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刀落瞬間,兩匹快馬同時闖來。紅衣少年揚鞭卷走我囚衣:“姐姐別怕,
我比哥哥會疼人!”紫袍男人碾碎圣旨輕笑:“阿昭,選錯的代價你付不起。
”我舔著唇上血沫笑看他們撕咬。蕭玨當眾學狗叫時,蕭珩正把情敵頭顱埋進我院中芍藥下。
直到龍袍加身那日,兩兄弟在階下紅著眼撕扯婚書。“陛下,汪一聲能換侍寢機會嗎?
”“阿昭,龍椅太冷,臣愿暖榻——用任何方式?!?--刑場上的風是銹的。
鐵銹味混著塵土,干涸的血塊黏在粗糙的石縫里,被正午的毒日頭一曬,
蒸騰起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我跪在那里,粗糲的囚服磨著肩胛骨上還沒結痂的鞭傷,
火辣辣的疼。額頭抵著冰冷的石板,視野里只有自己散亂干枯的發(fā)梢,
和石板上那些洗刷不掉的、深褐色的污漬。周圍很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只有風卷著沙礫擦過地面的聲音,還有遠處監(jiān)斬官偶爾壓抑的咳嗽??諝饪嚨孟窭瓭M的弓弦,
隨時會斷裂。我知道,那把刀,就在我身后懸著。鬼頭刀,沉甸甸的,
刀刃在烈日下偶爾會反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刺得人眼睛發(fā)痛。握刀的人呼吸粗重,
帶著一種屠夫等待宰殺牲口前的麻木不耐。時間一點點被曬干、拉長。汗水沿著鬢角滑下,
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我閉上眼,腦子里嗡嗡作響,不是怕,是恨。恨意像毒藤,
纏著我的骨頭瘋長。沈家一百七十三口人的血,從午門一直流到護城河,染紅了半座城。
通敵叛國?好大一口黑鍋!壓碎了百年清譽,也碾碎了我沈昭從云端跌落塵埃前,
最后一點天真。“時辰到——”監(jiān)斬官那尖利、拖長了調(diào)子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針,
猛地扎破了死寂的空氣。來了。心臟在那一瞬似乎停止了跳動,又或者,是跳得太快,
快得感覺不到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頂,耳邊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轟鳴。
后背的汗毛根根倒豎,皮膚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帶著鐵腥氣,
從后頸那片最脆弱的肌膚上壓下。我沒有抬頭。只是下意識地,用舌尖抵住了口腔內(nèi)側,
那里有一道前幾天受刑時自己咬破的傷口。淡淡的鐵銹味彌漫開來,帶著一絲詭異的甜。
這味道讓我清醒,也讓我更恨。劊子手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鼓面上??諝獗粩D壓,發(fā)出沉悶的嗚咽。我甚至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
帶著汗味和劣質(zhì)酒氣,噴在我后頸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冰冷的雞皮疙瘩。
那柄鬼頭刀被高高舉起,刀鋒切割空氣,發(fā)出極細微卻令人牙酸的銳響。
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下來,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就在那千鈞一發(fā)的瞬間——“刀下留人!
”一聲清亮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斷喝,如同驚雷般炸響!緊接著是急促如暴雨般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撕裂了刑場凝固的死寂!煙塵滾滾,兩匹快馬如同兩道離弦的箭,
裹挾著風雷之勢,悍然沖破外圍衛(wèi)兵倉促組成的單薄防線,直闖這死亡之地!當先一騎,
火紅如燒!馬上之人,一身玄底金繡的飛魚服,腰挎繡春刀,身姿挺拔張揚,
像一團燃燒的烈焰。是蕭玨!監(jiān)察司那位無法無天、權柄赫赫的二公子!他猛地勒住韁繩,
駿馬前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堪堪停在離我僅幾步之遙的地方,
馬蹄帶起的塵土撲了我一臉。蕭玨的目光,灼熱得幾乎能燙傷人,越過周圍驚惶失措的人群,
精準無比地釘在我身上。他那張俊朗得過分的臉上,
嘴角勾著一抹毫不掩飾的、勢在必得的笑意,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帶著赤裸裸的掠奪意味。
“嫂子!”他揚著下巴,聲音清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張揚,“別怕??!
我來了!”我被他那聲“嫂子”喊得心頭一股邪火猛地竄起,喉嚨里堵著血腥氣。
誰他媽是你嫂子!幾乎就在蕭玨話音落下的同一秒,另一道聲音緊隨而至,溫潤平和,
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wěn)與不容置疑的威壓。“陛下有旨,沈氏女沈昭,暫押天牢,
聽候再審?!绷硪黄ネw玄黑的駿馬也停了下來,馬上之人紫袍玉帶,金冠束發(fā),
端坐的姿態(tài)如同山岳。正是當朝首輔,權傾朝野的蕭珩。他面容沉靜,眼神古井無波,
仿佛只是來傳達一道再普通不過的旨意。唯有他握著韁繩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刑場瞬間炸開了鍋!“蕭大人?兩位蕭大人怎么都來了?
”“天爺!刀都舉起來了還能停下?”“沈家這孤女……什么來頭?
”嗡嗡的議論聲潮水般涌來。劊子手舉著刀,僵在原地,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看向監(jiān)斬官。
監(jiān)斬官也是滿頭大汗,看看殺氣騰騰的蕭玨,又看看深不可測的蕭珩,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柄懸在我頭頂?shù)墓眍^刀,終究沒有落下。巨大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身體里繃到極限的那根弦驟然松弛,我眼前一黑,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幾乎軟倒在地。
然而,比這虛脫感更沉重的,是心底驟然彌漫開的、冰冷的絕望。我知道,
自己不過是從一個必死的地獄,跳進了另一個更兇險、更令人窒息的漩渦。
這對權傾天下的蕭家雙生子,為何同時對我這個沈家余孽伸出“援手”?絕無可能是憐憫。
他們眼中翻涌的,是更深沉、更危險的東西。我成了獵物。而這兩個獵人,
顯然都認為自己才是唯一的勝者?!吧┳樱l(fā)什么愣呢?”蕭玨翻身下馬,
動作利落得像一頭矯健的豹子。他幾步就跨到我面前,
帶來一股混合著汗水和皮革的、年輕熾熱的氣息。他彎下腰,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湊得極近,
幾乎要貼上我的。他的眼睛亮得驚人,里面跳躍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好奇,
像打量一件新得的、有趣的玩具?!皣槈牧税??別怕別怕,有我在,
看誰還敢動你一根頭發(fā)絲兒!”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臉。我猛地偏頭躲開,
動作牽扯到肩背的傷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滲出冷汗。我垂下眼,不去看他,
也不去看幾步外沉默佇立的蕭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和表面的順從?!皣K,”蕭玨的手落空,也不惱,
反而像是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事,目光在我蒼白的臉和被汗水浸濕的鬢角流連,
“小臉白的……看著就讓人心疼?!彼Z氣輕佻,帶著點哄騙的意味,“走,跟爺回去,
爺那兒有好藥,保管給你治得白白嫩嫩的,比從前還水靈!”回去?回哪里去?我心中冷笑,
這哪里是救我,分明是迫不及待地將我圈禁到他的地盤上,成為他掌心的玩物。“玨弟。
”蕭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嘈雜。他不知何時也下了馬,緩步走來。
紫袍的下擺拂過沾著血污的石板,沉穩(wěn)得不帶一絲煙火氣。他停在蕭玨身邊,
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靜無波,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細細密密地罩下來?!吧蚬媚锸荏@過度,
需靜養(yǎng)。你行事莽撞,莫要再驚擾她。”他語氣溫和,帶著兄長的規(guī)勸意味,
仿佛只是在責備弟弟不夠體貼。蕭玨撇撇嘴,一臉的不服氣:“哥!我哪里莽撞了?
我這不是把嫂子救下來了嗎?你來得慢,要不是我……”他話沒說完,被蕭珩淡淡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卻讓蕭玨下意識地收了聲,只是眼神依舊倔強地黏在我身上,
像只守著骨頭的小狗。蕭珩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而看向我,聲音放得更緩,
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沈姑娘,李尚書一案尚有疑點,陛下開恩,允你暫押天牢。
待案情查明,自會還你清白?!彼D了頓,目光在我被汗水浸透的囚服上掃過,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天牢陰寒,你傷勢未愈,恐難支撐。我已向陛下陳情,
允你暫居別處,待傷愈后再做安排。”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解釋了“刀下留人”的緣由(李尚書案疑點),又安排了去處(別處暫居),
還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向陛下陳情)。可我一個字都不信。所謂的“別處”,
不過是換一個更華麗的囚籠罷了。蕭珩看似給了我選擇,實則步步為營,
將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耙磺新爲{大人安排?!蔽掖瓜骂^,聲音嘶啞干澀,
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認命。指甲掐得更深,掌心傳來尖銳的刺痛,提醒我保持清醒。
現(xiàn)在不是反抗的時候,我需要時間,需要喘息的空間,才能在這兩頭猛獸的夾縫中,
找到一線生機。蕭珩似乎對我的順從很滿意,微微頷首:“如此甚好?!笔挮k卻急了,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行!嫂子跟我走!
我府里有最好的大夫,離監(jiān)察司也近,查案方便!”他瞪向蕭珩,
語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蠻橫,“哥!你別跟我搶!”“玨弟!”蕭珩的聲音沉了一分,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沈姑娘乃重要人證,需確保安全無虞。你監(jiān)察司魚龍混雜,
耳目眾多,豈是靜養(yǎng)之地?此事我已稟明陛下,由我安排。”他不再看蕭玨,
目光落在我被抓得生疼的胳膊上,語氣不容拒絕,“沈姑娘,隨我來。
”蕭玨的手像烙鐵一樣箍著我的胳膊,他胸膛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可對著蕭珩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又似乎有些忌憚。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又委屈又兇狠,
像只被搶了心愛玩具的狼崽子,最終還是不甘不愿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手。
“嫂子……”他聲音低下去,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你等著,我肯定能把你接出來!
”我踉蹌著被蕭珩帶來的兩個低眉順眼的仆婦“扶”了起來。身體虛軟得厲害,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經(jīng)過蕭玨身邊時,他熾熱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灼穿。而蕭珩,
就在我身側半步之遙的地方,步履從容,紫袍玉帶,氣度雍容,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身上的氣息很淡,是清冽的松木香,卻比蕭玨身上那灼人的熱度更讓我感到無形的壓迫。
一輛看似樸素、實則用料考究的馬車停在刑場外。仆婦將我半扶半抱地塞進車廂。簾子落下,
隔絕了外面刺目的陽光和蕭玨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也隔絕了蕭珩那深不可測的注視。
車廂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新木和熏香混合的味道。我靠在冰冷的車壁上,
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喉頭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
我用盡力氣咽了回去,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車轅滾動,
馬車平穩(wěn)地駛離了那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刑場。我知道,新的囚籠,到了。
馬車并未駛向陰暗潮濕的天牢,而是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處僻靜的院落前。
門楣上沒有任何標識,青灰色的高墻隔絕了外界的窺探。仆婦將我扶下馬車,引入院內(nèi)。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異常干凈整潔。幾叢修竹,一口小小的荷花缸,缸里幾尾紅鯉游弋。
正房三間,窗明幾凈,擺設算不上奢華,但一應器物都透著低調(diào)的舒適。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藥香和……桂花的甜香?“沈姑娘,您安心在此休養(yǎng)。大人吩咐了,
一應用度都已備齊,缺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們。
”一個面容和善、穿著體面的中年婦人上前行禮,語氣恭謹。我點點頭,沒力氣說話。
仆婦將我扶進東邊的臥房。房內(nèi)陳設雅致,床鋪松軟,熏爐里裊裊升起安神的沉水香。
她們伺候我脫下骯臟的囚服,換上干凈柔軟的中衣,又端來溫水和傷藥。
當微涼的藥膏涂抹在肩背火辣辣的鞭傷上時,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仆婦的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近乎冷漠的溫柔?!肮媚锶倘?,這藥是宮里御用的,化瘀生肌極好。
”婦人低聲道。我閉上眼,任由她們擺布。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像拉滿的弓,
絲毫不敢放松。蕭珩把我安置在這里,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這份“周全”,
比蕭玨的張揚掠奪更讓我心底發(fā)寒。他到底想做什么?接下來的日子,
我被困在這座精致的院落里。一日三餐,湯藥換洗,都有專人伺候,無微不至。
身上的傷在名貴藥材的滋養(yǎng)下,以驚人的速度愈合著,鞭痕漸漸淡去,
只留下淺淺的粉色印記。可心頭的枷鎖,卻一日重過一日。蕭珩一次也沒出現(xiàn)過。
仿佛把我丟在這里,就徹底遺忘了。這反常的平靜,更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我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鳥,不知道主人何時會來賞玩,更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什么。
直到第四天下午,這平靜被徹底打破。院門被“砰”地一聲從外面推開,力道之大,
震得門框嗡嗡作響?!吧┳?!嫂子我來看你了!”清亮張揚的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
像一陣旋風般卷了進來。是蕭玨!他依舊穿著那身扎眼的飛魚服,
手里卻抱著一大捧開得正盛的、火焰般灼灼燃燒的鳳凰花。大朵大朵的花瓣紅得刺目,
映著他年輕俊朗、神采飛揚的臉。他幾步就跨進了我的臥房,仆婦們根本來不及阻攔,
或者說,不敢阻攔。他目光一掃,看到我正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臉色雖然依舊蒼白,
但比刑場那日好了許多,眼睛頓時亮得驚人。“嫂子!”他幾步?jīng)_到榻前,
將那捧紅得幾乎滴血的鳳凰花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懷里。濃郁的花香瞬間充斥了鼻腔,
帶著一股霸道而甜膩的氣息,幾乎令人窒息?!翱矗∠癫幌衲??又烈又美,帶刺兒!
”他湊得極近,灼熱的呼吸幾乎噴在我臉上,眼神亮得驚人,
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占有欲。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和過分親昵的姿態(tài)弄得渾身僵硬,下意識地想推開那捧花,
指尖卻被花枝上的尖刺扎了一下,沁出一顆細小的血珠?!八弧薄鞍パ?!扎著了?
”蕭玨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我受傷的指尖含進了嘴里!
溫熱的、濕滑的觸感瞬間包裹了我的指尖!一股強烈的酥麻感如同電流般猛地竄過我的脊椎!
我頭皮瞬間炸開,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臉上,又驚又怒,猛地往回抽手!“蕭玨!你干什么!
”我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卻死死攥著我的手腕,不肯松開,
舌尖還故意在我指尖的傷口處輕輕舔了一下!
眼神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狡黠和更深沉的熾熱:“給嫂子舔舔,舔舔就不疼了!”他松開口,
看著我指尖上那點微不可察的水光,笑得像個偷腥成功的貓,“甜不甜?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甩開他的手!
那捧沉重的鳳凰花也“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火紅的花瓣散落一地?!皾L出去!
”我指著門口,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屈辱而微微發(fā)顫。蕭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似乎沒料到我反應會如此激烈。他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花瓣,又看了看我氣得發(fā)白的臉,
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混不吝的樣子,甚至還帶著點委屈?!吧┳?,
你也太狠心了!我好不容易才溜進來看看你,特意給你摘的花……”他撇撇嘴,
目光卻像粘稠的蜜糖一樣黏在我身上,在我因為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流連,
“我哥把你藏得跟什么似的,連個蚊子都飛不進來!要不是我機靈,今天還見不著你呢!
”他非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坐在了軟榻邊的腳踏上,仰著頭看我,
那雙桃花眼里盛滿了無辜和……赤/裸/裸的勾/引。“嫂子,這里悶不悶?
想不想出去透透氣?我?guī)闳ヲT馬?或者去西市看雜耍?熱鬧得很!”他興致勃勃地提議,
仿佛我們真的是可以隨意出游的關系。我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跟這個瘋子講道理是沒用的。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惡心。
不能激怒他,至少現(xiàn)在不能?!笆挻笕恕蔽铱桃庥昧耸桦x的稱呼,聲音冷淡,
“我傷勢未愈,需要靜養(yǎng)。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靜什么養(yǎng)??!你看你這臉,
白得跟紙似的,就是悶的!”蕭玨不以為意,反而又往前湊了湊,
帶著一股年輕男子特有的、充滿侵略性的氣息,“出去跑跑馬,曬曬太陽,
保管你臉色紅潤起來!嫂子,我跟你說,我府里新來了幾匹西域的寶馬,跑起來那叫一個快!
風呼呼地刮在臉上,什么煩心事都沒了!比待在這鳥籠子里強一百倍!”他喋喋不休地說著,
眼神越來越亮,充滿了鼓動和誘惑。他的手甚至試探性地搭上了軟榻的邊緣,
離我的裙擺只有寸許。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仆婦恭敬的聲音:“大人?!蹦_步聲由遠及近,
沉穩(wěn),從容,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滯了。蕭玨臉上的笑容一僵,
搭在榻邊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他飛快地站起身,
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眼神卻瞟向門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和……心虛。
一身家常紫袍的蕭珩出現(xiàn)在門口。他面色平靜,目光在屋內(nèi)一掃,掠過地上散落的火紅花瓣,
掃過蕭玨略顯僵硬的身體,最后落在我蒼白而緊繃的臉上。他的眼神深不見底,看不出喜怒。
“玨弟,”蕭珩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你在這里做什么?
”蕭玨立刻換上他那副招牌式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說:“哥!
我來看看嫂子?。∧憧茨惆讶岁P在這小院子里,悶都悶壞了!
我這不是帶點花來給嫂子解解悶嘛!”他指了指地上的狼藉,“可惜嫂子好像不太喜歡。
”蕭珩的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紅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看向我:“沈姑娘,舍弟魯莽,
驚擾你了?!彼Z氣溫和,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笆纵o大人言重了?!蔽掖瓜卵?,
聲音依舊冷淡。蕭珩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蕭玨,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沈姑娘需靜養(yǎng)。你無事便回監(jiān)察司吧,莫要在此喧嘩。
”“哥!”蕭玨急了,還想爭辯。“回去?!笔掔竦穆曇舫亮艘环?,沒有任何提高,
卻帶著一種冰封般的威嚴。蕭玨梗著脖子,俊臉漲得通紅,
眼神在我和蕭珩之間來回掃了幾遍,最終狠狠地跺了跺腳,帶著一身的暴躁和不甘,
像頭被強行套上籠頭的小獸,氣沖沖地大步走了出去,連地上的花都沒再看一眼。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蕭珩,還有一地狼藉的紅??諝獍察o得可怕,
只有熏爐里沉香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蕭珩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去看地上的花。
他緩步走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那幾竿修竹,負手而立。紫袍的背影挺拔如松,
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鞍⒄?,”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像玉磬輕敲,卻重重砸在我的心上。他第一次這樣稱呼我,不是疏離的“沈姑娘”。
“你受驚了?!彼D(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我臉上,深邃難辨。“舍弟性情跳脫,行事魯莽,
若有冒犯之處,我代他向你賠罪?!彼⑽㈩h首,姿態(tài)放得很低,誠意十足的樣子。
我抿緊嘴唇,沒有說話。賠罪?他蕭珩的賠罪,比蕭玨的冒犯更讓我心頭發(fā)冷。他走近一步,
距離不遠不近,恰好維持著一種既顯親近又不逾矩的分寸。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木香再次縈繞過來,比蕭玨那熾熱的氣息更難以捉摸?!袄钌袝皇拢?/p>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平靜而務實,“牽連甚廣,背后盤根錯節(jié)。鹽稅一項,是其中關竅。
江南那邊,近來頗有些不安分?!彼穆曇魤旱酶停瑤е环N推心置腹的意味,
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我的反應,“鹽稅賬目,水深得很。若想理清,須得尋到源頭,
抽絲剝繭。”他頓了頓,看著我驟然抬起的眼,
和我眼中瞬間燃起的、再也無法掩飾的恨意與渴望,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
快得像是錯覺。“沉住氣,阿昭。”他低聲道,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蠱惑,“有些事,
急不得。水,要攪渾了,才好摸魚?!闭f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不再停留,
仿佛真的只是來替弟弟賠個罪,順便提點一句。他轉(zhuǎn)身,從容離去,紫袍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我獨自留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指尖被花刺扎破的地方,
似乎還殘留著蕭玨那令人作嘔的濕熱觸感。而蕭珩最后那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
猛地插/進我心底最隱秘的鎖孔里。
鹽稅賬目……江南……指尖殘留的刺痛和蕭玨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舔舐感還未散去,
蕭珩那句低沉的“鹽稅賬目…江南…”卻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纏繞上來。他走了,
留下滿地狼藉的紅和更深的漩渦。仆婦們無聲地進來,迅速收拾干凈地上的花瓣,
仿佛剛才那場荒唐的鬧劇從未發(fā)生??諝饫镏匦轮皇O鲁了惆卜€(wěn)的氣息,可我的心,
再也靜不下來。鹽稅賬目…江南…李崇…沈家滿門的血!恨意如同巖漿在胸腔里翻涌,
幾乎要將我燒穿。蕭珩是故意的!他精準地戳中了我最痛、最渴望的軟肋。他拋出了餌,
一個我明知有毒、卻不得不咬的餌。他想看我掙扎,看我為了復仇,
能在他編織的網(wǎng)里陷得多深。我不能坐以待斃。這座院子是蕭珩精心打造的籠子,
但也隔絕了蕭玨那條瘋狗的騷擾,給了我喘息和思考的空間。蕭玨莽撞沖動,蕭珩深沉似海。
利用他們,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一步踏錯,粉身碎骨。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
伺候我的仆婦共三人,為首的劉嬤嬤最為沉穩(wěn),口風極緊,滴水不漏。另外兩個小丫鬟,
一個叫春桃,眼神靈活,手腳麻利;一個叫秋菊,略顯木訥,但做事認真。
突破口或許在春桃身上。機會來得很快。午后,劉嬤嬤被蕭珩派來的人喚走。我靠在窗邊,
狀似無意地翻著一本枯燥的《地方志》,指尖撫過書頁上關于江南漕運的記載?!按禾遥?/p>
”我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這書上說江南鹽商富甲一方,
連府邸都修得堪比王侯。是真的嗎?我從前在京城,只聽說鹽價貴得很。
”春桃正低頭擦拭一個青瓷花瓶,聞言抬頭,
臉上帶著點小丫鬟聽到新鮮事的興奮:“姑娘說的是!奴婢老家就在江南邊上,聽同鄉(xiāng)說,
那些大鹽商啊,家里金山銀海,吃的用的比宮里娘娘還好呢!”她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神秘,
“聽說啊,去年有個姓陳的鹽商老爺過壽,流水席擺了三天三夜,連用的盤子都是純金的!
”“哦?”我露出一點好奇,“這么豪奢?那鹽稅豈不是收得更多?朝廷該很滿意吧?
”春桃撇撇嘴,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滿意什么呀!奴婢聽同鄉(xiāng)說,
江南那邊的鹽稅賬目亂得很呢!總有商船在江上出事,報個‘遇風浪沉沒’,稅銀就沒了!
可巧了,每次出事的船,都是運稅銀進京的那幾艘!
私下里都傳…是有人故意…”她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臉色一白,趕緊捂住嘴,
惶恐地看著我?!肮室馐裁??”我追問,眼神銳利起來?!皼]…沒什么!奴婢瞎說的!
姑娘您好好歇著,奴婢去給您看看藥熬好了沒!”春桃像受驚的兔子,慌忙放下花瓶,
幾乎是逃出了房間。足夠了。商船沉沒…稅銀失蹤…人為!春桃無意泄露的信息,
像一塊碎片,與蕭珩的“鹽稅賬目”和“江南不安分”瞬間拼接!李崇!戶部掌管錢糧稅收,
他絕對脫不了干系!那些沉沒的商船,丟失的稅銀,
極可能就是構陷沈家“通敵”的所謂“贓款”來源!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終于觸摸到了真相邊緣的興奮!我需要證據(jù)!那本至關重要的鹽稅總賬冊!
它一定存在,是李崇的命門,也是我翻盤的唯一希望!然而,怎么拿到它?
李崇身為戶部尚書,府邸守衛(wèi)森嚴,書房更是重中之重。蕭玨!那個無法無天的瘋子!
他那句“把仇家腦袋串成糖葫蘆”的話猛地跳進腦海。莽撞,但可以利用!幾天后,
蕭玨果然又來了。這次他沒帶花,而是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大搖大擺,
仿佛前幾天被蕭珩趕走的不是他。“嫂子!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
”他笑嘻嘻地打開食盒,里面是幾樣精致的江南點心,“剛出爐的蟹黃酥!快嘗嘗!
”我強壓下心頭的厭惡和算計,沒有像上次那樣直接呵斥他走。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點心,
目光落在窗外,帶著一絲刻意流露的疲憊和憂慮,輕聲道:“沒什么胃口。
”蕭玨臉上的笑容一頓,湊近了些:“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是不是我哥又關著你不讓你出門?”他立刻把矛頭指向蕭珩。我搖搖頭,沉默片刻,
才低聲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李崇…他府里前幾日是不是又添了幾盆名貴的魏紫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