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山脈深處,云霧終年繚繞如鎖。小小的青木宗,便如一顆不起眼的青苔,依附在這片貧瘠山坳的縫隙里。夜色濃重如墨,唯有后山一處簡陋石屋,還透出昏黃搖曳的燈火。
“咳咳……燼兒,看爺爺給你帶了什么?”蒼老卻帶著無盡寵溺的聲音響起。凌巖長老佝僂著腰,布滿老繭的手小心翼翼捧著一只粗陶碗。碗中,幾滴粘稠如蜜、散發(fā)著微弱青芒的液體輕輕晃動——這是他拼著半條老命,從后山絕壁“鬼見愁”采來的“青靈髓”,對滋養(yǎng)體魄、溫養(yǎng)經(jīng)絡(luò)大有裨益。
石床上,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聞聲抬起頭。一臉清瘦,唯有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像盛著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這便是炎燼的重生之身,凌燼。他看著凌巖臉上新添的幾道刺目血痕和被夜露浸透、緊貼在身上的粗布衣襟,眉頭緊緊鎖起:“爺爺,你又去‘鬼見愁’了?我說過那里太危險!”
凌巖咧開干裂的嘴唇,強笑著把碗塞到他手里:“不礙事,不礙事!快喝了,明日就是你的啟源禮,喝了這個,測試源炁時定能……”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蠟黃的臉頰涌起不正常的潮紅。
凌燼默默接過碗,溫?zé)岬囊后w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流,卻如指間流沙般,瞬間在體內(nèi)消散無蹤。這感覺他太熟悉了。十年了,無論他如何拼命修煉,無論凌巖耗盡心力尋來多少靈藥,那凝聚出的一絲微弱源炁,最終都會如同漏勺里的水,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低下頭,攤開掌心,那里空空如也。一種深入骨髓的煩躁和無邊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心臟。
凌巖看著孫子眼中瞬間黯淡下去的光,心頭猛地一酸,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凌燼柔軟的頭發(fā):“傻孩子,別喪氣!源炁之路千千萬,未必就這一條!就算……就算真沒有,”老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疼惜與擔(dān)憂,“有爺爺在,青木宗的山門,永遠(yuǎn)有你一口飯吃!你爹娘走得早,爺爺……”
翌日,青木宗那巴掌大的演武場被擠得水泄不通。全宗上下百來號人,連同附近幾個依附村落有頭臉的人物,都早早到了場。啟源禮是青木宗的頭等大事,更關(guān)乎宗門未來能否在這貧瘠之地多分一杯羹,引來外人窺探實屬尋常。
宗主凌青陽,一位凝源境巔峰的中年漢子,穿著漿洗得發(fā)白的長老服,站在簡陋石臺中央,聲音洪亮卻難掩一絲緊張:“今日,乃我青木宗弟子凌燼啟源禮!按祖制,當(dāng)測源炁,定前程!”
凌青陽深吸一口氣,指向場地中央那半人高的灰黑色石碑:“凌燼,上前!”
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好奇、審視、淡漠、甚至夾雜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凌巖站在人群最前面,枯瘦的手死死攥著衣角,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
凌燼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走到“測源碑”前。這灰撲撲的石碑是青木宗最貴重的傳承之物,能感應(yīng)生靈源炁之根。他伸出手,掌心貼上冰冷粗糙的石面,閉目凝神,用盡全部意志,試圖調(diào)動體內(nèi)那絲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氣息。
一秒,兩秒,三秒……
灰黑色的測源碑,紋絲不動。沒有預(yù)想中代表源炁的微弱熒光,甚至連一絲漣漪般的波動都欠奉。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演武場,連風(fēng)似乎都停滯了。唯有幾片枯葉被卷起,沙沙的輕響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殘忍。
凌青陽臉上的強笑徹底僵住,眼底閃過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濃得化不開的失望。臺下,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聲如同無數(shù)毒蜂般嗡然響起:
“真……真沒有?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哈!碑壞了不成?十年苦功,喂了狗了?”
“唉……凌巖長老他……這……”
“廢體……源海死寂……白養(yǎng)這么多年……”
凌巖長老如遭雷擊,猛地踉蹌后退一步,臉色瞬間灰敗如死灰。他嘴唇劇烈哆嗦著,渾濁的眼中是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凌燼緩緩收回手,指尖冰涼刺骨。他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周圍那些刻意壓低卻無比清晰的議論,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耳膜。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他不是沒有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源海死寂”這殘酷的標(biāo)簽被如此赤裸裸、當(dāng)眾釘死時,那沉重的恥辱感和對未來的徹底茫然,依舊像冰冷的鐵鉗,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令他窒息。
演武場邊緣,一株虬曲老樹的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她全身裹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漆黑斗篷里,身姿高挑而妖嬈,如同夜色本身凝成的剪影。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抹色澤如凝固鮮血般的薄唇。她靜靜立在那里,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兜帽下兩道冰冷得不帶絲毫溫度的目光,穿透嘈雜的人群,精準(zhǔn)地鎖定在那個被判定為“源海死寂”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沒有鄙夷,沒有好奇,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審視死物般的漠然。
“嘖……”一聲微不可聞的低語,仿佛毒蛇吐信,“果然是寂滅黑炎的味道……看來這宗門,今日是留不得了?!?/p>
夜風(fēng)悄然卷起她斗篷的一角,拂過地面幾片枯葉??萑~無聲無息地化為更細(xì)的塵埃,旋即徹底分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徹底湮滅,不留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