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給小師妹抓猞猁，裴鉞把我獨(dú)自丟在深林。慌亂之中，我摔斷一條腿。當(dāng)晚，
裴鉞匆匆趕來：“此事是我一意孤行，與芊芊無關(guān)?！薄叭裟阏嬉虼缩俗?，我會娶你。
”我沒錯過他眼底那一抹漠然。于是我平靜搖頭，笑說不必。不是賭氣。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家里為我定下的婚約。再過半月，我就要嫁給裴氏的家主了。
1.右腿被紗布緊緊裹著，太醫(yī)說要到清明的時候，才能知道我究竟還能不能走路。
艱難地在榻上挪一下身體，忽然聽見裴鉞的聲音從門外清晰地傳來。依舊端著湛泊的氣度，
只是多了幾分倦?。骸霸奇?，你醒了嗎？”我愣了下，輕輕應(yīng)聲。
裴鉞映在窗欞上的側(cè)影停滯許久，才緩慢開口?！奥犔t(yī)說你的腿傷得很重，
大概會留下病痛或者跛足。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我會娶你?！薄爸灰患拢?/p>
請你務(wù)必不要遷怒芊芊?！蔽蚁仁倾等弧ｋS即，心口酸澀。我懂了。裴鉞他來探望我，
說要娶我。不是出于歉疚和愛我。僅僅是因?yàn)榕挛腋鏍?，讓我的皇后姑母?zé)難他心愛的姑娘。
想到這。我再也忍不住。呵的一聲，笑著落下淚來。笑我自己這些年來對裴鉞的一腔真心。
我與裴鉞，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自從十歲那年，他救了落水的我之后，
我就像條小尾巴一樣顛顛地跟在他身后。他在院里賞花，我賞他。他去國子監(jiān)上課，我也去。
他跟隨師傅學(xué)騎射，我也學(xué)?？上冶?，學(xué)了這些年，依舊做不出詩，射不中箭。也，
打動不了他那顆冷冰冰的心。我一直以為他就是這樣冷淡的性子，不懂情愛。直到有一日，
我卻親眼看見另一個姑娘與他一同策馬疾馳，彎弓搭箭。清朗的少年笑聲回蕩在曠野間，
是我從未見過的裴鉞的另一面。他認(rèn)真跟我介紹那姑娘的名姓：“這是我?guī)煾感率盏男熋茫?/p>
芊芊。她自小生長在邊塞，這是她第一次進(jìn)京。這野丫頭無拘無束慣了，師父怕她沖撞貴人，
所以要我多照顧她?！边@是裴鉞第一次這樣溫聲細(xì)語的同我講話。
只可惜他的眼神卻一直看向另一個姑娘。他說云姝，我是個粗人，怕有什么照顧不到的地方，
請你多幫幫我。我沒多想，笑著點(diǎn)頭說好。我耐心地帶著李芊芊游覽京城，
帶她參加貴女的賞花會，教她挑選時興的首飾?？伤齾s踢翻了名貴的牡丹，
搶了公主看上的珠花。每一次，她都將集會搞得一團(tuán)糟。
我低三下四地替她向其他貴女們道歉的時候。李芊芊卻扯著匆匆趕來的裴鉞的袖子，
啜泣道：“裴哥哥，你，你還是把我送回邊陲吧。
我把云姝姐姐惹不高興了……”我委屈又無措，還來不及辯白。
卻正好對上裴鉞責(zé)怪嘆息的目光。所有話忽然就哽在喉間。只剩一片酸澀。
只能更加努力的照拂李芊芊，讓她不再哭著說要回家。冬至那天，我陪李芊芊去樊樓吃餃餌。
一個喝醉了酒的富家子弟卻扯住李芊芊的衣袖，醉醺醺地不讓她走。李芊芊嚇得哭軟了身子，
我只能盡力抵擋在李芊芊身前。連被碎瓷片扎穿了手都沒空顧及。后來裴鉞趕來，
匆匆用狐裘裹住紅著眼的李芊芊。又冷著臉，一拳拳打在那個富家子弟的臉上。
圍觀百姓都說這是英雄救美。他們紛紛叫好，鼓掌。我孤零零站在一旁。舉起鮮血淋漓的手，
也為他們鼓掌。我如此委曲求全，不過是因?yàn)樾膼偱徙X，想讓他對我另眼相待。
可那日在狩獵場的深林里，裴鉞明知道雪路難行，我孤立無援。卻還是要讓我下馬等他。
我攥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裴鉞臉上閃過一抹猶豫?？梢慌缘睦钴奋分皇呛傲艘宦暸岣绺?。
裴鉞直接掰開了我的手?！霸奇?，你與我共乘一匹馬，會拖累我。你不是一直很懂事的嗎？
你乖乖等在這，等我抓到猞猁就回來接你。”說完，裴鉞和李芊芊揮鞭打馬，相攜而去。
馬蹄聲噠噠，混著他們的笑聲，慢慢消失在叢林深處。只剩我一人，瑟縮地站在原地。
雪越下越大。我不辨方向，繡鞋濕透，渾身顫抖。堅(jiān)持不住摔倒在地的那一刻。
我突然就釋懷了。沒了李芊芊，還有周芊芊。裴鉞不愛我。所以，我就算委曲求全再多次，
也是無用。2.或許是將我的沉默當(dāng)做默認(rèn)。裴鉞的語氣帶上幾分笑意?！皩α耍?/p>
這是你上次說要玩的皮影，我給你買來了，這幾日你只能待在屋里，權(quán)當(dāng)解悶用吧。
”“這虎骨酒是裴家的秘寶，我求了父親好久才求來這一小瓶。應(yīng)該對你的腿傷會有奇效。
你省著點(diǎn)用吧?！彼终f：“過幾日，我會來向你提親。”我愣了下，抬眼看向他。
若是從前我聽見這話，一定會雀躍至極，估計(jì)做夢都要笑醒?？涩F(xiàn)在，因?yàn)槲乙呀?jīng)清醒了。
所以我看出了裴鉞眼底的那一抹糾結(jié)。娶我這件事，他并不甘心。于是我笑笑，說不必。
“你還在生我的氣？氣我那天丟下你？”他怔愣一瞬。再次開口時，語氣多了幾分惱怒。
“那天我說了讓你在原地等我，是你自己亂跑才摔斷了腿?！薄皼r且我都已經(jīng)說了娶你，
你還要怎樣？”一聲接著一聲的責(zé)問，讓我找不到解釋的空當(dāng)。只能默默聽著。
直到裴鉞說累了。我才輕輕開口?！芭徙X，你沒必要因?yàn)樘澢啡⑽?，這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而且，我，也不想嫁給你了?！蔽艺f的是真話。昨日我被下人們用擔(dān)架抬回府時候，
整個人狼狽不堪，身上滿是污泥與雪跡。爹娘見我這副模樣都嚇壞了，
一個氣憤地說要剁了裴鉞這個混球，另一個哭著說要進(jìn)宮面圣，讓皇后娘娘評理。
就連最小的我弟都拎著木棒，說要給裴鉞好看。望著家人們關(guān)切的目光，我哽咽落淚。
是我識人不清，丟了云家的臉面，也讓我自己置身危險。疼得昏厥過去的前一刻。
我對我爹說：“爹，您為我選的那樁婚約，我答應(yīng)了?！薄澳悴幌爰藿o我？
”裴鉞瞪大了眼。“除了我，還有誰會愿意娶一個瘸子做當(dāng)家主母？”我皺起眉，
反感他言語中的輕視。剛要下逐客令，回廊上卻傳來小廝的呼喊聲。他們一個個喜氣洋洋，
手里拿著紅綢和絹花?？匆姶巴膺@一幕，裴鉞再次露出勢在必得的笑意?！霸奇?/p>
我知道你是在和我說氣話?！薄澳慵倚P都開始準(zhǔn)備紅綢了，這一定是你的授意吧？
”“你放心，我不會在意你的腿是否能如常人行走。你嫁進(jìn)裴家，會幸福的。
”裴鉞唇角帶笑。似乎覺得我心里還是想嫁他，所以才會主動準(zhǔn)備這些東西。
我的確要嫁給姓裴的。也相信自己會幸福。但，都與他無關(guān)。我看著裴鉞眼角眉梢的得意，
只覺得腿又開始隱隱作痛，痛的我不想說話。于是我只淡淡應(yīng)聲：“嗯，我信。
”3.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我的傷勢恢復(fù)得不錯。一碗碗極苦的藥喝下去，
我的腿終于可以彎曲，著地。只是行走這件事，依舊對我困難至極。每天清晨，
我都扶著侍女的手，撐著門廊，一步步慢慢練習(xí)走路。每走一步，
都能感受到小腿處傳來刀割般的痛苦。疼得忍不住落淚。但看著自己扭曲怪異的腿，
我卻還是咬著牙，掙扎向前。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步子逐漸變得輕盈。
母親也給我?guī)砹诵孪ⅰ！皟杉易謇弦呀?jīng)為你和裴之行合過八字，說你倆是天定的好姻緣！
再過幾日，他會親自從江郡來向你提親。
”母親指著地上足有半人多高的酒壇子：“聽說你的腿受傷了，這是裴之行送來的虎骨酒，
他說對你的腿傷或許有用。他還說若是用完了，他會再差人送來。
”母親又遞來一個精致的木盒：“喏，這是裴之行送給你的，聽說……是他親手做的呢。
”我聽聞他是裴家最年輕的家主，端雅清正，眉目疏朗。所以我很好奇他會送什么給我。
我晃了晃錦盒，聽到里面?zhèn)鱽砉緡９緡５捻懧?。會是什么？我好奇地打開。
里面……竟是一個核舟。小小的桃核，雕成一支精巧的小舟。
舟頭站著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手牽著手，笑得眉眼彎彎。阿弟驚訝地啊了一聲。
“這個小女孩的眉眼好像姐姐！”“姐夫的手好巧！
”一向挑剔的母親也露出笑意：“錢財(cái)易得，裴之行的這份心意可是貴重。
”我拿著那個雕工精巧的桃核，伸手摩挲著上面每一處刻刀留下的細(xì)痕。
心口忽然升騰起一陣茫然?！檬煜さ奈锛?，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只是，在哪呢？
我想不起來了。4.很快到了立春時分。我已經(jīng)可以下地。只是行走的步伐很慢。
正逢皇后姑母壽誕。姑母體恤，讓我不必進(jìn)宮赴宴。
但想著這段時間姑母不停派內(nèi)侍官來送藥，時不時詢問我的腿疾，待我實(shí)在是親切。
我決定親自進(jìn)宮謝恩。行至宮門口，馬車卻停滯不前。掀開簾子一瞧，
才發(fā)現(xiàn)各家馬車堵成一長串。宮門口的檢閱處，站了個兩個熟人。裴鉞護(hù)在李芊芊身前，
正與內(nèi)侍理論。內(nèi)侍蝦著腰，表情惶恐：“裴大人，別為難小的了。您可以進(jìn)，
可您帶的這位姑娘沒有請?zhí)娴牟荒苓M(jìn)?！痹诒娙说淖⒁曄拢钴奋愤峙?，輕咬下唇，
滿臉委屈。看得出她今日是精心打扮過的——名貴的珠花，上好的衣裙。裴鉞果真對她極好。
我懶得多看。索性下車換了入宮的轎輦。我叩叩扶手，示意抬著我的太監(jiān)們快走?？刹粶惽?。
滿臉怒色的裴鉞一抬眼，卻正好與我對視上。瞬間，他的表情和緩下來。他朝我走來，
攔在我的轎子前?！霸奇?，幸好你來了?！边B一句問我傷勢如何的寒暄都沒有，
他直接道：“芊芊沒來過宮宴，想來見識一下。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就和你的姑母說一聲，
破例讓芊芊進(jìn)去吧?！崩钴奋范阍谂徙X身后，也抬眼看我。眼神里滿是興奮和期待。
他們二人，似乎都料定了我一定會幫忙。畢竟以往，只要裴鉞開口，我一定會攬過所有辛苦，
不停想辦法，替他們跑前跑后?？蛇@一次，我坐在高高的轎輦上，連眼皮都沒垂一下。
只是吹了吹新染的指甲?！拔夜媚纲F為皇后，她的千秋宴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jìn)的。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么說。裴鉞怔愣住了?！霸奇氵@話是什么意思？”回過神來，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芊芊是我的師妹，你怎么能這么折辱她？”“你以往最是端莊溫柔，
如今怎么成了這副牙尖嘴利的市井潑婦樣子？”“你還不快向芊芊低頭認(rèn)錯！
”5.聽見裴鉞這么命令我。跟在我身邊的太監(jiān)和嬤嬤們一個個都瞪圓了眼。
跟在我身側(cè)的嬤嬤是姑母身邊的老人，平日里總是一團(tuán)和氣。此刻的她也忍不住板起臉，
冷冷開口：“裴公子，您對郡主說話也該客氣些?！薄皼r且我們郡主是金枝玉葉，
讓我們郡主向她道歉，她可擔(dān)得起？”聽見嬤嬤這么說。裴鉞卻不以為然。依舊冷眼看著我。
似乎我不道歉就不肯罷休。見他這副態(tài)度。我終于忍不住笑了。笑我自己可憐。
我明明是金尊玉貴的郡主，從小到大，誰不捧著我？可我卻傻傻的把一顆心都交給裴鉞，
任他肆意踐踏。以致今日，他有恃無恐，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予我難堪。此時，裴鉞又開口。
“云姝，我裴府是清流門第，我裴家更是世家大族。做我裴鉞的夫人必須溫順賢良。
”他雖是仰頭望我，語氣卻意味深長。“我?guī)煾冈缇陀幸獯楹衔液蛙奋罚?/p>
況且芊芊的性子可比你好太多了。”“道不道歉，你可要想好。”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我不能對他百依百順，他一個不高興，就不會娶我。而是，選擇娶李芊芊。
李芊芊也聽懂了。瞬間，她眼神激動起來。手里絞著帕子，臉頰緋紅。
善解人意道：“裴哥哥，芊芊不在乎能不能進(jìn)宮參加宴席，芊芊只在乎能多和你待一會兒。
”裴鉞聽后，嘆息一聲?！败奋?，你真是我的好師妹?！笨匆娝麄兌四銉z我儂的模樣。
我只覺得可笑?！芭徙X，你要娶誰的事與我無關(guān)?！蔽艺f，“你隨意。”轎輦緩緩前行，
我與站在原地的裴鉞擦身而過。沒再看他一眼。6.嬤嬤們擁簇我進(jìn)了姑母的鳳儀宮。
在嬤嬤的敘述下，姑母知道我受了委屈?！盎奶?！”姑母幡然大怒，
“那個裴鉞算是什么東西，竟敢在宮門口就對我們阿姝如此無禮！
”“本宮要派人去裴府問問，裴家上下是如何管教兒子的！”聽著姑母為我打抱不平，
我忍不住緊緊抱住姑母?！笆前㈡腻e，惹姑母生氣了?！薄昂f，此事與你有何干系。
”姑母摸了摸我的鬢發(fā)，笑道：“都快做新娘子的人了，還這么愛撒嬌。
”我甕聲甕氣地說：“我不想嫁人了……只想賴在姑母身邊一輩子?！惫媚感χ鴵u頭。
“胡說！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姑母替你打聽過了，裴家家底殷實(shí)，家風(fēng)清正。
那新任家主裴之行更是少年英才，不僅樣貌好，為人也清貴溫和。我們阿姝嫁過去，
不會吃虧的。”“況且你不必?fù)?dān)憂那裴之行不是良人。若真如此，姑母定為你撐腰，
助你和離。我云家的女兒，絕不叫人踐踏折辱！”姑母語氣和藹，聲音卻堅(jiān)決。一字一句，
皆是為我考量，替我做足了日后的打算。心口涌起一陣溫暖。我摟著姑母，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