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紅燭高照,我那剛過門的媳婦林晚星,卻用一支英雄牌鋼筆,死死抵住我的喉結(jié)。
“沈衛(wèi)國,別碰我?!彼穆曇粝衽D月寒風(fēng),刮得人生疼,“你用回城指標(biāo)換來的婚姻,就是個交易。你我都只是完成任務(wù),別入戲太深?!?/p>
我叫沈衛(wèi)國,二十六歲,剛從前線回來,軍功章掛了半邊胸口,是我們猛虎團最年輕的連長??稍谖疫@位剛?cè)⑦M門的媳婦眼里,我不過是個趁人之危的鄉(xiāng)下泥腿子。她叫林晚星,是從大城市下放到我們這疙瘩的知青,漂亮得像畫里的人,也冷得像塊冰。人人都說我走了大運,娶了整個紅旗公社最美的一朵花。只有我知道,這朵花,帶著刺。
屋里很靜,靜得能聽見窗外風(fēng)吹過苞米地的聲音,還有她那壓抑著卻越來越快的心跳。
我沒動,任由那冰冷的筆尖刺著我的皮膚,目光卻鎖著她。她的手在抖,明明怕得要死,眼神卻倔得像頭小狼。這種外強中干的脆弱,比任何武器都更能戳中我的軟肋。
“交易?”我低聲笑了,胸膛的震動通過筆尖傳到她手上,“媳婦,你看過哪個交易,男方要把命都搭上的?”
我一把抓住她握筆的手腕,她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稍一用力,鋼筆“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不等她反應(yīng),我順勢將她打橫抱起。
“啊!”她驚呼一聲,像只受驚的貓,手腳并用地掙扎起來,“沈衛(wèi)國,你個流氓!放我下來!”
“抱自己媳婦,天經(jīng)地義,算哪門子流氓?”我大步走向那張貼著大紅喜字的婚床,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床板發(fā)出了“咯吱”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曖/昧。
她蜷縮在床角,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瞪著我,“你……你別過來!”
我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那點火氣瞬間就沒了,只剩下好笑和心疼。我知道她為什么嫁給我。她是“特殊成分”的子女,父母還在遙遠的地方接受“改造”,她一個人在鄉(xiāng)下舉目無親,受盡了白眼和欺負。公社領(lǐng)導(dǎo)給她兩條路,要么嫁給大隊書記那個五十多歲的鰥夫當(dāng)續(xù)弦,要么,就嫁給我這個“根正苗紅”的戰(zhàn)斗英雄。
她選了我,不過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我沒再靠近,而是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抱出我自己的被褥,在床前的地上鋪開。“行了,聽你的,我睡地?!?/p>
她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這么輕易就妥協(xié)了。
我躺在冰涼的地上,枕著胳膊,看著房梁上貼著的那個大紅喜字?!傲滞硇牵抑滥悴辉敢?。但是,從今天起,你是我沈衛(wèi)國的媳婦。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在外面,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這家里,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p>
屋里又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兩道呼吸聲,一輕一重。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床上傳來她細若蚊蠅的聲音:“為什么……是我?”
我睜開眼,看著黑暗中那個模糊的輪廓?!耙驗榈谝淮我娔悖阏粠讉€二流子堵在墻角。你手里攥著塊磚頭,對他們說,‘你們再過來,我就拍死他,然后跟你們同歸于盡’。”
那天的她,明明怕得渾身發(fā)抖,眼里卻沒有絲毫退縮。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朵帶刺的玫瑰,我想摘。
“你那股勁兒,像我以前帶過的一個兵。他叫石頭,比你傻,比你倔,在戰(zhàn)場上為了掩護我,自己拉響了最后一顆手榴彈。”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澀,這是我心里最深的疤。
床上的人沒了動靜。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認親?!?/p>
夜深了,我能感覺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背上,復(fù)雜而灼熱。我知道,今晚我睡的是地鋪,但我在她心里,已經(jīng)占下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而我的記憶里,也多了一道風(fēng)景——她那雙倔強的,含著淚光卻不肯墜落的眼睛,像極了天邊最遙遠又最亮的星。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睜開眼,林晚星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在鏡子前梳頭。她換上了一件藍色的確良襯衫,襯得她皮膚愈發(fā)雪白。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讓她看起來像個清純的女學(xué)生,絲毫看不出昨晚那劍拔弩張的模樣。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從鏡子里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道:“媽讓你醒了就過去吃早飯?!?/p>
這個“媽”字,從她嘴里說出來,帶著一種生疏的客氣。
我“嗯”了一聲,迅速地穿好衣服,疊好被子。當(dāng)我站起身時,我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那支鋼筆,筆尖已經(jīng)摔壞了。那是她唯一的念想,我見過她無數(shù)次用那支筆寫信,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把那支壞掉的筆收進了我的口袋里。
早飯桌上,氣氛有些微妙。我媽是個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嗓門大,性子直。她不停地往林晚星碗里夾菜,嘴里還念叨著:“晚星啊,多吃點,看你瘦的。以后給咱老沈家開枝散葉,可得把身體養(yǎng)好咯!”
林晚星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僵,低著頭扒拉著碗里的飯,不吭聲。
我爹則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時不時地瞟一眼林晚星,眼神里透著一股審視。
“衛(wèi)國,”我爹突然開口了,“你這次假期有多久?”
“報告爹,十五天。”我坐得筆直。
“嗯,”他點點頭,“時間不長,抓緊點。”
這“抓緊點”三個字,意味深長,林晚星的頭埋得更低了,耳根都紅透了。
我看不下去了,把一筷子咸菜夾到她碗里,開口解圍:“爹,媽,晚星臉皮薄,你們就別拿她開涮了。她剛來我們家,還不習(xí)慣。慢慢來,不著急?!?/p>
我媽瞪了我一眼:“你個臭小子,還沒怎么著呢,就護上媳婦了!我跟你說,這媳婦就得管,不管就得上天!”
“媽,”我加重了語氣,眼神變得嚴肅起來,“晚星是我媳婦,不是你們的丫鬟。她有文化,有思想,以后我們倆的事,我們自己處理,你們就別跟著瞎摻和了?!?/p>
我這話一出口,我爹媽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一向孝順的我,會為了一個剛過門的媳婦,跟他們這么說話。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林晚星也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她的眼神里,除了意外,似乎還多了別的東西。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聲。
“沈連長在家嗎?大喜啊!特大喜訊!”
是村支書的聲音。我放下碗筷,大步走了出去。只見村支書領(lǐng)著幾個公社的干部,敲鑼打鼓地就進來了,手里還舉著一張大紅的喜報。
“沈衛(wèi)國同志!”村支書滿面紅光地抓住我的手,“恭喜你!軍區(qū)剛剛發(fā)來的電報,你榮立二等功!部隊決定派你到軍校去進修!下個禮拜就走!”
我的腦子“嗡”的一下。
去軍校進修?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這意味著我的前途將一片光明!
我爹媽激動得臉都漲紅了,嘴里念叨著“祖墳冒青煙了”。
可我一回頭,卻看到林晚星站在門后,臉色煞白,手里緊緊地攥著衣角。
去軍校,至少要一兩年才能回來。
我們這剛結(jié)的婚,這剛點起來的一點點火星,就要被這突如其來的距離,徹底澆滅了嗎?
她的眼神里沒有一絲喜悅,只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深不見底的恐慌。仿佛我這一走,就會帶走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