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生我時大出血,接生婆說只能保一個,我爹在門外喊保弟弟,我活下來了,
卻被當(dāng)成死人。戶口本上我名字后面蓋著“注銷”藍印,我在黑夜里讀書,
借的是弟弟用剩的鉛筆頭。爹發(fā)現(xiàn)后把書扔進灶膛,火星濺到我手背,我聽見皮肉的聲響,
卻聞不到疼?;鸸庹粘鑫矣白?,那一刻我下定決心,要讓這張注銷的紙重新蓋章。
01我生在北方最窮的溝里,家里只有三間土房和一口裂縫的鍋。我弟叫小強,小我兩歲,
卻比我多了一整書包的新書。早上五點,他背著書包去鎮(zhèn)小,我蹲在灶前燒火,
火光把影子拉得很長。爹在院子里劈柴,聲音震得窗戶響。
我把弟弟昨晚寫完的作業(yè)本偷偷翻出來,蹲在灶臺邊用鉛筆頭描生字。火舌忽然躥高,
一頁紙卷了進去,發(fā)出焦味。爹沖進來,一把搶過本子,抬手就扇我后腦:“女娃看啥書?
浪費燈油!”我低頭不吭聲,手卻死死攥著鉛筆,指關(guān)節(jié)泛白。娘站在門口,嘴唇動了動,
終究沒敢開口。夜里我摸黑去豬圈,把弟弟扔掉的破英語書撿回來,藏進稻草垛。月光下,
我小聲拼讀“apple”,心里像有火。弟弟發(fā)現(xiàn)書不見,哭著去告狀。
爹拎著木棍找到我,一棍抽在我小腿上:“再偷就打斷你的腿!”我倒吸冷氣,
把書抱在胸口,像抱著最后一根稻草。木棍第二下落下時,我咬牙沒哭,
只在心里數(shù):一、二、三……第二天雞還沒叫,我拖著傷腿去河邊洗衣服。冰水刺骨,
我邊搓邊背昨晚記下的單詞。同村的李嬸路過,嘆氣:“曉丫頭,命苦,不如早點說親。
”我把頭埋得更低,搓得更快,水花濺到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洗完衣服,
我偷偷跑到學(xué)校后墻,趴在窗沿聽老師講課。粉筆在黑板上劃出“future”這個詞,
我在心里跟著寫,用指尖在泥墻上劃出痕跡。太陽升起時,我回家,
爹把一只破布鞋扔到我面前:“今天把后山的地翻完,再讓我看見你碰書,就別進這個門。
”我彎腰拾起鞋,腳背上的青紫還在跳痛。我點頭,
卻在轉(zhuǎn)身時把弟弟丟掉的半支鉛筆塞進了鞋底。傍晚,我扛著鋤頭,
嘴里默念“future”,一筆一劃,像在給自己刻路。02雞叫第二遍,
我推開嘎吱作響的木窗,冷風(fēng)灌進來,像刀子刮臉。我把破棉襖裹緊,踮腳跨過熟睡的弟弟,
鞋底的鉛筆頭硌得腳心疼,卻硌得踏實。剛出村口,身后突然亮起手電?!罢咀?!
”爹的聲音劈開夜色。我撒腿就跑,泥路濕滑,一腳踩空,撲進稻田,冰碴子割破手掌。
爹揪住我后領(lǐng),手電筒照在我臉上,“又去找那破學(xué)校?”我喘著粗氣,
從牙縫擠出一句:“讓我讀完這學(xué)期,我交學(xué)費?!钡忠龋?/p>
我挺直脖子:“我洗碗、割草、喂豬,錢一分不少?!笔蛛姷墓饣瘟嘶?,爹的巴掌沒落下來,
反而重重嘆氣:“跑吧,摔死別回來?!彼D(zhuǎn)身,手電的光柱在黑暗里劃出一道口子,
我趁機鉆進玉米地,心跳比鼓點還急。天剛蒙蒙亮,我滿身泥巴站在校門口。張老師正鎖門,
看見我,眉頭擰成疙瘩:“又挨打?”我咧嘴笑,嘴角裂開的血珠滴在鞋面。
他掏出手帕替我擦臉:“今天教育局巡查,你進去會被趕?!蔽疫o書包帶:“我不進教室,
就在窗外聽?!毖膊旃俚能囌娴膩砹耍邑堁@進操場邊的廢棄廁所,
隔著破墻板聽老師念《木蘭詩》。冷風(fēng)從墻縫灌進來,我牙齒打顫,
卻把每一個字都吞進肚子。巡察官的腳步聲逼近,我心跳到嗓子眼,
手里鉛筆在墻上刻下“林曉未來”四個字。腳步聲停了,我以為完了,
卻聽見張老師的聲音:“這里臟,領(lǐng)導(dǎo)請走前面?!毖膊旃俎D(zhuǎn)身離開,我腿一軟,
差點跪在地上,眼淚混著泥水滴落。晚上十點,我摸黑回家,屋里燈還亮著。娘坐在門檻上,
手里拿著我的英語書——封面被爹撕掉,又被我用針線縫回去。
她聲音發(fā)抖:“你爹今天去鎮(zhèn)上,說要給你說親,男方愿意出兩萬彩禮。”我腦袋嗡的一聲,
兩萬塊,像一堵墻堵死所有路。我撲通跪下,頭磕在地上:“娘,讓我再熬一年,我考出去,
學(xué)費自己掙。”娘伸手摸我的頭發(fā),掌心全是繭:“曉,娘沒本事,只能幫你藏書包。
”她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塞進我手心:“明天買雙膠鞋,別再光腳跑。
”我攥著錢,指節(jié)發(fā)白,喉嚨像被棉花堵住。半夜,我躺在炕上,聽見爹在隔壁咳嗽,
一聲比一聲重。我翻身下炕,把書包塞進灶臺后的暗洞,用灰埋好,心里發(fā)狠:就是嫁,
也得帶著這張錄取通知書嫁。窗外月亮慘白,我光著腳走到院子中央,揚起頭,
對著黑得發(fā)紫的天空低聲說:“明天我還去?!憋L(fēng)掠過屋檐,像在回應(yīng)。03天剛擦黑,
我端著一盆豬食往圈里走,心里盤算著明天凌晨四點翻墻去學(xué)校的路。突然,
背后一聲暴喝像炸雷滾來?!八姥绢^,你又往鎮(zhèn)上跑!”爹的棍子帶著風(fēng)聲掃在我小腿上,
我踉蹌跪倒,豬屎潑了滿地。爹揪住我頭發(fā)把我拖進院子,一把撕下我藏在衣兜里的作業(yè)本。
紙頁在空中翻飛,像雪片?!芭⒆訉懽?,就是給家里添債!”他掄圓了胳膊,
皮帶扣劃破空氣。我娘撲過來抱住他腰,被反手一肘撞在胸口,悶哼倒地。弟弟躲在門后看,
眼里閃著興奮的光。我蜷成一團,皮帶落在背上,火辣辣,卻死死盯著爹的腳,
心里數(shù):一下、兩下……數(shù)到第七下,娘爬過來用身體蓋住我,
聲音抖得不成句:“再打就出人命!”爹喘著粗氣停下,手指我鼻尖:“明天開始,
豬圈歸你,學(xué)校敢踏一步,腿給你卸了!”夜里,我躺在柴房,背上疼得火燒。
月光從瓦縫漏進來,照見我藏在稻草里的英語書。我咬牙想翻身,聽見門外窸窣。是弟弟。
他貓腰進來,一腳踹翻稻草,書暴露在月光下。“姐,你害我挨罵,爹說學(xué)費都是我的。
”他抓起書就要撕,我撲過去搶,指甲摳進他手背,留下三道血痕。弟弟疼得大叫,
哭聲把爹引來。爹二話不說,拎起我就往門檻上磕。額頭撞在青石上,血順著眉骨往下淌,
迷了眼。我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把書按在胸口。爹冷笑:“行,書留著,明天跟我下地,
干不完別想吃飯。”第二天雞未叫,爹踢開門,扔來一把鋤頭。我整條右腿腫得發(fā)亮,
每走一步像刀割。地里凍土硬得像鐵,鋤頭落下震得虎口裂口子。中午太陽毒,
汗水滲進傷口,鉆心地疼。我彎腰拔草,眼前一陣發(fā)黑,耳邊嗡嗡。
爹在后面吼:“裝什么死?今天不翻完這片地,你就滾出這個家!”我咬破舌尖,
血腥味讓我清醒。直起腰,把鋤頭一扔,聲音嘶啞卻清晰:“我干完活,晚上還要去學(xué)校。
”爹愣了一瞬,臉色鐵青,掄起鋤頭柄就砸。我側(cè)身躲過,鋤頭柄砸在地上,震得土塊飛濺。
我趁機往村外跑,腿像灌鉛,卻聽見心里有個聲音在吼:再邁一步,就離教室更近一步。
背后爹的怒吼被風(fēng)撕碎,我踉蹌沖進暮色,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今晚的課,誰也不能攔。
04我拖著傷腿跑回村里,天邊已經(jīng)泛白。稻草屑黏在血口子上,一步一疼。
兜里只剩三塊六,可書店那本《高中物理》標(biāo)價十八。我咬咬牙,轉(zhuǎn)身往鎮(zhèn)里走。
小餐館門口貼著招工紙——“洗碗工,一天十五,包兩餐”。我推門進去,
老板娘趙三娘叼著牙簽,上下打量我:“成年了嗎?”我挺直背:“十六!
”她嗤笑:“身份證看看?!蔽姨统鰧W(xué)生證,照片上的我面黃肌瘦。
趙三娘一把打掉我手:“學(xué)生?別耽誤我生意。”我急了,
擼起袖子露出昨晚的新傷:“我能干,比男人還能干。”她瞇眼盯我三秒,
點頭:“明早五點,遲到一分鐘扣五塊?!蔽尹c頭,心里算盤啪啪響——干六天,
書錢就夠了。第一天開工,趙三娘把最厚的碗摞到我面前,油漬結(jié)成黑痂。熱水滾燙,
我手指剛伸進去就泛起白泡。中午客人多,我端著一大盆臟碟往廚房跑,腳下一滑,
整盆摔得粉碎。趙三娘沖過來,揪著我耳朵:“賠錢!十八塊!”十八塊,
正好是我想要的書錢。我喉嚨發(fā)緊,卻彎腰撿碎片,手指被劃開,血滴在碎瓷上。
我低聲說:“從我工資里扣,別趕我走?!彼湫Γ骸翱弁暝僮撸 蔽乙а览^續(xù)洗碗,
血水混著油水流進下水道,心里默念:再忍六天。第六天凌晨,店里進了一車凍肉,
老板讓我搬箱。一箱三十斤,我腿一軟,砸在腳面上,疼得眼前一黑。趙三娘見狀,
奪過我手里的工資袋:“腳腫成這樣,干不了了,走人!”我攥著空袋子,站在冷風(fēng)里,
眼淚被風(fēng)吹干。抬頭看見對面書店櫥窗,《高中物理》還在。我轉(zhuǎn)身沖進藥店,
用最后的兩塊錢買了一瓶紅花油。夜里,我瘸著腿回到柴房,把紅花油涂在腳上,
疼得直抽氣,卻把書錢缺口寫在墻上:還差十五塊。月光透進來,
我摸出口袋里剩下的半截鉛筆,在墻上重重補上一筆:明天再去找活,誰也別想把我踢出局。
05我攥著剛結(jié)到的十二塊工錢,一路小跑沖進鎮(zhèn)里唯一的新華書店。
玻璃柜臺里躺著一本藍皮《高中物理》,標(biāo)價十八。還差六塊,我咬咬牙,
把口袋里所有毛票攤在柜臺上。售貨員皺眉數(shù)了三遍,最后遞給我書——紙香混著油墨味,
像一把鑰匙插進心臟。我把書抱在懷里,跑回村,一路上把封面貼在臉上,風(fēng)是暖的。傍晚,
弟弟林小強蹲在門檻上啃冰棍,看見我,眼睛立刻黏在我懷里的書上。他伸手就要搶,
我側(cè)身閃開。他冷笑:“姐,你買新書?不如給我買雙球鞋?!蔽覜]理他,
把書藏到柴房稻草下。夜里,我被一陣撕紙聲驚醒。月光下,
弟弟正把我的《高中物理》一頁頁撕得粉碎,嘴里還哼著歌。我沖過去,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
聲音發(fā)抖:“你干嗎?”他甩開我,把碎紙撒向空中:“家里連肉都吃不起,你還花錢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