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下戀終成空
和閨蜜哥哥地下戀一周年那天,他當眾牽起了系花的手。我強笑:“真般配。”轉身把為他兼職買的游戲機掛上閑魚。醉酒沖進火鍋店,一頭栽向沸騰的紅油鍋。法學院那朵高嶺之花單手撈住我:“腐竹算你的。”我邊哭邊涮毛肚,眼淚混著芝麻醬往下掉。他默默推來紙巾:“別用肥牛擦眼淚,浪費。”后來全校瘋傳許之蕾被當眾打臉——法庭模擬賽上,那個曾為我遞紙巾的男生舉著證據(jù)冷笑:“根據(jù)聊天記錄,我的當事人長期被PUA?!痹S之蕾氣急敗壞沖我吼:“你就這么報復我?”而新任男友當著全校摟緊我的腰:“錯了,是我在追她?!?/p>
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潑了半床。我陷在許之蕾那張柔軟得能溺死人的大床里,渾身骨頭縫里都透著一種懶洋洋的酸軟??諝饫镞€浮動著昨夜激烈糾纏留下的、曖昧不清的氣息,混著他常用的那款冷冽須后水的味道,絲絲縷縷,鉆進鼻腔。
他背對著我坐在床沿,正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衫袖口的鉑金袖扣。晨光勾勒出他肩背流暢的線條,也落在他后頸上那個小小的、新鮮的暗紅色印記上——那是我昨晚意亂情迷時留下的。
心里某個角落悄悄軟了一下,像被羽毛搔過。我伸出手指,指尖帶著一點貪戀的暖意,想去碰碰他頸后那個印記,那點屬于我的印記。
指尖還沒碰到皮膚,他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微微側身,避開了。
我的手指尷尬地懸在半空。
他扣好了袖扣,終于轉過身。那張在晨光里顯得過分英俊的臉,沒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他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我眼尖地瞥到鎖屏界面上跳出來一條新消息。
備注是三個字:【喬傾夢】。
一個粉色的兔子表情包,后面跟著一句:【昨晚的報告數(shù)據(jù)我整理好了發(fā)你郵箱啦,辛苦啦之蕾~(笑臉)】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緊,剛才那點旖旎的暖意瞬間凍結成冰渣。喬傾夢。系花。和他同一個實驗室,同一個導師門下的天之驕女。
許之蕾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回復。我看不到他打了什么,但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嘴角似乎……往上牽了一下?
那點細微的弧度,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我眼里。
他放下手機,目光落回我身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醒了?今天實驗室事情多,我先走了?!?/p>
他甚至沒問我一句“昨晚睡得好嗎”,也沒看我懸在半空、顯得無比可笑的手指。
我蜷縮在殘留著他體溫的被子里,看著他挺拔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拉開門,然后消失。門“咔噠”一聲輕響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徹底隔絕了我心里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
陽光依舊燦爛,可這間屋子,這張床,忽然冷得讓人發(fā)抖。空氣中那點殘留的纏綿氣息,此刻聞起來只剩下令人作嘔的虛假。
被子底下,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手心,直到尖銳的疼痛蓋過心口那陣悶鈍的窒息感。一年了。整整一年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地下戀情,像個天大的笑話。
一周后,許之蕾的生日。
我頂著兩個用遮瑕膏都蓋不住的碩大黑眼圈,像個幽魂一樣被閨蜜許之琴拖到了他們實驗室樓下。手里拎著的保溫桶沉甸甸的,墜得我手腕發(fā)酸。
“小梔!這邊這邊!”之琴咋咋呼呼,隔著老遠就沖實驗室門口喊,“哥!哥!看誰給你送溫暖來啦!”
許之蕾正倚在實驗室外的灰白墻壁上,指尖夾著一點猩紅。煙灰積了長長一截,裊裊青煙模糊了他略顯疲憊的側臉。臨近畢業(yè),論文壓力壓得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下頜線愈發(fā)清晰冷硬。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我偷偷摸出來看。
是他發(fā)來的:【剛做完實驗,累?!?/p>
心尖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此@副憔悴樣子,我心疼得要命。幸好他這會兒在休息,沒打擾到他。我緊了緊握著保溫桶提手的手指,里面是我在廚房跟鍋碗瓢盆搏斗了一下午的成果,手指上被熱油濺到的地方還貼著創(chuàng)可貼,火辣辣地疼。為了不讓之琴發(fā)現(xiàn)端倪,我只說是媽媽的手藝。
我剛要抬腳走過去,之琴卻猛地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硬生生把我拖到了旁邊一棵粗大的梧桐樹后面躲起來。
“噓!快看!”她壓著嗓子,興奮得眼睛放光。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喬傾夢走了出來。
她今天穿了條白色的百褶裙,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像初綻的梔子花瓣。她走到許之蕾面前,歪著頭對他笑,陽光穿過樹葉縫隙灑在她臉上,皮膚白得晃眼。
“啊啊啊啊啊小梔!”之琴激動地掐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肉里,“他倆是不是有啥???!快看快看!我哥那眼神!天吶!”
有啥?當然有。跟我有啥的,也是他。我和許之蕾,談了一年了。地下戀,見不得光的那種。
我心里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篤定:不會的,許之蕾只是累了,他和喬傾夢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他對我那么好,我們熬過了那么多通宵復習的夜晚,分享過那么多無人知曉的甜蜜,他甚至還說過要在演唱會上向我求婚……我們的感情明明在升溫,在變好!
我死死盯著那邊。
下一秒,許之蕾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將手里那半截煙按熄在粗糙的墻壁上。動作快得沒有一絲猶豫。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他那個煙癮,有好幾年了。我為了他的身體,軟磨硬泡、撒嬌耍賴了多少次,就差沒給他跪下,他從來都是敷衍我兩句,轉頭照抽不誤。他明明知道我最討厭煙味,在我面前也從不遮掩半分。
可現(xiàn)在,在喬傾夢面前,他掐得那么干脆利落。
喬傾夢似乎說了句什么,嬌嗔地抬手,軟綿綿的拳頭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許之蕾不但沒躲,反而順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簡單的交握。
是十指緊扣。他的手指強硬地、占有性地擠進她的指縫,緊緊扣住。
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有什么滾燙的東西瞬間涌了上來,模糊了那副刺眼的畫面。心口像是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大洞,呼呼地灌著冷風,連帶著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別過去!”我?guī)缀跏潜灸艿氐秃俺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腳下像生了根。
可之琴這個沒心沒肺的,完全沒察覺我的異樣,興奮勁兒上頭,力氣大得驚人,一把就將我從樹后拽了出去,直直拖到了那對璧人面前。
“哥!驚喜不!”之琴笑嘻嘻地嚷道,“看我和小梔給你送什么好吃的來了!”
突然看到我們,許之蕾臉上那點對著喬傾夢時才有的、罕見的柔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眉頭立刻擰了起來,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怎么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他握著喬傾夢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收得更緊了些,像是在宣示主權。
“還不是小梔她媽做了好吃的,說要給你送過來,補充點營養(yǎng)!”之琴搶著回答,指了指我手里的保溫桶。
許之蕾的視線隨之落在我手上。那個我抱了一路、視若珍寶的保溫桶,突然變得無比燙手,簡直要拿不住。
喬傾夢輕輕柔柔地往許之蕾懷里又靠了靠,像是找到了最堅實的依靠,聲音又軟又甜,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為難:“可是之蕾……我們剛剛才約好一起去吃火鍋呢。”
火鍋……
我也愛吃火鍋。愛那翻滾著熱辣紅油、飄著厚厚一層花椒辣椒的鍋底,愛那食材在沸騰的湯里滾過一遭后,裹挾著濃郁牛油香的爽快。
可許之蕾不能吃辣。一點點辣都能讓他額頭冒汗,嘴唇紅腫。所以這一年里,為了遷就他,我們出去吃飯,永遠都是清湯寡水的粵菜、精致的江浙菜,或者索然無味的養(yǎng)生湯鍋。我?guī)缀醵伎焱嗣窃诩t油里七上八下后入口的脆嫩,忘了麻辣牛肉裹滿香油蒜泥的酣暢淋漓。
原來不是不愛吃。只是不愛和我一起吃。
“沒事沒事,”之琴這個大喇叭,渾然不覺氣氛的凝滯,還在笑著打圓場,伸手就來拿我手里的保溫桶,“你們去吃你們的火鍋!這份愛心便當,便宜我啦!嘿嘿!”
她接過保溫桶,又興致勃勃地看向那對緊握雙手的人,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對了對了,你倆……啥時候的事???藏得夠深的啊哥!”
喬傾夢臉上飛起兩朵紅云,害羞地往許之蕾身后縮了縮,聲音細若蚊吶:“其實……也才剛在一起一個月啦。”
一個月。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
原來被蒙在鼓里,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已經整整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里,他跟我說“晚安”后關掉的手機屏幕后面,是不是正亮著和喬傾夢的聊天界面?那些他說“太困了先睡了”的夜晚,是不是正在耐心地哄著另一個女孩入睡?
之琴猛地轉頭看向我,聲音拔高了八度,充滿了對她哥的“崇拜”:“聽見沒小梔!我哥還真挺牛!一個月就把系花搞定了!牛逼啊!”
喬傾夢聞言,輕輕擺了擺手,臉上帶著點羞澀又甜蜜的笑意,像是在糾正一個美麗的誤會:“其實……之蕾他追了我快一年呢?!?/p>
快一年……
從他去年生日后,在那個昏暗的KTV走廊里,他帶著微醺的酒氣,紅著臉,有些笨拙又緊張地牽起我的手,低聲說“小梔,要不……咱倆試試?”——到現(xiàn)在,也正好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里,有多少個夜晚,我強撐著睡意陪他復習那些晦澀難懂的專業(yè)文獻?有多少次,我們抱著手機,從天黑聊到天亮,聽著對方的聲音傻笑,直到手機發(fā)燙?他帶我去看那場盛大的演唱會,在人聲鼎沸、光影絢爛的頂點,他低頭在我耳邊笑著說“以后,我也要在這種地方跟你求婚”時,我心跳如鼓,以為抓住了全世界的星光。
就在我沉浸在他編織的、關于未來的美好幻夢里時,他追喬傾夢的行動,也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兩條平行的軌道,他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毫不沖突。
我像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木偶,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響,之琴后面興奮地說了些什么,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了。只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飛速流逝,連站直都變得無比困難。
眼前是喬傾夢那張清純漂亮、帶著羞澀紅暈的臉,是許之蕾挺拔的身影和那毫不掩飾的寵溺眼神。學神與系花,才子佳人,天造地設。而我呢?一個連站在他身邊都需要藏著掖著的、見不得光的“妹妹”?多么諷刺的對比。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又澀又脹。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顫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強裝出來的輕快和認同:
“是啊……之蕾哥跟他女朋友,很般配呢?!?/p>
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子割肉。
他們倆似乎完全沒在意我這句輕飄飄的“祝?!保琅f旁若無人地笑著交談。許之蕾偶爾插話,語氣是那種我從未聽過的、帶著縱容的溫柔。
“行了,你們別鬧傾夢?!彼麑χ赃厧讉€探頭探腦的實驗室同學說。
“哎,之琴,你別在傾夢面前說我小時候那些糗事??!”他半開玩笑地警告之琴,眼神卻黏在喬傾夢身上。
“餓不餓?”他低頭,聲音放得更柔,“要不現(xiàn)在就帶你去吃飯?”
他們的笑聲,他的低語,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進我的鼓膜。我什么也聽不真切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模糊。
最后是怎么被之琴渾渾噩噩地拉走的,我毫無印象。只記得轉身離開時,身后隱約飄來喬傾夢嬌嗔的聲音:
“你答應過我要戒煙的!怎么又偷偷抽?再這樣我真不理你了!”
然后是許之蕾帶著笑意、無比耐心甚至帶著點討好的回應:
“錯了錯了,就這一根,沒忍住……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抽了,行不行?別生氣……”
聲音漸漸遠去,消散在夏日的風里。
原來,不是戒不了煙。只是不肯為了不愛的人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