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按照承諾,開始操辦我們遲來的婚禮。
我不想委屈林晚星,我要給她一個全村,不,是全公社最風光的婚禮。我托戰(zhàn)友從城里買來了最好的“大三件”——自行車、縫紉機、手表,還請了縣里國營飯店的廚子,準備在家里擺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整個紅旗公社都沸騰了。沈衛(wèi)國不僅當上了大官,還要風風光光地給媳-婦補辦婚禮,這成了所有人茶余飯后最熱門的話題。
我爹我娘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整天忙里忙外,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
林晚星嘴上說著我鋪張浪費,但每天看著院子里進進出出幫忙的鄉(xiāng)親,看著我娘把給她新做的嫁衣拿出來比了又比,眼里的笑意,卻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開始真正地融入這個家,融入這個村子。她會挽起袖子幫我娘擇菜,會笑著跟鄰里鄉(xiāng)親打招呼,甚至還學會了我們這里的方言,偶爾冒出一兩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看著她明媚的笑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我覺得,這就是我奮斗的意義。
然而,就在婚禮的前一天,意外發(fā)生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指揮大家搭棚子,準備第二天的酒席,一輛軍用吉普車,卻突然風馳電掣地停在了我們家門口。
車上跳下來兩個穿著軍裝的陌生男人,神情嚴肅,其中一個還是個上校。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請問,哪位是沈衛(wèi)國同志?”上校開口,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就是?!蔽曳畔率掷锏幕睿松先?。
上校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遞給我一份蓋著紅色印章的文件夾。“沈衛(wèi)國同志,軍區(qū)急電,西南邊境突發(fā)緊急情況,我部奉命即刻開赴前線。這是你的歸隊命令,立刻執(zhí)行,不得有誤!”
歸隊命令!
這四個字,像晴天霹靂,把我整個人都炸蒙了。
明天就是我的婚禮,我馬上就要和晚星開始新的生活,可現(xiàn)在,一紙命令,就要把這一切都打碎。
“首長,”我強壓著心頭的巨浪,聲音嘶啞地問,“情況……很嚴重嗎?能不能……給我一天時間?就一天!”
“軍情如火,十萬火急!你也是軍人,應該明白,軍令如山!”上校的臉色沉了下來,“戰(zhàn)場上,晚一秒鐘,就可能是我方戰(zhàn)士的無謂犧牲!沈衛(wèi)國,你是我們特戰(zhàn)大隊的副大隊長,是這次行動的核心指揮官之一,你必須立刻歸隊!”
我沉默了。
是啊,我是軍人。保家衛(wèi)國,是我的天職。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討價還價。
院子里,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怔怔地看著我們。我爹我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林晚星從屋里走了出來,她顯然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我,臉色蒼白,卻沒有慌亂。
“什么時候走?”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馬上?!蔽艺f。
她點點頭,然后轉身回了屋。
再出來時,她手里拿著我的行囊。那是她早就為我準備好的,里面裝著換洗的軍裝,常用的藥品,還有……一雙她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
她走到我面前,像每一次我離家時一樣,仔細地幫我整理好軍裝的領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去吧?!彼痤^,看著我的眼睛,輕聲說,“家里有我,你放心。我們在家,等你回來?!?/p>
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埋怨,沒有一滴眼淚??晌抑溃绞沁@樣,心里就越是難過。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我猛地把她拉進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仿佛要將她揉進我的骨血里。
“晚星,對不起……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這三個字。
她在我懷里,輕輕地搖了搖頭,把臉埋在我的胸口,聲音悶悶地傳來:“傻瓜,說什么對不起。你是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我為你驕傲。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說?!?/p>
“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p>
“我答應你?!蔽遗跗鹚哪?,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滾燙的吻,“我一定活著回來,娶你?!?/p>
我松開她,毅然轉身,跟著那兩個軍人,上了吉普車。
車子開動的那一刻,我從后視鏡里,看到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倒在了我娘的懷里。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
后來的事情,我都是從戰(zhàn)友的口中,零零碎碎聽說的。
我走后,林晚星并沒有取消婚禮。
她一個人,穿著那身大紅的嫁衣,代替我,站在院子中央。
她對所有前來道賀的賓客,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說:“今天,是我和沈衛(wèi)國大喜的日子。我的男人,他是個英雄。現(xiàn)在,國家需要他,他去了更重要的戰(zhàn)場。我不能給他丟臉。這場喜酒,我們照喝!大家吃好喝好,就當是,為我男人,提前擺的慶功宴!”
她笑著,一個人,端著酒杯,敬完了所有的賓客。
據(jù)說,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酒,卻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她一直笑著,笑得比誰都燦爛。
直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散去后,她才一個人,回到我們那空蕩蕩的新房,關上門,抱著我的軍裝,哭得撕心裂肺。
聽到這些,我心如刀絞。
我那柔弱又堅強的姑娘啊,我到底要讓你,為我承受多少?
西南邊境的戰(zhàn)事,比我們預想的還要殘酷。那是一片原始叢林,地形復雜,氣候惡劣,敵人更是狡猾如狐。
我們特戰(zhàn)大隊,作為尖刀,深入敵后,執(zhí)行最危險的“斬首”任務。每一天,都有戰(zhàn)友在我們身邊倒下。
我把對林晚星的思念和愧疚,全都化作了戰(zhàn)斗的動力。我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用最悍不畏死的打法,一次又一次地撕開敵人的防線。
我受過很多次傷,最嚴重的一次,一顆子彈擦著我的心臟飛過,只差一厘米,我就要去見馬克思了。
在昏迷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林晚星。她穿著紅色的嫁衣,站在大槐樹下,對我笑著,不停地喊著:“衛(wèi)國,回來……回家……”
是她,是她對我的愛,把我從死亡線上,一次又一次地拉了回來。
我不能死。我答應過她,要活著回去娶她。
這場仗,我們打了整整半年。
半年后,我們終于以慘烈的代價,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當我拖著一身的傷,帶著犧牲戰(zhàn)友的骨灰,回到后方基地時,我收到了厚厚的一沓信。
全都是林晚星寫給我的。
她把這半年里,所有想對我說的話,都寫在了信里。
她在信里告訴我,她已經(jīng)辦好了去京城大學的入學手續(xù)。她沒有住在學校,而是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小的屋子。
她說,她要在北京,建一個屬于我們的家。等我凱旋,就直接回家。
她在信里,給我描繪著我們未來的生活。她說,她要好好讀書,將來當一個了不起的科學家。我要當一個了不起的大將軍。我們還要生一個孩子,像我一樣勇敢,像她一樣聰明。
看著那些信,我一個七尺高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戰(zhàn)爭結束后,我因為戰(zhàn)功卓著,再次被破格提拔,成了我們特戰(zhàn)大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隊長。
授銜儀式結束后,我一天都沒有多待,直接坐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
我要回家。
回到我心愛的姑娘,為我建的那個家。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經(jīng)飛到了她的身邊。
可我沒想到,當我按照信上的地址,滿懷期待地找到那間小屋時,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
她告訴我,住在這里的那個叫林晚星的姑娘,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加上積勞成疾,在一個星期前,病倒了。
現(xiàn)在,人正在醫(yī)院里,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