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目光掃過宣紙上那個孤零零的“如”字,墨跡未干,像一顆凝固的心跳。
沉默在檀香的余韻里彌漫了幾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沉緩如古井,“你外婆生前最愛抄《心經(jīng)》,說能靜心?!?/p>
陸懷川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一絲追憶的暖意,“是?!?/p>
外公那深邃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林九歌,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她此刻慌亂的心底。
林九歌只覺得那視線如有實質(zhì),燙得她臉頰微熱,下意識地移開目光,看向禪房角落里光影斑駁的墻面。
外公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過多停留,轉(zhuǎn)而問道:“什么時候回徐城?”
陸懷川的聲音放得很輕,“再等等吧,這里的事情還沒處理完?!?/p>
“隨便你,”外公的聲音不容置疑,“等下出去的時候去拜拜你外婆?!?/p>
“知道?!标憫汛☉?yīng)得鄭重。
外公沒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禪房的門被輕輕帶上,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直到那沉穩(wěn)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林九歌緊繃的肩線才微微松懈,悄悄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無形的重?fù)?dān)。
陸懷川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依舊泛紅的耳尖和尚未完全平復(fù)的緊張神色上。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眸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促狹笑意,聲音低沉而帶著點明知故問的意味,“你那么緊張做什么?”
林九歌別開眼,“明知故問。”
陸懷川問著,“你不是說,“咱們之間是純潔的革命友誼嗎?””
“那不一樣?!彼穆曇艏?xì)若蚊蠅。
他垂眸,“怎么不一樣?”
“距離產(chǎn)生美?!?/p>
“我們走得也不近?!?/p>
“……”
“難不成你心里有鬼?”
林九歌忽然想起昨晚的夢,面色緋紅,眼神慌亂,催促著,“寫你的字。”
陸懷川笑了聲,那笑聲鉆進(jìn)她心里,讓她的害羞無處遁形。
他開始提筆。
林九歌看著。
陸懷川執(zhí)筆的姿勢極漂亮,修長的手指虛攏筆桿,骨節(jié)在晨光里泛著玉色的光澤,腕骨懸空時凸起一道凌厲的弧線。
禪房內(nèi)很安靜,靜到只能聽見落筆聲。
窗外落下光,在他的瞳孔呈現(xiàn)出琥珀般的通透感,眼角微微下垂,沖淡了五官自帶的清冷感。
筆走龍蛇間,那"幻"字的最后一勾突然凌厲地劈開紙面。
筆勢鋒芒的很。
她見過陸懷川的字,在藥方上,那是寫得一手漂亮的瘦金體。
先前只覺得好看,現(xiàn)在想來,跟他溫潤如玉的模樣相差甚遠(yuǎn)。
陸懷川的字很矛盾,執(zhí)筆盡是從容,可落筆滿是銳氣。
她輕聲開口,“你這字…”
“覺得不像我?"
他忽然停筆,指尖輕撫過宣紙上未干的"真"字,那字的結(jié)構(gòu)看似疏朗開闊,轉(zhuǎn)折處卻暗藏棱角,“很多人都這么說?!?/p>
她微愣,“是嘛?!?/p>
他垂眸,“小時候臨帖,外公總說我把《蘭亭序》寫出邊塞詩的味道。"
林九歌安慰著他,“沒事沒事,自己喜歡就行?!?/p>
“那你覺得好看嗎?”
“特別好看!”林九歌豎起大拇指,情緒價值給到位,“陸醫(yī)生不僅醫(yī)術(shù)好,長得好,字也寫得好!那些人是不懂欣賞,沒有眼光?!?/p>
陸懷川嘴角噙著笑,“墨沒了,你要不要給我磨墨?”
“可以啊,”林九歌起身,來到他旁邊,“雖然我字寫得不行,但磨墨可是一流。”
可能是跟中藥材待久了,他身上總有一股中草藥味,但這股氣味并不難聞,反倒聞久了挺讓人心安。
陸懷川繼續(xù)抄著心經(jīng),林九歌一旁磨墨。
墨差不多了,她就坐回原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再醒來,就看見陸懷川坐在對面飲茶。
她揉了揉眼,“我睡著了?”
他放下茶杯,“睡了四十分鐘。”
她懶聲,“那你怎么不叫我?”
“叫了,不過你沒醒。昨晚沒睡好?”
她困意倦倦的趴在木桌上,眼神微瞇,“我昨天晚上夢到你…”
戛然而止。
她突然驚醒坐正。
茶盞與木桌相觸,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陸懷川的手指停留在杯沿,指尖被熱茶蒸出淡淡的粉,"夢到我...什么了?"
林九歌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像宣紙上不小心濺落的朱砂。
她慌亂地抓起茶壺給自己倒水,卻發(fā)現(xiàn)壺嘴正對著空杯微微發(fā)顫,茶水在杯底晃出一圈圈漣漪。
"小心燙。"
陸懷川突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溫度隔著薄薄的瓷壁傳遞過來。
他的拇指恰好壓在她腕間跳動的脈搏上,“你心跳的這么快?你在緊張什么?”
茶壺"砰"地歪倒在茶盤里。
林九歌猛地抬頭,正撞進(jìn)他含笑的眼眸。
陸懷川適可而止,松開手,“走吧?!?/p>
“去哪兒?”
“該準(zhǔn)備回去了,”他起身,“難不成你要給我講昨天晚上的夢?”
“……”
外面驕陽如火。
林九歌跟著他出了禪房,“你外公不是還讓你去祭拜外婆嗎?”
“現(xiàn)在就是要去?!?/p>
“我也去嗎?”
“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p>
林九歌抬頭看了眼太陽,沒有一絲猶豫的說道:“那我跟你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