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蒼深處
篝火在冰冷的石隙間跳躍,映照著凌燼疲憊卻銳利的臉龐。連續(xù)數(shù)日的亡命奔逃與生死搏殺,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繃緊到了極致。此刻難得的喘息,他正抓緊時間運轉(zhuǎn)《寂滅源典》,試圖穩(wěn)固剛剛突破的凝源境修為。源海之中,那縷漆黑的寂滅源炁如同初生的毒龍,雖依舊微弱,卻已能在他意念引導(dǎo)下緩緩流轉(zhuǎn),淬煉著筋骨血肉,帶來陣陣灼痛與力量增長交織的奇異感受。
然而,篝火對面,黑袍人的狀態(tài)卻讓凌燼無法安心。那身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僵硬,寬大的黑袍下,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即便隔著面具,凌燼也能感覺到對方氣息的紊亂和壓抑的痛苦。尤其當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草木腐殖的味道被夜風送來時,黑袍人猛地側(cè)過身,一陣撕心裂肺卻強行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干嘔聲響起,身體劇烈地蜷縮了一下。
“前輩!”凌燼霍然起身,眼中滿是擔憂,“您的傷……”
“無妨!”黑袍人猛地揮手打斷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帶著前所未有的暴躁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做好你自己的事!”
凌燼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震住,僵在原地。他看著黑袍人扶著冰冷的巖壁,背對著他劇烈喘息,那單薄顫抖的背影,與他記憶中那個在萬獸閣長老手下救他、在百獸圍攻中殺伐果斷的身影判若兩人。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
許久,黑袍人的喘息才稍稍平復(fù)。他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具依舊冰冷,但那雙透過眼孔望過來的目光,卻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決絕,有疲憊,甚至……有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柔軟。
“凌燼?!焙谂廴说穆曇舻统料氯?,透出一種奇異的疲憊感,“有些話,該說了?!?/p>
凌燼心頭一跳,沉默地坐下,目光緊緊鎖住對方。
“我的‘舊傷’……遠比你想的麻煩?!焙谂廴司従忛_口,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我需要離開,去一個地方,尋找徹底解決之法?!?/p>
離開?!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刺入凌燼的心臟。自青嵐山覆滅、被卷入空間亂流以來,眼前這個神秘的黑袍人是他在絕望深淵中唯一的依靠,是傳授他力量、指引他方向的引路人。驟然聽聞對方要離去,一種巨大的茫然和恐慌瞬間淹沒了凌燼。
“前輩要去哪里?晚輩愿……”凌燼急切地開口。
“你幫不了我!”黑袍人斬釘截鐵地打斷,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現(xiàn)在對你而言,弊大于利。分開,對你我都好。”
凌燼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知道黑袍人說的是事實,但那股被拋棄的孤寂感卻如潮水般涌來。爺爺死了,宗門沒了,如今連這唯一的指引者也要離開……天地之大,他真的只剩下孤身一人。
黑袍人似乎看穿了他眼中的迷茫與脆弱,沉默片刻,抬手。一枚樣式古樸、材質(zhì)非金非玉、通體呈現(xiàn)暗銀色的戒指憑空出現(xiàn)在他指尖。戒指表面銘刻著極其細微、流動著幽光的符文,散發(fā)出內(nèi)斂的空間波動。
“拿著?!焙谂廴藢⒔渲笒伣o凌燼。
凌燼下意識接住。戒指入手微涼,沉甸甸的。
“這是納戒,內(nèi)蘊空間。里面有足夠你修煉到五境的晶源、丹藥,一些療傷保命的靈材,幾套換洗衣物,還有……”黑袍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道,“還有一本我整理的手札,記錄了一些對《寂滅源典》的體悟和需要注意的禁忌,以及……一些關(guān)于噬魂殿、龍族、星樞閣的零散信息。你……自己斟酌著看?!?/p>
凌燼的神識下意識探入納戒。內(nèi)部空間遠比想象的大,堆積如小山般的各色晶源閃爍著誘人的光澤,濃郁精純的源炁氣息撲面而來。成排的玉瓶標注著丹藥名稱,不乏療傷圣品和輔助修煉的珍品。角落里,幾卷散發(fā)著墨香的獸皮卷軸靜靜躺著。這枚納戒的價值,足以讓一個小型宗門瘋狂!
“前輩……這太貴重了……”凌燼喉頭有些發(fā)哽。這不僅僅是物資,更像是一種托付,一種期望。
“身外之物罷了。”黑袍人語氣平淡,仿佛只是丟出了一塊石頭,“記住,財不露白。懷璧其罪的道理,不用我教你?!?/p>
凌燼緊緊握住納戒,指節(jié)發(fā)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前輩,您要去何處?我們……何時能再見?”
“有緣自會再見?!焙谂廴说幕卮鹉:桦x,他避開了第一個問題,目光投向北方沉沉的夜幕,“你若無處可去,星樞閣,是你目前最好的選擇?!?/p>
星樞閣?那個與他有上古婚約的地方?云璃閣主?
凌燼腦海中瞬間閃過燭淵長老和黑袍人曾提及的星樞閣預(yù)言,以及那位清冷如月、高高在上的閣主形象。依附于她?依靠那虛無縹緲的婚契尋求庇護?
一股強烈的抗拒感從心底升起。
“不!”凌燼抬起頭,眼中燃燒起倔強的火焰,“晚輩不想依靠他人,更不想靠什么婚契茍活!青嵐山的仇,我要親手去報!噬魂殿的債,我要親手討還!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非我所愿!”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氣和破釜沉舟的決心。篝火映照著他傷痕累累卻挺直的脊梁。
黑袍人面具下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對凌燼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絲極淡的贊賞。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有志氣。但現(xiàn)實殘酷,孤狼難敵群虎。你若真想靠自己,光有匹夫之勇遠遠不夠?!?/p>
凌燼心頭一震,仿佛被點醒。是啊,噬魂殿何等龐然大物?僅靠他一人,縱使天賦再高,修煉再快,又能如何?他想起了萬獸閣的圍追堵截,想起了需要力量時的那種無力感。
“前輩的意思是……”一個模糊卻堅定的念頭在凌燼心中萌芽。
“勢?!焙谂廴送鲁鲆粋€冰冷的字眼,“個人的力量終有窮盡。你需要屬于自己的‘勢’——勢力、地盤、資源、耳目。唯有如此,你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站穩(wěn)腳跟,積蓄力量,才有資格去談復(fù)仇,去撼動那些龐然大物?!?/p>
組建自己的勢力!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凌燼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和責任感油然而生。是的,他不能永遠做一只逃亡的孤狼!
“我明白了!”凌燼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我會走下去,走出自己的路!”
“很好?!焙谂廴宋⑽㈩h首,似乎終于放心了一些。他再次指向北方:“若你決意不去星樞閣,那就一路北上,記住幾點:其一,北境苦寒,冰霜之力天然對寂滅黑炎有壓制之效,對你控制力量有益。其二,那里環(huán)境惡劣,資源匱乏,各大勢力滲透相對薄弱,噬魂殿的爪牙也少,便于你立足和發(fā)展。其三……”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嚴肅,帶著警告:“不到五境,絕不可輕易招惹噬魂殿!更不可暴露你身懷寂滅黑炎!冥羅親臨隱龍島的情形,你該知道他們的決心和力量。在你擁有絕對自保之力前,隱忍,蟄伏,積蓄!記住,活著,才有未來!”
“晚輩謹記!”凌燼肅然應(yīng)諾。五境,化形境……這是他必須盡快達到的目標。
黑袍人最后深深地看了凌燼一眼,那目光復(fù)雜難明,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緩緩站起身,寬大的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寂滅源典》乃無上大道,亦是絕命兇途。勤修不輟,慎之又慎?!边@是最后的叮囑。
“前輩!”凌燼忍不住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保重!我們……定會再見!”
黑袍人身形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但愿……有那一天。”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迅速淡化、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凌燼眼前,只留下原地一絲極淡的、帶著冰冷與一絲奇異暖香的氣息,很快也被夜風吹散。
走了。
真的走了。
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感瞬間將凌燼吞沒。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溫涼的納戒和冰冷的幻霧劍。篝火噼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著他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也映著無邊無際的黑暗。
從此,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良久,凌燼深吸了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氣,將心中翻涌的情緒狠狠壓了下去。他盤膝坐下,將幻霧劍橫放膝前,再次閉上眼睛,全力運轉(zhuǎn)《寂滅源典》。源海內(nèi),那縷漆黑的源炁似乎感受到主人堅定的心念,運轉(zhuǎn)得更加流暢。變強!活下去!組建勢力!復(fù)仇!這些念頭如同火焰,灼燒著他的靈魂,驅(qū)散了迷茫和軟弱。
他必須向前,只能向前。
與此同時,莽蒼山脈外圍,萬獸閣據(jù)點
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萬重山臉色鐵青,坐在主位上,下方是幾位同樣面色難看的長老和垂頭喪氣的弟子。追捕徹底失敗,不僅損失慘重。萬仞重傷,萬壑長老瀕死,大量妖獸失控甚至反噬,連目標的影子都丟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查!給我掘地三尺地查!”萬重山一掌拍碎了扶手,咆哮道,“那兩個小賊最后消失的氣息,還有那詭異的能讓百獸臣服的力量波動……到底是什么來頭?給我查清楚!懸賞!發(fā)最高懸賞!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然而,就在萬獸閣如同無頭蒼蠅般暴怒時,一股更加威嚴、更加古老的氣息悄然降臨在這片區(qū)域的上空。
云層之上,一道赤紅的身影懸停。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中帶著龍族特有的棱角,一頭赤紅如火焰的長發(fā)隨意披散,額生一對小巧卻鋒銳的赤金龍角。他身著暗金色輕甲,甲葉邊緣流淌著熔巖般的紋路,氣息熾熱而霸道,赫然已是三境巔峰的修為!
正是玄猙長老的義子,龍族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赤麟!
他手中托著一枚流轉(zhuǎn)著玄奧符文的赤色龍鱗,鱗片上正散發(fā)出微弱卻清晰的共鳴波動,指向下方莽蒼山脈深處。
“義父感應(yīng)到的龍尊精血異動……源頭果然在這里?!背圜氤嘟鹕呢Q瞳銳利如刀,掃視著下方混亂的山林。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氣中殘留的、極其稀薄卻位格極高的龍血氣息,以及……一股狂暴的、令萬獸俯首的威壓殘余。
“能讓百獸失控臣服……這絕非尋常龍裔能有的威勢。”赤麟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和強烈的興趣,“那場戰(zhàn)斗的痕跡……還有……看來,這個家伙,惹的麻煩不小?!?/p>
他收起龍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龍族的秘密,不容流落在外?!背圜氲纳碛盎饕坏莱嗌鞴?,循著那微弱的龍血氣息和百獸失控的源頭,朝著莽蒼山脈核心區(qū)域,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