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門鈴聲響起，打破了屋內(nèi)的寧靜。徐昀愣了一下，才從新世界網(wǎng)絡(luò)的海洋中爬上岸。
他趿拉著拖鞋去開門。
門剛拉開一條縫，一張帶著燦爛笑容、黢黑的臉就擠了進來。
來人穿著寬松的籃球背心和運動短褲，肩上挎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yè)的黑色相機包。然而，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門內(nèi)的徐昀臉上時，那笑容瞬間凝固，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夸張地張成了一個“O”型。
“哇靠！靚仔，你邊個嚟噶？！”
陳琦幾乎是尖叫出聲，不標(biāo)準(zhǔn)的粵語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甚至還夸張地揉了揉眼睛，又湊近一步，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徐昀，“沒錯?。?！徐昀？！你不會是在醫(yī)院里順便做了個醫(yī)美吧？！幾天不見，你……你……你怎么變得那么帥了？！”
他繞著徐昀轉(zhuǎn)了小半圈，語氣愈發(fā)夸張：“你也軍訓(xùn)了，怎么比軍訓(xùn)前還帥了？！你這樣，我怎么跟你一起出門啊？站在你旁邊，我就是個煤球??！沒天理??！”
陳琦那副痛心疾首、仿佛被世界拋棄的夸張表情，配上他那活力四射的樣子，瞬間沖淡了徐昀心頭的似有似無陌生感。
一種屬于少年人的、帶著點小得意的情緒，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他學(xué)著記憶中徐昀可能會有的樣子，故意挺了挺胸，下巴微揚，擺了個自以為很酷的Pose，還撩了一下額前的劉海（雖然頭發(fā)有點亂），用帶著點傲嬌的語氣哼道：
“呵，怎么樣？羨慕??？有沒有覺得有這么帥的好兄弟，好有面子啊？”
“撲街啦你！滾蛋吧你！”
陳琦笑罵著，作勢要捶他肩膀，但拳頭落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小心翼翼地變成了輕輕一推，“得得得，你最大，病號唔惹得（惹不起）?？禳c換衣服，帶你去個好地方，幫你拍個＜靚仔康復(fù)寫真集＞，保證讓班里的女同學(xué)瘋狂流口水！”
陳琦口中的“好地方”，是坐落在寧市明月湖旁的一座現(xiàn)代藝術(shù)館。
巨大的玻璃幕墻倒映著波光粼粼的湖水和藍天白云，充滿了未來感。館內(nèi)空間開闊，光線設(shè)計精妙，白色的墻面和幾何線條分割的空間里，陳列著各種抽象或具象的藝術(shù)品。
陳琦一進來就像魚兒入了水，興奮地打開相機包，拿出他那套看起來很專業(yè)的單反相機，鏡頭蓋一摘，整個人氣質(zhì)都變了，眼神專注而銳利。
“站在那兒，看那邊！”
“往前走一點，這個光影絕了！”
“別動，就這樣，feel出來了！” 陳琦的指令又快又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力。
徐昀一開始還有些僵硬和不自在，畢竟被一個“陌生人”這樣指揮著擺姿勢。
但很快，他就被陳琦的熱情和專業(yè)感染了。
他試著放松，目光隨意地掃過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展品，或者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寧靜的湖面。
他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表情，大病初愈帶來的那份蒼白和沉靜，以及靈魂深處那個三十歲社畜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與年齡不符的疏離感，反而在陳琦的鏡頭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極具故事性的氛圍。
陳琦確實很有天賦，他敏銳地捕捉著光線在徐昀側(cè)臉勾勒出的輪廓，利用展品的線條和色彩作為前景或背景，巧妙地構(gòu)圖。有時是逆光下徐昀近乎透明的發(fā)絲和略顯單薄的剪影，有時是金屬裝置冷硬反光映襯著他沉思的側(cè)臉，有時又是暖色調(diào)畫作前，他微微低頭時那一抹不易察覺的脆弱感……每一幀，都像是精心設(shè)計的藝術(shù)大片，少年與藝術(shù)品相互映襯，彼此成就。
兩人沉浸在創(chuàng)作（對陳琦而言）和體驗（對徐昀而言）的興奮中，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
起初只是零星幾個參觀者被吸引，駐足看幾眼那個被專業(yè)相機“伺候”著的少年，覺得畫面很養(yǎng)眼。
但漸漸地，駐足的人多了起來。他們不再看展品，目光被那個在鏡頭前仿佛自帶聚光燈的少年牢牢抓住。
“哇，好帥啊……”
“這個是模特嗎？”
“好有感覺啊，好像拍雜志封面……”
“皮膚好白，五官好立體……”
“他看過來了！啊……（少女心里尖叫）”
竊竊私語聲如同漣漪般在安靜的藝術(shù)館里擴散開來。
不少年輕女孩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睛發(fā)亮，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欣賞。
更明顯的是，越來越多的人，不再滿足于旁觀，他們悄悄舉起了手機。
咔嚓，咔嚓，咔嚓......
快門聲（雖然大多是靜音的模擬聲）此起彼伏。
徐昀正按照陳琦的指示，倚靠在一個巨大的、扭曲的金屬雕塑旁，目光投向遠方。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一抬眼，心猛地一跳！
不知何時，他和陳琦周圍，竟然隱隱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人墻”！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手機鏡頭像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他！那些目光里有純粹的欣賞，有好奇，有驚艷，甚至還有毫不掩飾的……狂熱？
“陳……陳琦？” 徐昀的聲音有點發(fā)干，他下意識地往陳琦那邊靠了靠。
陳琦正低頭檢查剛拍的照片，聞言抬頭，也瞬間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巴?！什么情況?”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錯愕和一絲慌亂。被圍觀拍照和被路人手機“圍攻”，完全是兩碼事！前者是創(chuàng)作，后者是赤裸裸的窺探和壓力！
“閃人！閃人!” 陳琦反應(yīng)極快，一把將相機塞進包里，拉鏈都顧不上拉嚴(yán)實，抓住徐昀的胳膊，兩人也顧不上什么儀態(tài)了，在路人略顯驚訝和惋惜的目光中，低著頭，像兩只受驚的兔子，憑借著對場館地形的熟悉（陳琦之前來過幾次），左沖右突，狼狽不堪地從那個無形的包圍圈里擠了出來，一路小跑沖出了藝術(shù)館大門。
直到跑出好遠，湖邊的風(fēng)帶著水汽吹在臉上，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靠在湖邊的欄桿上，心有余悸地回頭望了望那座巨大的玻璃建筑。
“我去……”
陳琦拍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那些人瘋了嗎？拍個照而已，要不要這么夸張？”
徐昀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額頭上滲出一層細汗，大口喘著氣，苦笑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可能是你拍得太好了？”
“廢話！當(dāng)然是我技術(shù)好啦！” 陳琦立刻又得意起來，拍了拍胸前的相機包，隨即又垮下臉，“哼，走走走，喝點東西壓壓驚，我請！”
兩人逃也似的鉆進湖邊一家看起來頗為雅致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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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爽的空調(diào)風(fēng)瞬間包裹了全身，驅(qū)散了奔跑帶來的燥熱和心慌。
濃郁的咖啡香氣彌漫在空氣中，舒緩著緊繃的神經(jīng)。他們找了個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遠處有綠樹和悠閑的游船。
“呼……”
陳琦癱在舒適的沙發(fā)椅里，長長舒了口氣，這才有心思把相機包小心地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嚇?biāo)缹殞毩恕?，你沒事吧？看你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白?！?/p>
徐昀搖搖頭，端起服務(wù)員剛送來的檸檬水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流滑過喉嚨，稍微平復(fù)了心跳：“沒事，可能跑得太急。” 他目光落在陳琦那個看起來很專業(yè)的相機包上，“你這套設(shè)備，好專業(yè)喔?！?/p>
“當(dāng)然啦！”
陳琦瞬間來了精神，小心翼翼地拉開包，拿出那臺黑色的單反相機，像撫摸寶貝一樣，“佳能哦，配了紅圈鏡頭，我打了整個暑假工，再加我爸贊助的‘巨額’投資，才買得起啊?！?/p>
他擺弄著相機，眼睛發(fā)亮：“喂，徐昀，你說……我做個博主怎么樣？就分享下校園生活，或者搞下城市探索，探店之類？現(xiàn)在新媒體這么火，我也想湊湊熱鬧搏一把！”
徐昀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光彩和那種對新鮮事物的躍躍欲試，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年輕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沖勁，只是后來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他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我覺得行?！?他用了個肯定的語氣詞，“你真的有點天賦，老鐵?！?他指了指陳琦的相機，“今天那些照片，拍得真的很有感覺?！?/p>
“真的？你也這么說？” 陳琦喜出望外，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有你這句話，我信心爆棚啦！”
興奮過后，陳琦開始翻看相機里的照片，嘖嘖贊嘆。
徐昀則放松下來，身體微微后仰，靠進柔軟的沙發(fā)里。他端起桌上的冰拿鐵，小口啜飲著?？酀袔е枷愫湍涛兜囊后w，安撫著還有些悸動的心情。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午后的陽光正烈，炙烤著大地。
但透過咖啡館巨大潔凈的落地玻璃，那熱辣的光芒仿佛被過濾、柔化了。金色的光暈溫柔地籠罩在窗邊的少年身上，勾勒著他略顯單薄卻清俊的輪廓。他微微側(cè)著頭，望向湖面，眼神帶著一絲大病初愈后的慵懶和放空，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陽光將他額前細軟的發(fā)絲染成了淺金色，整個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層柔和、溫暖、不真實的光暈里，像一幅靜謐美好的油畫。
咖啡館里流淌著舒緩的輕音樂，客人們低聲交談。
然而，徐昀那靠窗的身影，卻像一塊無形的磁石，再次悄然吸引著周圍的目光。
斜后方卡座里，兩個年輕女孩湊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徐昀的側(cè)影，小聲地激動交流，手機鏡頭悄悄對準(zhǔn)了那個方向。
吧臺邊，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女士，端起咖啡杯的動作停頓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窗邊的少年身上，帶著純粹的欣賞。
就連端著托盤走過的服務(wù)員，腳步都放輕了些，視線忍不住多停留了幾秒。
“那個是不是模特??？”
“新出的小明星？”
“還是網(wǎng)紅？氣質(zhì)好好啊……”
“好帥……偷拍一張行不行？嗯……多拍幾張”
“啊……好帥啊，如果是我男朋友該多好！”
細碎的議論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咖啡館相對安靜的氛圍里，泛起一圈圈不易察覺的漣漪。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壓得更低，仿佛怕驚擾了窗邊那幅美好的畫面。
徐昀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端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頓。他緩緩轉(zhuǎn)過頭，清澈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掃過咖啡館內(nèi)。
剎那間，那些偷看的目光紛紛閃避，假裝專注于自己面前的咖啡或手機。只有低低的議論聲，如同背景音般，持續(xù)地縈繞在充滿咖啡香氣的空氣里。
陳琦還沉浸在相機屏幕的世界里，頭也不抬地嘀咕：“喂，看下這張，構(gòu)圖是不是很絕？”
徐昀沒有回答，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情緒。
陽光依舊溫柔地包裹著他，帶來暖意，也帶來了……無所遁形的注視。
這具身體帶來的“矚目”，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