母的精心照料下，倒是稍微強壯了些，哭聲也響亮了些。但關(guān)無涯的狀態(tài)，卻每況愈下。那持續(xù)不斷的吮吸聲，如同魔咒，日夜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終于，在一個死寂的深夜，當(dāng)那“咂咂”聲再次清晰地在死寂的屋內(nèi)響起時，關(guān)無涯崩潰了。
他猛地從床邊站起，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瘋狂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要結(jié)束這一切！無論炕洞里是什么，他必須把它弄走！丟得遠(yuǎn)遠(yuǎn)的！丟到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赤紅著眼睛，猛地?fù)涞侥莻€被他視為地獄入口的炕洞前！他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搬開那塊沉重的壓石，撕扯開那些堵塞的破布雜物！冰冷的灰燼撲簌簌落下，一股濃郁的、混合著泥土腐朽味和某種冰冷甜腥的詭異氣息撲面而來！
炕洞深處，灰燼被扒開了一個小坑。
坑底，靜靜地蜷縮著一個…東西。
關(guān)無涯的呼吸驟然停止，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那不再是半月前那個掙扎嘶吼、試圖撲出的恐怖怪物。
它…似乎“長大”了一些？或者說，形態(tài)變得更加…“完整”了？
它依舊覆蓋著一層灰敗干癟、如同老樹皮般的皮膚，但身體不再那么扭曲，四肢的輪廓清晰了許多，蜷縮的姿態(tài)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安詳？它黑洞洞的眼窩緊閉著，那兩點暗紅的幽光消失了。
布滿尖牙的嘴巴也閉合著。它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最讓關(guān)無涯頭皮發(fā)麻、渾身冰冷的，是它此刻的狀態(tài)！
它的身體不再是純粹的灰敗。在它干癟的胸口位置，緊貼著一塊東西！
那是…那塊邊緣沾染著暗褐色污漬的鋒利石片！
此刻，那塊石片如同融入了它的身體一般，緊緊吸附在它的胸口，石片表面那些暗紅色的污漬紋路，如同活了過來，散發(fā)出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暗紅幽光！這些幽光如同細(xì)密的血管網(wǎng)絡(luò)，順著石片，蔓延到了小怪物的皮膚之下，形成了一片更加清晰、更加復(fù)雜的暗紅紋路！
那紋路的核心，隱約構(gòu)成了一個…更加深邃、更加完整的閉目骷髏輪廓！
而更讓關(guān)無涯魂飛魄散的是，那個冰冷的、名為“寂滅”的黑瓶，此刻正被它那雙枯枝般的小爪子，緊緊地抱在懷里！瓶口，正對著它那布滿暗紅紋路的胸口！
那持續(xù)不斷的“咂咂”吮吸聲，正是從這個姿勢傳來！仿佛那黑瓶和石片，成為了某種詭異的共生體，正源源不斷地為這個沉睡的怪物提供著…養(yǎng)分？或者說，是某種冰冷死寂的魔元？
它不再掙扎，不再嘶吼。
它在沉睡。
它在吸收。
它在…蛻變！
一種比面對尖牙利爪時更深的、更令人絕望的恐懼攫住了關(guān)無涯！這東西，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成長”！它變得更加內(nèi)斂，更加危險！如果讓它繼續(xù)下去…如果它醒來…
關(guān)無涯不敢再想下去！他眼中只剩下瘋狂的毀滅欲！他猛地伸手，就想將這個恐怖的東西從灰燼里抓出來，砸碎！燒掉！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冰冷軀體的瞬間——
“嗚…”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嗚咽，從床上傳來。
是翠花！
昏迷了半個月的翠花，眉頭緊蹙，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fā)出了一聲模糊不清的囈語。她的手指，似乎也微微動了一下。
炕洞深處，那個沉睡的、抱著黑瓶、胸口吸附著石片的小怪物，身體似乎也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關(guān)無涯伸出的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燙到，猛地縮了回來！他驚恐地看向翠花，又看向炕洞。一種源自血脈深處、冰冷而詭異的聯(lián)系感，讓他渾身發(fā)冷！
翠花的無意識反應(yīng)，似乎…能影響到它？
不行！不能在這里動手！不能驚醒它！更不能讓翠花和它產(chǎn)生任何可能的聯(lián)系！
關(guān)無涯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他眼中瘋狂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決絕。他不能毀滅它——至少現(xiàn)在不能，在這里不能。
他必須把它送走！送到一個再也無法威脅到翠花、威脅到無念、威脅到關(guān)家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恐懼和惡心。他找來一個更大、更厚實的破麻袋，動作極其小心、如同處理最危險的毒物，用木棍遠(yuǎn)遠(yuǎn)地將那個沉睡的、抱著黑瓶、胸口嵌著石片的小怪物，撥弄進了麻袋里。
那冰冷、僵硬、帶著死寂氣息的觸感，即使隔著木棍，也讓他手臂的汗毛倒豎。
他扎緊袋口，如同背負(fù)著整個地獄的重量，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掩護，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他沒有去村外埋葬“夭折”孩子的荒地。他朝著更深、更遠(yuǎn)、更荒無人煙的后山走去。山路崎嶇，荊棘劃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膚，他渾然不覺。
沉重的麻袋壓彎了他的腰，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那冰冷的觸感，透過麻袋，不斷提醒著他里面是什么。
他翻過陡峭的山梁，穿過陰森的密林，來到一處連村里最老練的獵戶都極少踏足的絕壁深谷。
谷底終年不見陽光，瘴氣彌漫，亂石嶙峋，散落著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野獸枯骨和幾具早已風(fēng)化、無人認(rèn)領(lǐng)的破舊棺木。這里，是真正的死寂之地。
關(guān)無涯站在谷口，陰冷的風(fēng)吹得他遍體生寒。
他解開麻袋，如同丟棄世間最污穢的詛咒，將袋口朝下，對著一個半掩在亂石和腐葉下的、黑黢黢的棺材縫隙，狠狠地將里面的東西倒了進去！
那灰敗干癟的小小軀體，連同它緊緊抱著的漆黑“寂滅”之瓶，以及胸口吸附的那塊染血石片，無聲無息地滾落進棺材深處，被更濃重的黑暗和腐朽所吞沒。
關(guān)無涯看也不敢再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那黑暗中的存在標(biāo)記。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搬動周圍的亂石和枯枝，死死地堵住了那個縫隙，將這個恐怖的秘密，連同這片絕地的死寂，徹底封存。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虛脫般癱坐在冰冷的谷地上，望著東方天際終于掙扎出的一線魚肚白。
那微光，無法驅(qū)散深谷的陰寒，也無法照亮他心底那永恒的黑暗。
他踉蹌著起身，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片死地。
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佝僂、倉惶，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回到那個依舊彌漫著藥味和死寂的關(guān)家小院，生活似乎回到了一個扭曲的“平靜”。翠花在郎中的藥和關(guān)母的悉心照料下，竟真的奇跡般一點點好轉(zhuǎn)。
雖然身體極度虛弱，形容枯槁，記憶也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尤其是關(guān)于婚禮和分娩的細(xì)節(jié)，如同被硬生生挖去，只剩一片模糊的血色和無法言喻的恐懼，但她終究是睜開了眼睛，認(rèn)出了無涯，認(rèn)出了爹娘。
當(dāng)她第一次看到被關(guān)母抱到床前的無念時，那枯槁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彩。
她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fù)崦鴥鹤庸鉂嵉念~頭，那溫?zé)岬摹⒄鎸嵉挠|感，讓她干涸的眼眶里，無聲地淌下淚水。
“孩子…我的孩子…” 她喃喃著，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悲傷和慶幸。
關(guān)無涯站在床邊，看著這一幕。翠花眼中那份純粹的、屬于母親的悲傷和愛意，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千瘡百孔的心上。
他該感到慶幸嗎？慶幸翠花活了下來？慶幸無念活了下來？可這份慶幸的基石，是他親手埋葬在深谷棺木中的另一個孩子，一個被扭曲成怪物、永遠(yuǎn)不見天日的存在！
那份深埋的罪孽，如同棺木中的怪物，日夜啃噬著他的靈魂。
他無法回應(yīng)翠花那帶著劫后余生喜悅的目光。
他只能僵硬地點點頭，喉嚨里像是堵滿了冰冷的灰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默默地轉(zhuǎn)身，走到院子里，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望著遠(yuǎn)方層疊的山巒，目光空洞。
那深谷的方向，仿佛有冰冷的視線穿透了空間，牢牢地鎖定著他。
幾個月后，關(guān)無涯做了一個決定。
在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他帶著依舊虛弱但已能下地行走的翠花，抱著襁褓中的無念，告別了老淚縱橫、依依不舍的父母，離開了西堂村。
他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朝著遠(yuǎn)離群山的方向走。關(guān)無涯沉默地駕著簡陋的驢車，翠花抱著無念坐在車上，臉色依舊蒼白，眼神時而茫然，時而會流露出一種無端的驚悸，仿佛總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陰影中窺視著她和無念。
每當(dāng)這時，她就會下意識地將懷中的無念抱得更緊。
無念似乎繼承了父親一些特質(zhì)，異常安靜，很少哭鬧。他有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時常會靜靜地凝視著某個方向，尤其是當(dāng)路過一些荒僻的古廟或者老樹時，那清澈的眼底，會偶爾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金色流光，轉(zhuǎn)瞬即逝。
他們最終在一個遠(yuǎn)離故土、無人認(rèn)識他們的小鎮(zhèn)邊緣安頓下來。關(guān)無涯用變賣祖產(chǎn)的最后一點錢，租下了一個破舊的小院，找了份碼頭扛包的苦力活。生活清貧艱苦，但至少，遠(yuǎn)離了西堂村，遠(yuǎn)離了那場血色的婚禮，遠(yuǎn)離了那個深埋著無盡恐怖的絕谷。
日子似乎就這樣在沉默和艱辛中，一天天流逝。
翠花努力地操持著簡陋的家，照顧著無念，身體在緩慢地恢復(fù)，但眼底深處那抹驚悸和茫然，卻始終未能散去。無念也在慢慢長大，安靜，懂事，有著超出年齡的沉靜，那雙清澈的眼睛看人時，總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寧。
關(guān)無涯每日早出晚歸，用繁重的體力勞動麻木著自己。
他很少說話，對翠花溫柔卻疏離，對無念沉默卻盡責(zé)。
他像一個背負(fù)著無形枷鎖的囚徒，將自己禁錮在自責(zé)與恐懼的牢籠里。只有在夜深人靜，聽著妻兒平穩(wěn)的呼吸聲時，他才會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流露出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疲憊。那深谷棺木中的景象，那灰敗的軀體，那漆黑的瓶子，那染血的石片，如同夢魘，從未離去。
他以為，將怪物丟棄在絕地深谷的棺木中，便是終結(jié)。他以為，遠(yuǎn)離故土，便能擺脫夢魘。
然而，他錯了。
在關(guān)無涯一家離開西堂村三年后的某個風(fēng)雨交加的深夜。
西堂村后山，那處絕壁深谷。
凄風(fēng)苦雨沖刷著陡峭的巖壁，谷底的瘴氣在電閃雷鳴中翻滾涌動，如同沸騰的墨池。
“咔嚓！”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照亮了谷底！
亂石嶙峋，枯骨森森。
其中一具被亂石半掩的破舊棺木，在電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堵住棺縫的亂石和枯枝，早已在風(fēng)雨侵蝕下松動、移位。
此刻，一只覆蓋著灰敗皮膚、指甲烏黑尖銳的小手，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棺木的縫隙中探了出來！
那小手，比起三年前，似乎…凝實了一些？皮膚依舊灰敗，卻不再如同枯樹皮般干癟，反而透著一股冰冷的韌勁。指甲烏黑發(fā)亮，如同淬毒的匕首。
雨水沖刷著小手，洗去了上面沾染的陳年灰燼和腐朽氣息。
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棺木的縫隙中，極其緩慢地、完全地…爬了出來！
它站在冰冷的雨水中，站在堆積的枯骨之上。
身形依舊是孩童大小，但姿態(tài)卻異常挺拔，帶著一種不屬于孩童的冰冷和…邪異。灰敗的皮膚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一種濕漉漉的、如同某種冷血動物鱗片般的幽光。
它的面部不再是干癟的骷髏模樣，皮膚緊貼著骨骼，勾勒出異常清晰、卻毫無生氣的五官輪廓。
眼睛的部位，不再是黑洞，而是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如同石蠟般的薄膜。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它的胸口，那塊染血的石片，如同一個巨大的、暗紅色的、猙獰的骷髏烙印，深深地嵌在它的皮肉之中！暗紅的紋路如同活著的血管，在灰白的皮膚下微微搏動，散發(fā)出極其微弱、卻冰冷徹骨的幽光！
那個漆黑的“寂滅”之瓶，不見了。仿佛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它的身體，成為了它力量的一部分。
它微微仰起頭，那覆蓋著灰白薄膜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傾盆的暴雨和沉沉的夜幕，望向了某個遙遠(yuǎn)的方向——關(guān)無涯一家如今所在的小鎮(zhèn)。
它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那只探出棺木的小手。
手腕上，纏繞著一縷東西。
那是一小片布料，暗紅如血，邊緣焦黑，依稀還能看到一絲被焚燒過的、極其微弱的并蒂蓮花紋的痕跡——正是當(dāng)年那件嫁衣未被燒盡的殘片！此刻，這縷殘片如同一個冰冷的護腕，緊緊箍在它灰敗的手腕上。
雨水順著它灰白的面頰滑落，如同冰冷的淚水。
它對著那個遙遠(yuǎn)的方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張開了嘴。
沒有聲音發(fā)出。
但在那死寂的灰白眼膜之后，似乎有無盡的怨毒、冰冷的饑餓，以及一絲源自被拋棄的、刻入骨髓的恨意，如同無聲的尖嘯，穿透了重重雨幕，穿透了千山萬水，直直刺向那個曾經(jīng)被稱為“父親”的男人，和那個在溫暖襁褓中安睡的…兄弟。
風(fēng)雨如晦。
深谷棺木中爬出的邪物，在雷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個來自幽冥的使者，對著人間，發(fā)出了它沉寂三年后的、無聲的宣告。
它，回來了。
以更冰冷、更邪異、更令人絕望的姿態(tài)。
那被遺棄的魔種，在絕地的死寂和棺木的腐朽中，汲取了最深沉的陰邪之力，完成了它扭曲的“成長”。關(guān)無涯以為的終結(jié)，不過是另一個更加漫長、更加黑暗的輪回的開始。
而在遠(yuǎn)方小鎮(zhèn)破舊的小屋里，沉睡中的關(guān)無涯，在雷聲轟鳴的雨夜，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心臟狂跳如同擂鼓。他下意識地望向窗外沉沉的雨夜，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如墜冰窟。他仿佛聽到了，那穿透靈魂的、無聲的尖嘯。
與此同時，睡在他旁邊小床上的無念，也睜開了眼睛。那雙異常清澈的眸子里，沒有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片沉靜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
他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清澈的眼底，一絲極其微弱的金色流光，如同應(yīng)激般，一閃而逝，隨即又歸于沉寂。他翻了個身，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薄被，仿佛在抵御某種無形的寒意。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