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房門,像一個被圍困在孤城里的士兵。門外,是我的“親人”們輪番上陣的攻心戰(zhàn)。
先是我媽劉淑芬,她不再哭喊,而是用一種哀婉的、帶著泣音的語調(diào),開始回憶我的“往昔”。她絮絮叨叨地,講述著我小時候是多么的乖巧懂事,說她懷我的時候吃了多少苦,生我的時候受了多大的罪。她的聲音穿透門板,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柔軟的針,試圖扎進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喚起我的愧疚感。
“默默,媽知道,這件事委屈你了??赡阆胂?,你哥他……他就是媽的心頭肉啊。媽這輩子,就指望他了。你要是不幫他,就等于要了媽的命啊……”
“你小時候發(fā)高燒,是誰抱著你,在醫(yī)院里跑上跑下?你上學的時候,是誰每天給你做早飯?媽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你怎么能,這么狠心……”
我聽著她的話,心里一片冰涼。
是啊,她確實為我做過這些。但這些,難道不是一個母親,最基本的責任嗎?為什么到了今天,這些本應是愛的證明,卻變成了可以用來交換我人生的籌碼?
而且,她刻意地,遺忘了另外一些事情。
她忘了,在我發(fā)高燒的那天,我哥故意打翻了我的藥碗,而她,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了他一句“淘氣”。
她忘了,在她每天給我做早飯的同時,我哥的碗里,永遠會多一個荷包蛋。
她的愛,從來都不是完整的。那是一份,被精心分割過的,殘缺不全的愛。大部分,都給了林凱。剩下的,那些邊角料,才是我應得的份額。
我媽的溫情攻勢結(jié)束后,我爸林建國接過了接力棒。他的方式,則更加直接和粗暴。
“林默!我數(shù)到三,你給我把門打開!”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門外咆哮,“你別忘了,你是我林建國的女兒!我養(yǎng)了你十八年,現(xiàn)在,就是你報答我們的時候!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可以不聽我們的了?我告訴你,只要我們一天不死,你這輩子,都得聽我們的!”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封建大家長式的威權(quán)和控制欲。在他看來,我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他的私有財產(chǎn)。他賦予我生命,就有權(quán)決定我的人生,甚至,隨時收回。
這種理所當然的邏輯,讓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心。
我依然沒有開門,也沒有回應。
我的沉默,顯然激怒了他。門板被他踹得“砰砰”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這個白眼狼!”
最后,是我哥林凱。他沒有再咒罵,而是用一種陰陽怪氣的、帶著威脅的語調(diào),在門外說道:“林默,我勸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乖乖聽話,等我以后出息了,少不了你的好處。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哼哼,別怪我這個當哥的,不念兄妹情分。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p>
他的話,是赤裸裸的威脅。他在告訴我,如果我不屈服,就算我逃過了這次,以后,在這個家里,我也永無寧日。
我聽著門外這三個“親人”的輪番表演,心中,最后的一絲溫情,也被徹底耗盡。
天,快亮的時候,門外的聲音,終于停了。
他們大概也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好積蓄精力,進行下一輪的“逼宮”。
我從地上站起來,雙腿已經(jīng)麻木得沒有了知覺。
我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一縷灰白色的晨光,照了進來,將房間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絕望的色彩。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蒼白而憔悴的臉,忽然覺得,很陌生。
我是誰?
我是林默。是林建國和劉淑芬的女兒,是林凱的妹妹。
可現(xiàn)在,這些身份,都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鎖,牢牢地捆綁著我,要將我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
我不能,就這么認命。
我的人生,憑什么,要為他們的愚蠢和自私,買單?
我的未來,憑什么,要成為我哥哥的,墊腳石?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開始生根,發(fā)芽。
我要反抗。
我要逃離。
我走到書桌前,顫抖著,拉開了最底層的抽屜。
抽屜的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部,很舊的按鍵手機。這是我初中時用過的,后來換了智能機,就一直扔在這里,幾乎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我拿出手機,還好,里面還有一點電。
我躲進被子里,用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的心情,按下了開機鍵。
昏暗的屏幕,亮了起來。
我翻出通訊錄,找到了一個,我?guī)缀鯊奈磽艽蜻^,卻牢牢記在心里的號碼。
那是我們班主任,張老師的電話。
張老師,是唯一一個,曾經(jīng)在我被林凱欺負后,真正關(guān)心過我,找我談過心的老師。她曾經(jīng)對我說:“林默,你是個好孩子,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如果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
當時,我只是,懦弱地,搖了搖頭。
但現(xiàn)在,她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用顫抖的手指,編輯了一條短信。
“張老師,我是林默。救我?!?/p>
發(fā)送鍵,按下去的那一刻。
我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劇烈。
我知道,當我按下這個鍵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林默了。
我選擇了,背叛我的“家庭”。
也選擇了,拯救我,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