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jié)束的第三天，家里的天，塌了。
我哥林凱找人替考，在考場被當場抓獲的消息，像一顆炸雷，在我們這個本就壓抑的家里炸響。
那天下午，空氣凝固得像水泥，我爸林建國坐在沙發(fā)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煙灰掉在褲子上也渾然不覺。我媽劉淑芬則在客廳里焦躁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怎么辦……這可怎么辦……凱凱這輩子要毀了……”
而我，林默，作為這個家里的另一個孩子，一個剛剛憑借自己實力完成高考、預(yù)估分數(shù)能上重點大學(xué)的女兒，卻像個透明人一樣，被隔絕在他們的焦灼之外。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問過我考得怎么樣。
仿佛我的未來，在這場滅頂之災(zāi)面前，輕如鴻毛。
晚上，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上門，對我哥進行了例行問話和記錄，并明確告知，替考行為涉嫌違法，性質(zhì)惡劣，林凱不僅會被取消所有考試成績，未來幾年內(nèi)都不得參加高考，還可能面臨拘留和刑事責任，留下伴隨終生的案底。
“案底”這兩個字，像一把重錘，徹底擊潰了我爸媽最后的心理防線。
送走警察后，我媽劉淑芬“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整個人癱倒在地。我爸的臉色則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哥林凱，那個從小到大都無法無天的“壞種”，此刻也終于知道了害怕。他是我爺爺奶奶盼了半輩子才盼來的孫子，因為出生時染色體異常，是罕見的“超雄綜合征”，醫(yī)生說他天生就比普通人更易怒、更具攻擊性。爸媽因此覺得虧欠了他，從小到大，無論他闖了多大的禍，是打傷了同學(xué)，還是偷了家里的錢，最終都會被他們用一句“他有病，你們多讓著他點”輕輕揭過。
而我，作為他的親妹妹，就是那個永遠要“讓著他”的人。我的零花錢要分他一半，我的新衣服他看著不順眼就能用剪刀剪爛，我考了第一名得到的獎狀，會被他當著我的面撕得粉碎。
而我的父母，只會說：“你哥身體不好，你多擔待點?！?/p>
現(xiàn)在，這個他們溺愛了十八年的“病孩子”，終于闖出了一場滔天大禍。
我以為，他們這次總該清醒了。
可我沒想到，他們的“清醒”，是用一種更殘忍、更扭曲的方式，來懲罰我。
那個晚上，家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試圖用耳機隔絕我媽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和我爸壓抑的嘆息聲。
直到午夜，房門被敲響。
我打開門，看到我爸媽站在門口，雙眼通紅。
“默默，你出來一下，爸媽有事跟你說?！蔽野值穆曇羯硢〉脜柡Α?/p>
我跟著他們走到客廳，我哥林凱也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fā)上。
我媽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爸深吸一口煙，像是下了某種巨大的決心，他猛地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然后，做出了一個讓我永生難忘的動作。
他和劉淑芬一起，“噗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爸！媽！你們這是干什么！”我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要去扶他們。
可他們卻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默默！”我媽一把抓住我的手，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媽求你了！你救救你哥！你一定要救救你哥啊！”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她的話是什么意思。
救他？我怎么救？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證據(jù)確鑿，我能有什么辦法？
“默默，”我爸抬起頭，那張平日里還算體面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卑微和懇求，“你哥不能有案底。他要是有了案底，這輩子就全完了！他可是咱們老林家唯一的根??！”
我看著他們，心里升起一股極其不祥的預(yù)感。
果然，下一秒，我媽就說出了那句，將我徹底打入地獄的話。
“默默，你去。你去跟警察說，替考是你找的人，不是你哥。你去替你哥，把這個罪，頂下來?！?/p>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炸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親生父母。
看著他們跪在我的面前，用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容置疑的語氣，要求我去替我那個罪有應(yīng)得的哥哥，去坐牢，去毀掉我的人生。
“為什么……？”我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你是他妹妹！”我爸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他是你親哥！你不幫他誰幫他？”
“可是……我也是你們的女兒啊！我的人生……我的前途……”我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撕裂開來，痛得無法呼吸。
“你的前途？”我媽哭著說，那話語卻像淬了毒的刀子，“默默，你聽媽說。你是個女孩子，學(xué)習(xí)再好，以后總是要嫁人的。留個案底，不重要?？赡愀绮灰粯影?！他是男人！他要傳宗接代的！他的人生，不能有任何污點?。 ?/p>
“女孩子，案底不重要?！?/p>
“女孩子，案底不重要?！?/p>
這句話，像一道惡毒的魔咒，在我耳邊，反復(fù)回響。
我看著跪在我面前的，我的父親，我的母親。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
在這個家里，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被期待的生命。
我只是，一個附屬品，一個資源。
一個，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時被犧牲掉，去保全我哥哥那“金貴”人生的，獻祭品。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