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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天剛蒙蒙亮,竹林里的霧氣還沒散,葉尖上的露水沉甸甸墜著,風一過就簌簌往下掉,打在猶錦川光溜溜的肩膀上,涼得他縮了縮脖子。他在溪水里扎著馬步,膝蓋彎得快貼到水面,褲腿卷到大腿根,露出的小腿上幾道淺口子結著薄痂,被溪水浸得發(fā)白,看著倒不打緊。

“氣往丹田沉,順著尾椎骨慢慢往上提,別光顧著往下使勁?!狈鲅雷谇嗍?,手里還捏著那根竹魚竿,魚線懶洋洋垂在水里,誰也說不清他是在釣魚,還是在盯著倆孩子練功。

猶錦川咬著牙應了聲,額角青筋跳了跳。這馬步跟他以前練的不一樣,扶牙偏要他站在水流最急的地方,溪水沒到腰眼,一蕩一蕩往身上撞,力道不算狠,可磨得人心頭發(fā)毛。他得把氣勁聚在腰腹,像塊石頭似的釘在水里,稍一松勁就晃悠,保準被沖得東倒西歪。

前三天他確實晃過不少次,腳底下一滑,“噗通”就坐進水里,溪水嗆得他直咳嗽,肋骨撞到溪底的石頭上,疼得額頭冒冷汗。扶牙就在旁邊瞅著,眼皮都沒抬一下,等他爬起來了才丟句:“還行,沒斷骨頭就接著站?!?/p>

這會兒太陽剛爬過竹梢,金晃晃的光穿過霧氣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晃得人眼暈。猶錦川后背的汗早就透了,順著脊梁往下淌,混著溪水在腰側繞了圈。氣勁在經(jīng)脈里慢慢挪,比前幾天順了些,可每走一寸都像被砂紙磨著,沙沙地疼。

“還差口氣。”扶牙忽然用魚竿往石頭上磕了磕,竹節(jié)相撞發(fā)出脆響,“你這氣脈跟沒擦干凈的瓷碗似的,得用溪水多沖沖,把那點滯澀沖開。第五步的坎兒,過不去這輩子都別想往前挪?!?/p>

猶錦川喉嚨里低低應了聲,猛地往下沉腰,膝蓋骨“咯吱”響了聲。他想起前晚橙芝芝給他擦藥,指尖碰到背上的淤青,小聲說“要不歇一天吧”,當時他咬著牙搖頭,現(xiàn)在才覺出那點疼真不算什么。氣勁在丹田窩里打旋,跟團沒理順的麻線似的,他試著照扶牙教的法子,用意念一點點捋順,往四肢引。

忽然心口炸開一陣疼,像被人用拳頭狠狠砸了下,眼前一黑,差點栽進水里。他攥緊的拳頭猛地松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進溪里,眨眼就被沖散了。

“撐住!”扶牙的聲音陡然高了些,“這是氣勁沖關,頂過去就好了!”

猶錦川死死咬著牙,牙齦都咬出血了,腥甜味兒在嘴里漫開。水面上能看見自己的影子,臉白得像紙,眼睛卻亮得嚇人,跟餓狼似的。汗珠子滾進眼里,澀得他瞇起眼,就那么閉著眼硬扛——經(jīng)脈里的氣勁跟條野狗似的橫沖直撞,撞到某個關口被彈回來,震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一炷香,或許更久,那股橫沖直撞的氣勁忽然找到個缺口,“呼”地沖了過去,順著經(jīng)脈往下淌,最后沉進丹田,像顆石子落進深潭,漾開一圈溫溫的氣浪。

他猛地睜開眼,溪水里的倒影里,自己的眼神亮得驚人。腰腹的力氣忽然變得綿長,之前那股緊繃感散了,溪水再撞過來時,他只微微一沉就穩(wěn)住了,氣勁在體內(nèi)轉得順順當當,連喘氣都輕快了。

“成了?”橙芝芝的聲音從岸邊飄過來,她手里攥著塊沒擰干的麻布,指尖還滴著水,顯然是剛想過來給他擦汗。

猶錦川咧開嘴笑,剛想說啥,腦袋一陣發(fā)暈,腿一軟坐在了溪水里,濺起老大一片水花。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淌,滴在臉上涼絲絲的,渾身卻舒坦得很?!昂孟瘛闪??!?/p>

扶牙慢悠悠收起魚竿,魚鉤上空空的,他滿不在乎地甩了甩竿子:“第五步龍魁境,剛夠著門檻?!逼沉搜鬯锏莫q錦川,嘴角撇了撇,“別高興太早,這才哪兒到哪兒。你根基差,跟蓋房子用了劣等磚似的,別人蓋一尺頂你三尺,往后的坎兒只會更難。”

猶錦川抹了把臉從水里爬起來,濕漉漉的獸皮裙貼在身上,冷得打了個哆嗦,心里卻熱乎乎的?!拔抑??!彼曇粲悬c啞,卻透著股執(zhí)拗,“別人蓋一尺頂我三尺,那我就蓋九尺,總能趕上。”

扶牙愣了下,忽然哈哈大笑,笑聲震得竹葉簌簌往下掉:“這股子犟勁兒,跟你師傅年輕時一個樣。行,有這股勁兒就好?!?/p>

橙芝芝趕緊遞過干麻布,踮起腳給他擦后背,指尖碰到他發(fā)燙的皮膚,輕聲說:“你的氣脈穩(wěn)多了,剛才看你站著,周圍的溪水都跟著輕輕晃呢。”

猶錦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的水面真有層淺漣漪,跟著呼吸一漲一縮,像有了活氣。他試著抬手,氣勁順著胳膊出去,指尖劃過的地方,溪水自動分開道細縫,過會兒才慢慢合上。

“這就是水的韌性?”他眼睛亮起來。

“算摸著點邊了。”扶牙蹲在青石上,揪了根草葉剔指甲縫,“能讓氣勁跟著水流走,不硬碰硬,這幾天就沒白遭罪?!?/p>

正說著,橙芝芝忽然“呀”了一聲,抬手按住手腕。她那九道紋路正發(fā)亮,銀閃閃的光順著紋路游走,像九條小銀線在皮膚下游動,最后在腕心聚成個小光點,越來越亮。

“這是……”猶錦川湊過去,眼睛瞪得圓圓的。

扶牙也直起腰,難得正經(jīng)起來:“第九紋滿了,要進龍魁境了?!蓖窳稚钐幹噶酥?,“那邊有個山洞,干爽得很,你去那兒待著,別讓人打擾?!?/p>

橙芝芝點點頭,臉色有點白,攥著猶錦川的胳膊小聲說:“我有點怕。”

“別怕,”猶錦川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溫度燙燙的,“你比我靈透,肯定成?!?/p>

鐮珂不知啥時候走了過來,手里拎著撲騰的小巴——那小家伙不知從哪兒叼了只野兔子,正死死咬著不放,涎水把橙芝芝給它系的紅繩泡得濕漉漉的?!爸ブヒ黄屏耍俊彼研“屯鶓牙锞o了緊,“我們?nèi)ツ沁叺戎?,讓她清靜會兒?!?/p>

小巴急得“嗚嗚”叫,爪子扒著鐮珂的胳膊,差點把兔子甩地上。鐮珂在它腦袋上敲了下:“老實點,別添亂?!?/p>

橙芝芝跟著鐮珂往竹林里走,走幾步回頭瞅一眼,直到身影鉆進竹影里。猶錦川站在溪邊望著,心里有點懸,跟自己突破時那點緊張差不多。

“瞎擔心啥?!狈鲅腊阳~竿往背上一甩,“那丫頭氣脈干凈,根基比你穩(wěn),突破是早晚的事。你剛到第五步,得好好穩(wěn)住,別讓氣勁散了?!?/p>

接下來大半天,猶錦川就在溪邊鞏固境界。扶牙教他看溪水流向,讓氣勁跟著水波起伏——呼氣時像水流漫過石頭,吸氣時像水珠聚成水洼。他練得額頭冒汗,卻越練越覺得有意思,氣勁出去時不再是猛一下,而是像水漫過草地,慢慢滲開,后勁反倒更足。

傍晚時,竹林深處忽然亮起道柔和的白光,像塊大月亮落進了林子里。猶錦川心里一喜,剛要挪步,被扶牙拉住了:“別急,讓她自己順順氣?!?/p>

過了約莫一炷香,白光慢慢淡了,橙芝芝從竹林里走出來,腳步輕快,臉上泛著紅暈,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她走到猶錦川跟前,抬起手腕,九道紋路清清楚楚,腕心多了個小銀點,像碎銀子粘在皮膚上。

“成了!”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眼角彎彎的。

猶錦川剛要說話,就見她手腕輕輕一抖,一股溫溫的氣勁蕩開,周圍的竹葉晃了晃,飄下幾片落在她肩上。“我感覺……氣脈里的靈力順多了,煉藥時準頭肯定更好?!?/p>

鐮珂也走了過來,嘴角帶著點笑意:“不錯,比我當年穩(wěn)當?!笨戳搜厶焐?,夕陽把竹林染成金紅色,“既然都成了,我們該走了?!?/p>

扶牙抱著胳膊靠在老竹上,看著他們收拾包袱,忽然說:“錦川,你根基雖差,但肯在修煉上多下功夫,將來趕上你師傅那老女人的境界,也不是沒可能。”

猶錦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扶牙。老頭的白胡子在夕陽下泛著光,眼神挺認真。他心里忽然敞亮了——以前總覺得那些天賦好的人高不可攀,現(xiàn)在才明白,沒天賦就多流汗,沒別的路可走。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挺實在:“我知道?!?/p>

不努力,就只能被甩在后面。這道理他在黑風谷就懂,現(xiàn)在才算真往心里去。

扶牙擺了擺手:“走吧,別耽誤了血脈篩查?!鞭D身往溪邊走,背影在夕陽里拉得老長,“老夫還得釣魚呢,不送了?!?/p>

橙芝芝對著他的背影鞠了一躬,猶錦川也跟著彎了彎腰。鐮珂看著扶牙的身影沒進竹林,才低聲說:“走吧。”

離開竹林山時,小巴叼著橙芝芝給它編的花環(huán),蹦蹦跳跳跑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瞅兩眼。猶錦川背著鼓鼓的包袱——里面是扶牙塞的烤魚干和兩壇米酒,走在中間,腳步比來時輕快多了。

“接下來去哪兒?”橙芝芝走在后面,手腕上的紋路在夕陽下忽明忽暗。

“先去最近的鎮(zhèn)子補給,”鐮珂走在最前面,斷霜鐮在腰間輕輕晃,“然后往龍都走,路上看看能不能找些提升靈力的藥材?!?/p>

他們走的山路比竹林好走,路邊長滿不知名的野花,紫的黃的,被風吹得輕輕搖。猶錦川心情挺好,哼著黑風谷的小調,第五步的氣勁在體內(nèi)轉著,渾身都有勁兒。

走了約莫兩天,這天午后,穿過一片密林時,忽然聽見遠處有馬蹄聲和吆喝聲。鐮珂做了個噓的手勢,帶著他們躲到塊大巖石后面,扒開灌木往外看。

林道上停著三輛馬車,車廂蓋著厚帆布,上面印著個金色的“糧”字。十幾個穿鎧甲的官兵圍在車旁,手里握著長槍,神色警惕地瞅著四周。領頭的是個絡腮胡大漢,腰間掛著塊腰牌,刻著“龍都衛(wèi)”三個字。

“都精神點!”絡腮胡嗓門挺大,震得樹葉沙沙響,“這趟糧草要緊,出了岔子誰也擔待不起!”

話音剛落,兩旁密林里忽然竄出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動作快得像野貓,手里的彎刀在太陽下閃著寒光,二話不說就朝官兵撲過去。

“有埋伏!”絡腮胡大喊一聲,舉槍迎了上去。

官兵們反應倒快,可黑衣人的身手顯然更厲害,刀法狠辣,招招往要害招呼。慘叫聲很快起來,一個官兵被彎刀劃開喉嚨,血噴在馬車上,染紅了帆布。

猶錦川看得心揪緊了,手不自覺摸向腰間的短刀,剛想往前沖,肩膀突然被只大手按住,紋絲不動。

“別急?!辩犵娴穆曇魤旱煤艿?,貼在他耳邊,“先看看情況。”

猶錦川咬了咬牙,只好接著看。場上的局勢一邊倒,黑衣人顯然早有準備,配合得挺默契,不到一刻鐘,十幾個官兵就倒下了大半。絡腮胡挺勇猛,可左臂中了一刀,血流不止,慢慢撐不住了,最后被個黑衣人從背后刺穿了胸膛。

讓猶錦川覺得怪的是,黑衣人殺光官兵后,竟然沒動馬車上的糧草,連帆布都沒掀一下,互相打了個手勢,就鉆進密林,很快沒了影。

整個過程干脆利落,像一陣風刮過,只留下滿地尸體和血跡。

“不對勁?!辩犵嫠砷_手,眉頭皺著,“他們走了,我們?nèi)タ纯?。?/p>

三人一虎悄悄走出去,來到林道上。血腥味濃得嗆人,猶錦川忍不住皺了皺眉。地上的官兵鎧甲胸前都印著“龍都”二字,腰牌上也一樣。

“這群人連大華龍都的人都敢殺!”猶錦川蹲下身,看著一個官兵圓睜的眼睛,心里發(fā)寒。龍都的官兵在大華境內(nèi)地位高,尋常盜匪根本不敢惹,更別說這樣干脆地殺光了。

橙芝芝不敢看尸體,扭過頭,聲音發(fā)顫:“他們?yōu)樯恫粨尲Z草啊?”

這也是猶錦川想不通的地方??春谝氯说臉幼樱@然是沖著車隊來的,可殺了人卻不動糧草,不合常理。

鐮珂檢查了下尸體,又走到馬車旁掀開帆布看了看,里面果然是滿滿的糧草,還有些風干肉脯。放下帆布,她臉色凝重:“這劫殺背后肯定有事?!笨戳搜厶焐?,夕陽已經(jīng)斜了,“我們先走,找個地方落腳,這事我得查查?!?/p>

猶錦川點點頭,幫著鐮珂把尸體拖進密林,用樹枝蓋好,免得被野獸啃了。橙芝芝去溪邊打了水,清洗林道上的血跡,雖然害怕,動作倒挺認真。

收拾完不敢多留,順著林道往前趕,天黑時在一處山坳找到個廢棄的山洞。

橙芝芝生起篝火,火苗噼啪響,映得洞壁忽明忽暗。小巴大概白天受了驚,縮在橙芝芝腳邊,腦袋埋在爪子里一動不動。猶錦川靠在洞壁上,腦子里還在想下午的事,總覺得那些黑衣人的身法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師傅,那些黑衣人到底是啥來頭?”他忍不住問。

鐮珂正在擦斷霜鐮,銀亮的刀刃映出她冷峻的側臉:“不好說。敢動龍都的糧草隊,要么是活膩了,要么是背后有人撐著。”放下鐮刀,看向洞外,月光從洞口照進來,在地上灑了片銀霜,“而且他們只殺人不劫糧,更像是為了滅口?!?/p>

“滅口?”橙芝芝抬起頭,眼里滿是疑惑,“難道這些官兵知道了啥不該知道的事?”

鐮珂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夜里,猶錦川和橙芝芝還有小巴都睡著了,篝火漸漸弱下去,只剩一堆紅炭。鐮珂卻沒睡,走到洞口的石臺上,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神情挺嚴肅。

從懷里掏出個小竹筒,里面卷著張薄紙。借著月光,她飛快地寫著啥,筆尖劃過紙張沙沙響。寫完把紙卷好塞進竹筒,又摸出個小巧的銅哨,放在唇邊輕輕一吹,哨音尖細卻短,很快沒在夜風里。

沒過多久,一只灰色的飛鳥從夜空俯沖下來,落在她伸出的胳膊上,鳥爪還帶著夜露的濕氣。這鳥比尋常鴿子大些,眼神銳利,嘴尖尖的,是專門傳信用的靈鳥。

鐮珂把竹筒系在靈鳥腿上,輕輕摸了摸它的羽毛,低聲說:“把信送到虔子周和雁南石手上?!?/p>

靈鳥像是聽懂了,歪了歪頭,然后振翅飛高,很快沒在墨色的夜空里,只留下翅膀扇動的輕響。

鐮珂站在石臺上,望著靈鳥消失的方向,月光灑在她身上,像披了層銀甲。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龍都內(nèi)的事我管不了,但龍都外的事,我可得好好查查?!?/p>

夜風穿過洞口,吹得篝火的紅炭濺起火星,映得她的眼神堅定又冷冽,像藏著冰的水潭。


更新時間:2025-07-16 23:1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