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無邊無際的黑暗。
意識沉淪在深不見底的淵藪,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被撕裂后又強行縫合的鈍痛,彌漫在每一寸感知里。右臂像是被徹底斬斷,只留下一個空蕩的、灼燙的殘樁,連接著軀干。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動著那里,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抽痛。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彈指一瞬,又或許漫長如永恒。
一種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過意識的淺灘。
不是深淵巨蟲的腥臭硫磺,也不是巴圖暴怒的硫磺血氣。這是一種純粹的、毫無生命波動的、帶著金屬摩擦與能量低鳴的……秩序的冰冷。
“嗡——滋——咔噠……”
細微而精準的機械運轉(zhuǎn)聲,穿透了意識邊緣的混沌屏障,清晰地傳入。如同無數(shù)精密的齒輪在絕對零度的環(huán)境下咬合、轉(zhuǎn)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行指令的冷漠。
聲音由遠及近,穩(wěn)定得令人心頭發(fā)寒。
緊接著,是光線。
并非自然的光,也不是火焰燃燒的橘紅。那是數(shù)道筆直的、冰冷得如同極地寒冰的慘白光束,穿透了尚未完全散盡的煙塵與血腥霧氣,如同舞臺追光燈般,精準地、不容置疑地籠罩下來!
光束掃過之處,彌漫的塵埃粒子纖毫畢現(xiàn),如同懸浮在凝固琥珀中的微塵。它們掃過崩塌的亂石堆,掃過被魔藤撕裂、依舊汩汩冒著污血的巴圖那半具干癟的尸骸,掃過泥濘中散落的、閃爍著幽藍或銀白微光的晶石碎片……
最終,如同無形的鐐銬,牢牢鎖定在洼地中央,那個蜷縮在冰冷泥濘和血污中的身影——蘇硯。
光束的溫度是冰冷的,但被其籠罩的瞬間,蘇硯右臂胎記的位置,卻猛地爆發(fā)出針扎般的灼痛!那感覺,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按在了傷口上!
“呃……”昏迷中的蘇硯,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了一下,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蒼白的臉頰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扭曲。
這灼痛如同信號,瞬間激活了某種潛藏的本能!
匍匐在他身體周圍,那幾條剛剛吞噬了巴圖血肉、顏色暗紅近黑、表面覆蓋著粘稠血肉狀物質(zhì)的魔藤殘骸,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抽搐、收縮!
嗤啦——
令人牙酸的、血肉與泥漿摩擦的聲音響起。那粗壯猙獰的藤蔓,以一種違反常理的迅捷和詭異,瘋狂地縮回!它們不再是延伸時的狂暴炸裂,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倉惶的、滑膩的退縮感,沿著蘇硯破爛的衣袖,朝著右臂胎記那個灼痛的源頭——狠狠鉆了回去!
仿佛那里才是它們唯一的巢穴,唯一的庇護所。
藤蔓縮回的軌跡上,留下粘稠的暗紅色汁液和破碎的皮肉組織,散發(fā)出更濃烈的甜腥腐敗氣息。
胎記處的皮膚劇烈起伏、蠕動,如同下面有無數(shù)活物在激烈搏斗、重新歸位,那暗紅色的光芒在皮下急促地明滅了幾下,才伴隨著藤蔓的徹底縮回,如同熄滅的炭火般沉寂下去,只留下一個比之前更加猙獰、仿佛隨時會再次爆裂開來的深色印記。
就在魔藤殘骸徹底縮回胎記的瞬間!
那幾道冰冷光束的源頭——懸停在洼地破碎穹頂上方、煙塵彌漫的昏暗光線中的造物——顯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并非活物,而是一只巨大的、結(jié)構(gòu)精密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金屬眼球!
直徑接近一人高,通體由一種啞光的、介于灰藍與銀白之間的未知合金鑄造而成,充滿了冷硬的幾何線條美感。眼球的主體是一個巨大的、覆蓋著多層透明能量濾光片的球形晶狀體,此刻正向下投射著那幾道致命的掃描光束。
晶狀體周圍,環(huán)繞著數(shù)圈嵌套旋轉(zhuǎn)的金屬虹膜環(huán),每一環(huán)上都蝕刻著極其繁復、不斷流動變化的天工府符文,閃爍著幽藍或淡綠的數(shù)據(jù)流光芒。這些虹膜環(huán)如同活物般緩緩開合、旋轉(zhuǎn)、對焦,調(diào)整著光束的強度與穿透深度。
在眼球的后方,連接著數(shù)條粗細不一、同樣布滿符文的金屬軟管和能量導管,深深扎入上方崩塌的巖層深處,如同巨大的金屬神經(jīng)束,為其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能量和信息傳輸。
天工府機械眼!
它如同一位來自冰冷鋼鐵神國的審判者,懸浮在殘骸與血腥之上,無聲地俯視著下方渺小的生靈。沒有情感,沒有憐憫,只有純粹的觀察、分析、記錄與……判定。
“嗡——滋——咔噠咔噠……”
細微的機械運轉(zhuǎn)聲變得更為急促、清晰。虹膜環(huán)的旋轉(zhuǎn)速度陡然加快,光束的亮度驟然提升!慘白的光束如同無形的解剖刀,更加粗暴、更加深入地“切割”著籠罩在其中的蘇硯!
光束穿透了他襤褸的衣物,穿透了他沾染泥污的皮膚,仿佛要將他從內(nèi)到外、從血肉到靈魂,都徹底掃描、解析、歸檔!
在這極致冰冷、極致秩序的掃描下,蘇硯右臂胎記深處,那剛剛沉寂下去的狂暴魔藤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困獸,再次瘋狂躁動起來!灼痛感如同海嘯般洶涌,幾乎要沖破昏迷的堤壩!胎記下的皮膚劇烈起伏,暗紅色的光芒在皮下瘋狂閃爍、沖突,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炸裂!
然而,一股源于星紋石碎片的、冰冷而堅韌的力量,正從他緊握的左拳傷口處(那塊碎片已深深嵌入血肉)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如同無形的鎖鏈,死死壓制著胎記深處的暴動。
冰與火在體內(nèi)展開無聲的慘烈拉鋸,讓昏迷中的蘇硯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殘破的衣衫,混合著泥漿,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就在這時!
機械眼那巨大晶狀體中心,多層能量濾光片高速切換組合,一道更加凝聚、更加深邃的幽藍色光束,如同探針般驟然射出,精準地聚焦在蘇硯右臂那個劇烈起伏、閃爍著危險紅光的胎記之上!
掃描進入了最核心、最危險的階段!
巨大的機械眼球內(nèi)部,虹膜環(huán)的旋轉(zhuǎn)達到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幽藍和淡綠的數(shù)據(jù)流光芒瘋狂閃爍,幾乎連成一片!細微的嗡鳴聲也拔高了一個調(diào)門,帶著一種全功率運行的負荷感。
突然!
在那高速旋轉(zhuǎn)、流淌著無數(shù)冰冷數(shù)據(jù)符文的虹膜環(huán)最內(nèi)層,一道極其細微、極其短暫的異常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蕩漾開來!
一道虛幻的、如同血管般搏動的血色蟲影!
它并非實體,更像是一道被強能量掃描意外激發(fā)的、烙印在某種更深層信息結(jié)構(gòu)上的殘像!它只有指甲蓋大小,扭曲、猙獰,帶著蟲族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節(jié)肢輪廓和冰冷復眼特征,在虹膜環(huán)幽藍的數(shù)據(jù)流背景中一閃而過!
快得如同幻覺!
“滋——!”
掃描光束的強度瞬間飆升到刺眼的程度!機械眼內(nèi)部的嗡鳴聲也陡然變得尖銳,仿佛核心處理器遭遇了某種邏輯沖突或數(shù)據(jù)過載!投射在蘇硯胎記上的幽藍光束劇烈地閃爍、抖動了一下!
就在這光束劇烈波動、血色蟲影在機械眼虹膜深處一閃而逝的同一剎那——
昏迷中,深陷于無邊劇痛與黑暗混沌的蘇硯,那沾滿泥污、緊緊閉合的眼瞼之下,濃密而濡濕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仿佛在絕對深沉的黑暗里,被那來自冰冷機械的、蘊含著血色蟲影的掃描光束,或者被體內(nèi)冰火沖突的極致痛苦,于靈魂深處,投下了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