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深處群山之巔,一道純白的石階如玉帛般自云霧中垂落而下。
白玉天階兩側(cè),血紅的彼岸花如火如荼,灼灼盛放?;ò昙氶L如刃,邊緣鍍著一層晨曦般的金色光芒,花蕊深處似有磷火閃爍,在風(fēng)中搖曳時如同萬千只微睜的眼眸,默默注視著拾級而上的朝圣者。
花叢之下不見綠葉,唯有暗紅色的根莖深扎在玉階縫隙蜿蜒如蛇,將純白石階染上絲絲縷縷的暗紋。每當暮色降臨,花海便蒸騰起淡淡的血色霧氣,與天階上飄渺的香火交融。
相傳,這些花鎮(zhèn)守著南荒的氣運,花開千年不謝,花落千年不腐。此刻,它們正隨著風(fēng)中飄來的圣歌輕輕搖曳,似在同朝圣者一起低吟淺唱。
拾級而上,穿過九重闕門,「彼岸」主殿赫然矗立山巔,籠罩在迷離的香霧之中。朱紅帷幔無風(fēng)自動,隱約透出醉人的笙簫之音。殿門緊閉,卻掩不住內(nèi)里飄散出的旖旎氣息——
沉水香混著胭脂的甜膩從門縫中滲出,被夜風(fēng)一攪,在白玉回廊上凝成淡粉色的霧靄。青銅鶴燈里的火焰忽明忽暗,將窗欞上雕刻的曼陀羅華投射出妖冶的陰影。
不時有舞女銀鈴般的嬌笑破霧而出,將夜色激起細碎的漣漪,轉(zhuǎn)瞬又被纏綿的笙簫聲淹沒。斷斷續(xù)續(xù)的嬌吟混著瓊漿傾灑的輕響,像極了月夜下綻放的優(yōu)曇——明明轉(zhuǎn)瞬即逝,偏要極盡妖嬈。
殿門外值夜的往生使皆是低眉垂首,不敢輕易驚擾殿中人的雅興。
不同于主殿的奢靡,半山腰的圣女殿籠罩在清冷的月輝中,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將殿前的白梅樹映得通透如雪。梅枝斜逸,花瓣零落,飄入蜿蜒而過的靈溪,隨著流水無聲地匯入殿側(cè)的月牙泉,倒映出漫天星辰,仿佛要將整片夜空都納入這方靜謐之中。
月下的承露臺旁,圣女曼珠沙華靜立如畫。
身披一襲赤紅長裙,燙金的彼岸花紋在月光下流轉(zhuǎn)出暗芒,裙擺垂落間,似有細碎的光塵無聲散落。夜風(fēng)拂過,她的長發(fā)如同墨色的流水,襯得肌膚如霜雪般清冷。
圣女低垂著眼眸,俯瞰山下——那里有萬家燈火如星子般散落綿延開數(shù)百里,與瘴氣遍地的南荒顯得格格不入。
這片土地受「彼岸」的神秘偉力所庇護,毒蟲不螫,猛獸不據(jù),攫鳥不搏,被南荒百姓虔心稱作為「凈土」,儼然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圣女?!币坏郎n老而沉穩(wěn)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蜃光護法,何事?”曼珠沙華并未回頭,只是指尖輕輕撫過承露臺邊緣凝結(jié)的露珠,任由一片冰涼滑落掌心。
老者行走間身形如霧,似真似幻,仿佛隨時會隨風(fēng)散去。霜白須發(fā)間,他的面容卻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深邃如淵,仿佛能看透人心,“「凈土」外城各部族今年的供奉已悉數(shù)清點,并無遺漏。”
他微微躬身,聲音不急不緩,“三日之后便是「彼岸」的傳教大典,屆時各大部族首領(lǐng)都會前來覲見,還需勞煩圣女親自出面主持?!?/p>
曼珠沙華輕輕蹙眉,目光看向山巔香霧繚繞的主殿,“是哥哥的意思嗎?”
蜃光護法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言辭,緩緩開口道,“教主下令說大典相關(guān)事宜一切交由圣女安排?!?/p>
無奈點了點頭,圣女在微寒的夜露中略顯困倦地擺了擺手,“知道了,如沒有其他要事就先退下吧。”
剛欲離去的蜃光護法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形稍稍一頓,“還有一事....天山天塹附近,近日有獸潮異動?!?/p>
圣女眸光驟然一凝,轉(zhuǎn)身直視向眼前的老者,“獸潮?消息是否可靠?”
“是老夫手下往生使親自帶回的消息。”老者頷首,古井無波地回答道,“幾個臨近的部落已被盡數(shù)吞沒,音信全無?!?/p>
“這般重要的消息,為何現(xiàn)在才稟報?”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指尖不自覺地掐入掌心,似是體會到了這短短兩句話背后所隱藏的腥風(fēng)血雨和流離失所。
蜃光護法神色不變,不置可否道,“此事教主已然知曉,奈何傳教大典在即,諸護法各司其職一時有些分身乏術(shù)?!?/p>
圣女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隨即又緩緩松開,“傳令重黎護法放下手中事務(wù)?!彼罱K開口,聲音輕柔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令他即刻趕往天山,查明獸潮來源,務(wù)必護住那些無辜的南荒百姓?!?/p>
“是?!彬坠庾o法聞言躬身,袖中飛出一只血色紙鶴破空而去....
待得老者的身影如煙塵般消散而去,曼珠沙華才深深吐出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向遠方。
夜風(fēng)拂過,白梅簌簌而落。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低聲自語,“柳姨....我當年的選擇真的做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