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金蟬的心驟然一沉。他豁然起身，寬大的僧袍帶倒了桌角盛著半碗清水的陶缽?！斑旬?dāng)”一聲脆響，水灑了一地，在青磚上蜿蜒流淌，像一條絕望的淚痕。他甚至來不及收拾，一步已搶出門外，步履帶風(fēng)，朝著那血腥氣最濃郁的方向疾奔而去。
暮色四合，西市口臨時搭起的法壇卻燈火通明。巨大的松明火把噼啪作響，跳躍的火焰將圍觀人群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投射在四周低矮的土墻上，如同群魔亂舞?？諝饫飶浡贌椭慕购?、劣質(zhì)香燭的煙味，以及一種更為原始的、對于血腥即將到來的興奮與恐懼交織的氣息。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兩根碗口粗的柱子被深深砸進(jìn)泥土里。一根柱子上，五花大綁著慧明和尚。他身上的灰色僧衣被鞭子抽得破爛，露出的皮肉上布滿青紫血痕，嘴角破裂，滲著血絲，頭無力地垂著，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另一根柱子上，捆著的卻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只猴子。
看上去不過人類孩童般大小，渾身覆蓋著暗淡無光的灰褐色短毛，瘦骨嶙峋。最觸目驚心的是，它的脖頸、四肢，甚至纖細(xì)的腰身上，都緊緊箍著數(shù)道粗重的黑色鐵鏈！那鐵鏈烏沉沉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每一環(huán)都足有嬰兒手腕粗細(xì)，深深勒進(jìn)皮肉里，磨破了毛皮，露出底下紅腫甚至潰爛的傷口，滲出暗紅的血珠。猴子小小的頭顱被沉重的鐵鏈墜得幾乎抬不起來，奄奄一息。
法壇上，監(jiān)寺智圓和尚身披簇新的金線袈裟，肥碩的身軀在火光映照下油光發(fā)亮。他一手高舉著黃銅法鈴，一手捏著法訣，正唾沫橫飛地做著最后的宣判：“……此獠！形貌猥瑣，妖氣纏身！藏匿于佛門清凈地，其心可誅！更有甚者，竟敢蠱惑我寺僧眾，罪加一等！今日，老衲奉佛祖慈悲法旨，行霹靂手段，滌蕩妖氛，還我佛門朗朗乾坤！以三昧真火，焚其妖軀，煉其邪魄，永絕后患！阿彌陀佛——”
隨著他最后一聲拖長的佛號，兩名膀大腰圓的武僧手持火把，獰笑著一步步走向柱子?；鹧尕澙返靥蝮轮諝猓瑹崂俗迫?，映照著圍觀者或狂熱、或麻木、或恐懼的臉。
就在那跳躍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火把即將觸及柴堆的剎那——
“住手！”
一聲清喝，并不如何響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錐刺破滾油，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嘩與火焰的噼啪聲。人群像被無形的手撥開，自動分出一條窄窄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