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燼那杯合巹酒,終究是涼透了。龍鳳紅燭高燒,映得滿室流金,
慕清辭端坐床沿,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嫁衣繁復(fù)的赤金滾邊。她聽著外間喧鬧漸歇,
腳步聲沉穩(wěn)地由遠(yuǎn)及近,心口便似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撞得生疼。門開了,
帶著深秋夜露的寒氣,一同涌入的,還有她偷偷仰望了數(shù)年的少將軍,謝臨洲。
他身上濃重的酒氣也掩不住眉宇間那層化不開的霜雪與……厭棄?!皩④姟彼鹕恚?/p>
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謝臨洲的目光掠過她精心妝點的臉,毫無波瀾,徑直走到桌邊,
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仰頭灌下,喉結(jié)滾動,冰冷的水似乎也澆不滅他胸中的郁結(jié)。
他背對著她,聲音冷硬,穿透紅燭的暖光:“既入了這門,便安分守己。旁的心思,
趁早歇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細(xì)細(xì)密密扎進慕清辭滾燙的心房。她垂下眼睫,
掩去瞬間涌上的濕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
這姻緣是她父親慕丞相仗著早年對謝家的恩情,去世前強求來的。她更知道,謝臨洲心中,
自始至終,唯有那個青梅竹馬的御史千金——蘇枕月。能嫁給他,已是她卑微暗戀歲月里,
不敢奢求的圓滿。至于他的喜歡?她不敢想,亦不敢求。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與內(nèi)里的煎熬中滑過。謝臨洲待她,
疏離得像對待一件不得不擺在屋里的舊家具。她小心翼翼地操持著將軍府內(nèi)務(wù),
晨昏定省侍奉婆母,換不來他一個溫和的眼神。他的目光,
永遠(yuǎn)追隨著蘇枕月或明或暗的身影。宮宴那夜,絲竹管弦掩蓋不住暗流洶涌。
刺客的刀光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歌舞升平。尖叫四起,混亂中,慕清辭只覺得手臂一緊,
冰冷的刀刃已貼上頸側(cè),另一把刀,則架在了不遠(yuǎn)處的蘇枕月脖子上。“謝臨洲!
”為首的刺客聲音嘶啞,“兩個女人,選一個活!”時間仿佛凝固。
慕清辭能清晰地看到謝臨洲臉上的每一寸線條都繃緊了,
那雙總是淡漠的、偶爾在看向蘇枕月時才有些許溫度的眼眸,此刻銳利如鷹隼,
緊緊鎖定在蘇枕月那張寫滿驚懼、梨花帶雨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放了她!
”謝臨洲的聲音斬釘截鐵,劍尖指向挾持蘇枕月的刺客。
他甚至沒有分給慕清辭哪怕一瞥確認(rèn)她是否還活著。心,在那一刻被徹底洞穿。
比頸間的刀刃更冷,更痛。慕清辭閉上眼,絕望的黑暗吞噬了她。原來,
她連被選擇的資格都沒有。是混亂中沖過來的侍衛(wèi)救下了她,她跌倒在地,釵環(huán)散亂,
狼狽不堪,耳邊是謝臨洲急切奔向蘇枕月、一遍遍焦灼詢問“枕月,可曾傷著?”的聲音。
她成了這場劫難里最微不足道的背景,無人問津。更大的羞辱接踵而至。御史蘇大人,
蘇枕月的父親,不知出于何種考量,
竟欲將女兒許配給謝臨洲在朝堂上的死對頭——那位以陰鷙聞名的兵部尚書。消息傳來,
謝臨洲如遭雷擊。慕清辭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近乎瘋狂的失態(tài)。他竟不顧身份,不顧體統(tǒng),
不顧她這個正妻還坐在廳中,徑直闖入御史府。慕清辭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
躲在回廊的陰影里。她看見那個在戰(zhàn)場上頂天立地、在她面前永遠(yuǎn)冷峻高傲的男人,
“咚”的一聲,雙膝重重砸在御史府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蘇伯父!”他聲音嘶啞,
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與懇求,“求您收回成命!枕月……她不能嫁給那個人!我求您!
”他額頭觸地,姿態(tài)低到了塵埃里。廊柱的陰影冰涼地貼著她的背脊,慕清辭死死捂住嘴,
才沒讓那口翻涌上來的腥甜噴出來。她看著他為了另一個女人下跪、哀求,
那卑微的姿態(tài)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她心上來回切割,血肉模糊。京城很快傳遍,
謝將軍為紅顏一跪,情深似海。而她慕清辭,成了這場深情戲碼里最礙眼、最可笑的存在,
一個連丈夫尊嚴(yán)都守不住的可憐蟲。命運的惡意似乎永無止境。
蘇枕月癡戀謝臨洲那位常年駐守邊關(guān)、英武沉穩(wěn)的大哥,求嫁不成,竟生毒計。她買通車夫,
欲在謝大哥歸家途中制造意外,斷其前程甚至性命。誰知陰差陽錯,馬車失控時,
在馬車上的人不是謝大哥而是慕清辭,失控的車轅狠狠撞向了路旁的蘇枕月。
蘇枕月腿腳當(dāng)場折斷,慘叫聲劃破長街。蘇家震怒,病榻前,蘇枕月淚眼婆娑,
纖纖玉指顫抖卻無比精準(zhǔn)地指向了匆匆趕來的慕清辭?!笆撬?!
是她嫉恨我與臨洲哥哥的情分!是她指使車夫害我!”聲音凄厲,字字泣血。
慕清辭如墜冰窟,百口莫辯:“我沒有!將軍,你信我……”謝臨洲站在蘇枕月床邊,
臉色鐵青,看著慕清辭的眼神,冷得像是結(jié)了萬年的寒冰,
那里面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飾的憎惡。“毒婦!”他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你竟下此毒手!滾出去!”他不僅不信她,更縱容了蘇家的怒火。蘇府的人一次次登門,
言辭刻薄,百般刁難。婆母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府中下人更是看人下菜碟。
慕清辭被困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囚籠里,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連呼吸都成了奢望。
她日漸消瘦,眼神里的光一點點熄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她不再解釋,不再期盼,
心如槁木。邊關(guān)烽煙再起。謝臨洲披甲掛帥,出征在即。臨行前夜,
他破天荒地踏入了她的院子,帶著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冷冽。“母親的意思,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像在陳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公事,“府中清凈,你隨軍去吧。
”不是商量,是命令。婆母的指使,無非是想讓她在苦寒之地受盡磋磨,
甚至無聲無息地消失。慕清辭抬起空洞的眼,看著他冷硬的側(cè)臉輪廓,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妾身……遵命。”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
去哪里,對她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這人間,早已不值得。塞外的風(fēng),裹挾著沙礫,
刀子般刮在臉上。軍營艱苦,她做著最粗重的活計,像個影子般無聲無息。謝臨洲忙于軍務(wù),
偶爾看到她,眼神依舊冷漠疏離,仿佛她只是一件礙眼的行李。慕清辭默默忍受,
身體日漸虛弱,心也徹底沉入了無邊的死水。決戰(zhàn)之日,黃沙蔽天,殺聲震野。
謝臨洲一馬當(dāng)先,銀甲浴血,長槍如龍,所向披靡。他太過耀眼,也太過深入敵陣。
一支淬了幽藍(lán)寒光的冷箭,刁鉆狠毒,撕裂喧囂的戰(zhàn)場,帶著死神的尖嘯,
直取他毫無防備的后心!時間在那一瞬被無限拉長。慕清辭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抹致命的寒芒,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那是一種深埋骨髓、刻進靈魂的本能,是飛蛾撲向燭火般的決絕。
她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值不值得,應(yīng)不應(yīng)該。她像一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枯葉,
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猛地?fù)淞诉^去!“噗嗤……”箭鏃穿透皮肉的聲音,
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狠狠撞在謝臨洲堅實的后背上。劇痛瞬間炸開,
吞噬了所有感官。世界驟然失聲、失色,唯有溫?zé)岬囊后w在胸口瘋狂奔涌,
帶走她僅存的熱量。謝臨洲猛地回頭。他看到的是慕清辭驟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臉。她看著他,
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解脫,有深深的、無法言說的遺憾,或許……在最深最暗的角落,
還殘留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早已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愛意?那眸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她的身體軟軟地、毫無生氣地向下滑落?!扒遛o——!!
!”謝臨洲目眥欲裂,嘶吼聲沖破云霄,
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懼和劇痛。他丟開長槍,
手忙腳亂地接住她癱軟的身體,那溫軟的身軀正在他懷中迅速變得冰冷、僵硬。血,
刺目的紅,浸透了她粗陋的布衣,也染紅了他銀色的鎧甲,那么燙,又那么冷。他抱著她,
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過往被刻意忽略、被無情踐踏的一幕幕,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
帶著遲來的、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燙穿了他堅硬冰冷的心防。
;宮宴遇刺時她孤立無援、被他徹底拋棄后空洞絕望的眼神;他為了蘇枕月跪在別人面前時,
弱背影……無數(shù)個被他冷落、被他斥責(zé)、被他視若無物的日日夜夜……她像一株無聲的小草,
承受著所有的風(fēng)刀霜劍,卻從未真正離開過他身側(cè)。她所有的付出、隱忍、傷痛,
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從未在意。他用冷漠和傷害,親手將這份沉默而卑微的愛意,
一點點碾碎成齏粉。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滅頂。
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痛得他無法呼吸。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砸落在她冰冷的臉頰上。原來……早已習(xí)慣。
原來……早已依賴。原來……早已深愛。這份認(rèn)知來得太遲,太痛!如同最鋒利的刀,
將他凌遲?!鞍 。。 彼鎏毂瘒[,聲音凄厲絕望,如同失去伴侶的孤狼,
在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久久回蕩。他死死抱住她,仿佛要將她冰冷的身體重新捂熱,
嵌入自己的骨血。但懷中的人兒,再也不會睜開那雙總是盛著溫柔與哀傷的眼睛了。
他弄丟了他的珍寶,在他終于意識到那是珍寶的時候。塞外的風(fēng),嗚咽著卷起黃沙,
埋葬了英雄的嘶吼,也埋葬了那份遲來一步、痛徹心扉的愛與悔。萬里江山,無邊權(quán)柄,
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為虛無的灰燼。第二卷:今世緣“慕小姐,
關(guān)于明德藝術(shù)中心那個新生代女性藝術(shù)家聯(lián)展的策展方案,
我們市場部這邊……”明亮寬敞的現(xiàn)代化辦公室里,慕清辭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
指尖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飛快敲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裝套裙,長發(fā)微卷,松散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落頰邊,
襯得側(cè)臉線條柔美而專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
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干練而充滿活力的光暈?!啊袔讉€細(xì)節(jié)還需要跟您再確認(rèn)一下。
”市場部主管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慕清辭微微側(cè)頭,夾著手機,
目光仍專注地盯著屏幕上的3D展廳效果圖,語速清晰平穩(wěn):“張經(jīng)理,您說。
展區(qū)動線優(yōu)化我這邊做了調(diào)整,
重點突出了三位女性藝術(shù)家對身體敘事的突破性表達……”她正全神貫注,
辦公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力道之大,帶起一陣風(fēng)。
慕清辭蹙眉抬頭。門口站著一個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幾乎擋住了門口的光線。
一身昂貴的純黑色手工西裝,包裹著充滿力量感的軀體。面容英俊得極具侵略性,
五官深邃如同雕刻,尤其那雙眼睛,幽深如寒潭古井,此刻正死死地鎖在她臉上,
里面翻涌著一種慕清辭無法理解的、極其濃烈復(fù)雜的情緒——震驚、狂喜、失而復(fù)得的激動,
還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認(rèn)定?他一步步走進來,步伐沉穩(wěn),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迫人氣勢,
目光灼灼,像要將她生吞活剝。市場部主管還在電話里說著什么,慕清辭已經(jīng)完全聽不清了。
她放下電話,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后傾,靠向椅背,是一種本能的防御姿態(tài)?!斑@位先生,
”她開口,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也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您找誰?是否有預(yù)約?
”男人在她辦公桌前站定,雙手撐在光滑的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
將她困在椅子和他的氣息之間。距離太近,
慕清辭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著皮革的古龍水味道,帶著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壓迫感。
他盯著她,一字一頓,聲音低沉而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慕清辭。
我終于找到你了?!彼壑蟹恐笆澜裆娘L(fēng)暴,“跟我走,你注定是我的妻子。
”慕清辭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悸動和慌亂掠過。
這感覺來得毫無緣由,讓她瞬間警惕起來。她壓下那絲異樣,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她站起身,
毫不畏懼地迎視著男人那雙極具侵略性的眼睛,身高帶來的壓迫感在氣勢上并未讓她退縮。
“先生,”她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與譏誚,“第一,
我不認(rèn)識你。第二,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私人事務(wù)請另約。第三,”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眼神銳利如刀,“‘注定是你的妻子’?這種裹腳布一樣的老黃歷臺詞,建議您收一收。
大清,亡了快一百年了。門在那邊,不送?!彼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像冰珠子砸在光潔的地板上。謝臨洲,或者說,
帶著前世刻骨記憶重生、早已習(xí)慣了主宰一切的謝臨洲,完完全全愣住了。
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重逢的場景,她或許會驚愕,會迷惑,甚至帶著前世殘留的哀傷。
但他唯獨沒想過,會是眼前這般——冷靜、犀利、疏離,像面對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
甚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那眼神,冰冷陌生,像一盆刺骨的冰水,
狠狠澆在他沸騰了數(shù)日、狂喜失而復(fù)得的熾熱心臟上。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暴怒瞬間攫住了他。
她怎么能用這種眼神看他?她怎么能說不認(rèn)識他?她是他的清辭!
是他用血淚和悔恨才換來的重來一次的機會!他眼神驟然變得陰鷙,
撐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周身散發(fā)出駭人的低氣壓,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凍結(jié)。
他猛地伸手,似乎想抓住她的手腕?!扒遛o!你不記得了?是我!謝臨洲!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吼。慕清辭反應(yīng)極快,在他手指即將碰到她的瞬間,
身體靈巧地向后一退,避開了他的碰觸。她拿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指尖懸在保安部的按鍵上,
眼神如冰:“謝先生是吧?我再說最后一遍,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叫保安了。
”她的動作干脆利落,眼神里的戒備和厭惡清晰無比,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刺穿了謝臨洲的心臟?!澳恪敝x臨洲喉結(jié)劇烈滾動,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那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力。前世那個溫婉順從、默默承受一切的慕清辭,
仿佛只是一個虛幻的泡影。最終,在慕清辭毫不妥協(xié)的冰冷注視下,
在電話即將撥通的威脅下,謝臨洲帶著一身被拒絕的暴戾和難以置信的挫敗,
像一頭被強行驅(qū)逐出領(lǐng)地的困獸,陰沉著臉,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辦公室的門在他身后被甩得震天響。慕清辭緩緩放下電話,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
才發(fā)現(xiàn)掌心沁出了一層薄汗。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著樓下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庫里南如同離弦之箭般咆哮著沖出地下車庫,匯入車流,
很快消失不見。她抬手,輕輕按在莫名有些發(fā)悶的心口。為什么?
為什么那個陌生男人眼中翻涌的痛苦和偏執(zhí),會讓她感到一絲……若有似無的刺痛?
她甩甩頭,試圖將這荒謬的感覺拋開?!吧窠?jīng)病。”她低聲自語,重新坐回辦公椅,
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強行拉回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展館效果圖。新時代女性的獨立表達,
才是她需要專注的事業(yè)。然而,謝臨洲的“神經(jīng)病”行為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的日子,
慕清辭的生活被這個帶著前世記憶、霸道偏執(zhí)的男人以一種極其強勢的方式入侵。
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在她出現(xiàn)的場合——藝術(shù)展的開幕酒會、行業(yè)峰會的茶歇區(qū)、甚至是她和朋友常去的咖啡館。
他像一個無處不在的幽靈,帶著強大的存在感,目光如影隨形。他送花。
不是常見的玫瑰百合,而是極其昂貴、需要特定溫濕度培育的稀有蘭花,
或是大捧大捧張揚濃烈的紅玫瑰,帶著不容忽視的占有意味。
卡片上永遠(yuǎn)只有簡單粗暴的幾個字:“謝臨洲贈?!蹦角遛o看也不看,
直接讓前臺簽收后處理掉,或者轉(zhuǎn)送給保潔阿姨。他試圖干涉她的工作。
在一次重要的策展方案討論會上,他竟以“重要投資人”的身份突然現(xiàn)身,
在慕清辭闡述方案時,毫不客氣地打斷她,
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對她的藝術(shù)理念進行“指導(dǎo)”。慕清辭當(dāng)場冷了臉,
直接合上筆記本:“謝先生,如果您對藝術(shù)的理解還停留在好看和值錢的層面,
建議您去拍賣行,而不是干擾專業(yè)策展人的工作。今天的會議到此結(jié)束?!彼鹕黼x席,
留下滿會議室尷尬的同事和臉色鐵青的謝臨洲。他甚至調(diào)查她的社交圈。
當(dāng)慕清辭因為一個合作項目,
與大學(xué)時期關(guān)系不錯的學(xué)長、如今已是知名建筑設(shè)計師的顧衍在咖啡館討論方案細(xì)節(jié)時,
謝臨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出現(xiàn)。他無視顧衍禮貌的招呼,
徑直拉開慕清辭旁邊的椅子坐下,手臂極具占有欲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眼神冰冷地掃視著顧衍,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扒遛o,這位是?”顧衍有些愕然。
慕清辭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她看著謝臨洲,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憤怒:“謝臨洲,你有完沒完?
跟蹤、騷擾、干涉我的工作,現(xiàn)在又來攪黃我的正常社交?你當(dāng)我是你豢養(yǎng)的金絲雀嗎?
我最后警告你,離我的生活遠(yuǎn)一點!否則,我不介意讓我的律師跟你談?wù)劊 彼穆曇舨淮螅?/p>
卻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清晰地傳遍安靜的咖啡館。周圍的目光紛紛聚焦過來。
謝臨洲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陰鷙得能滴出水來。顧衍也皺緊了眉頭,站起身,
隱隱將慕清辭護在身后。謝臨洲死死盯著慕清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風(fēng)暴在瘋狂積聚。
他下頜線繃得死緊,最終,在慕清辭毫不退縮的冰冷目光和周圍異樣的注視下,他猛地起身,
一言不發(fā),帶著一身駭人的低氣壓,轉(zhuǎn)身離去。那背影僵硬而憤怒,像一座瀕臨爆發(fā)的火山。
慕清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對顧衍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學(xué)長,讓你看笑話了。
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鳖櫻軗?dān)憂地看著她:“清辭,你沒事吧?
這人看起來……很危險。要不要報警?”“暫時不用,我會處理好的。”慕清辭搖搖頭,
心里卻沉甸甸的。謝臨洲眼中的瘋狂,讓她隱隱不安。這份不安,在幾天后的一個夜晚,
達到了頂峰。那晚,慕清辭和顧衍,還有另外幾個藝術(shù)圈的朋友,
為一個成功落地的公共藝術(shù)項目慶功。氣氛很好,
顧衍在席間對慕清辭在項目中的關(guān)鍵性作用不吝贊美,
兩人聊起大學(xué)時共同參加設(shè)計比賽的趣事,相視而笑,氣氛融洽而自然。他們不知道,
這一幕,被停在馬路對面陰影里的一輛黑色豪車盡收眼底。車內(nèi)的男人,正是謝臨洲。
他死死盯著餐廳落地窗內(nèi)談笑風(fēng)生的兩人,
尤其是慕清辭臉上那輕松愉悅、毫無防備的笑容——那笑容,從未對他展露過。
前世慕清辭為他擋箭瀕死時那解脫又遺憾的眼神,與此刻她對另一個男人展露的笑顏,
在他腦海中瘋狂交疊、撕扯。一種被徹底背叛、被遺忘的滔天怒火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如同巖漿般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砰!”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上,
喇叭發(fā)出刺耳的長鳴。他猛地推開車門,像一頭失控的野獸,沖進了餐廳。無視侍者的阻攔,
他徑直沖到慕清辭他們那一桌前,雙目赤紅,胸膛劇烈起伏,指著顧衍,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慕清辭!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對他這樣笑!
”滿桌的談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狀若瘋魔的英俊男人。
慕清辭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化為冰霜。她站起身,擋在顧衍身前,
眼神銳利如刀鋒:“謝臨洲!你發(fā)什么瘋!立刻離開這里!”“我發(fā)瘋?
”謝臨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死死盯著她,眼中是破碎的痛苦和瘋狂,
“你為他擋過箭嗎?!你為他死過嗎?!慕清辭!你曾經(jīng)為了救我,用你的命換了我的命!
你怎能忘得一干二凈!你怎么能……愛上別人!”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帶著撕裂般的絕望。餐廳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控訴驚呆了。
慕清辭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那“擋箭”、“死”的字眼,
帶來一種莫名的、尖銳的刺痛感,仿佛觸及了靈魂深處某個被遺忘的傷口。但隨即,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當(dāng)眾羞辱的憤怒席卷了她。
她看著眼前這個偏執(zhí)到病態(tài)、口口聲聲說著她聽不懂的瘋話的男人,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致冰冷、極致嘲諷的弧度。“擋箭?為你?”她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穿透寂靜,帶著淬了冰的鄙夷,一字一句,
敲打在謝臨洲已然碎裂的心上:“謝先生,臆想癥是病,得治。”她頓了頓,
眼神掃過他慘白扭曲的臉,如同看著一個可悲的笑話,“我慕清辭,
只會為值得的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而你?”她輕輕搖頭,那眼神里的輕蔑,
比最鋒利的刀更傷人,“顯然,不配?!薄稗Z——!
”謝臨洲只覺得腦中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她輕蔑的眼神,她冰冷的“不配”二字,
像最惡毒的詛咒,將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悔恨、所有重來一次的執(zhí)念,瞬間擊得粉碎!
他猛地轉(zhuǎn)身,像一頭瀕死的困獸,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餐廳,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餐廳里死一般的寂靜。顧衍擔(dān)憂地扶住慕清辭微微發(fā)顫的手臂:“清辭……”慕清辭擺擺手,
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異常堅定:“我沒事。”她坐回位置,端起桌上的水杯,
手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謝臨洲最后那崩潰絕望的眼神,
和他嘶吼出的“擋箭”、“死”……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不去,
帶來一陣陣莫名的、尖銳的心悸。她用力閉了閉眼,將那荒誕的刺痛感強行壓下。那晚之后,
謝臨洲消失了。沒有無處不在的“偶遇”,沒有張揚昂貴的花束,
沒有令人窒息的電話和信息轟炸。世界仿佛一下子清靜了。起初,慕清辭只覺得松了一口氣。
那個偏執(zhí)狂終于放棄了,她的生活終于可以回歸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