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魂謠》。
當墨弦用他那平靜無波的聲音,說出這三個字時。
在場的修士,無論是青羽門的長老弟子,還是那四位高高在上的宗主,都不禁愣了一下。
鎮(zhèn)魂?
好大的口氣!
一個乳臭未干的煉氣期小輩,竟敢揚言要“鎮(zhèn)”他們這些金丹、元嬰大修士的“魂”?
這簡直是他們這輩子聽過的,最荒謬、最狂妄的笑話。
“不知死活的豎子!”金刀盟的盟主,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壯漢,第一個發(fā)出不屑的爆喝。他的聲音中,蘊含著金戈之氣,如同刀鋒般,刮得人耳膜生疼,“既然你急于求死,老子就讓你奏完這一曲,再親手擰下你的腦袋!”
萬寂門主姬無聲,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譏諷。他甚至懶得開口,只是抱起雙臂,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已經(jīng)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在進行著最后可笑的表演。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螻蟻在被碾死前,發(fā)出的最后一聲無力的嘶鳴。
大長老陸天涯等人,更是滿臉冷笑,準備看墨弦如何自取其辱,如何將青羽門徹底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唯有錢萬山,手心緊張得全是汗,死死盯著那個在重重威壓之下,依舊挺直了脊梁的孤單身影。他不知道墨弦要做什么,但他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將會打敗所有人的認知。
墨弦對周圍的一切壓力與嘲諷,充耳不聞。
他盤膝而坐,將那張修復了一絲的驚雷焦尾琴,橫于膝上。那截養(yǎng)魂木的溫潤之力,已經(jīng)初步融入琴身,雖然裂痕未曾盡復,但琴音中那股源自上古的“寂靜”與“生命”的韻味,卻變得更加醇厚、和諧。
他沒有用骨哨,而是將修長的十指,輕輕地,搭在了那光滑如鏡的無弦琴面之上。
神魂為弦,心為律,天地為響。
這一刻,他不再是模仿,不再是引動,而是以《回音古殿》中領(lǐng)悟的更高深法門,進行真正的——創(chuàng)造。
他的手指,開始在虛空中,緩緩撥動。
“咚……”
第一聲琴音,憑空響起。
這聲音,不響亮,不清越,甚至有些沉悶。它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萬年古潭,沒有激起驚濤駭浪,只蕩開了一圈微不可見的、幾乎要被風聲所掩蓋的漣漪。
金刀盟盟主的臉上,譏諷之色更濃。
然而,在場的四位元嬰大修士,卻幾乎在同一時間,眉頭微不可察地,深深一皺。
因為這聲琴音,并非作用于他們的耳朵,而是如同鬼魅般,繞過了他們強大的護體靈光和堅韌的肉身,直接……作用于他們的心跳。
就在琴音響起的剎那,他們的心臟,那顆早已被雄渾靈力淬煉得堅如磐-石、搏動節(jié)奏萬年不變的心臟,竟毫無征兆地,重重地,漏跳了半拍!
這是一種極其詭異、極其不祥的感覺。仿佛生命最本源的節(jié)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強行撥亂了。
“咚……咚……”
第二聲,第三聲琴音,接踵而至。
依舊沉悶,依舊平淡。但這兩聲的間隔,與他們心臟在漏跳一拍后,恢復正常搏動的前兩次跳動,其節(jié)奏、其韻律,完全同步!
這感覺,更加恐怖了。
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來自九幽的鼓手,正踩著他們生命的心跳,敲擊著無形的喪魂鼓。
“哼,裝神弄鬼!給我破!”陸明軒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他畢竟年輕氣盛,道心修為遠不如老輩修士。他立刻強行運轉(zhuǎn)功法,試圖用雄渾的靈力,將這股詭異的影響,從體內(nèi)排出。
然而,就在他靈力運轉(zhuǎn)的瞬間,墨弦的曲調(diào),變了!
琴音不再是單調(diào)的搏動,而是化作了一段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旋-律。這旋律,古老而悲愴,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歷史長河所遺忘的往事,一段屬于音修一脈,被強行埋葬的輝煌與悲涼。
這首《鎮(zhèn)魂謠》,并非殺伐之曲,而是一首……共情之曲!
它不攻擊你的肉體,不沖擊你的法力,它只叩問你的本心,直面你的神魂!
那如泣如訴的琴音,像一只無形的手,溫柔而又殘忍地,拂去了修士們心中那層由歲月和修為堆積起來的堅冰,觸碰到了他們早已塵封、早已遺忘、甚至刻意回避的,最柔軟、最脆弱的部分。
剛剛強行運轉(zhuǎn)靈力的陸明軒,心神本就不穩(wěn),首當其沖,受到了最猛烈的沖擊。
他的眼前,瞬間出現(xiàn)了幻象。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剛剛踏入仙途,在師父的夸贊和同門的羨慕中,意氣風發(fā)、指點江山的少年時代;他看到了,自己為了爭奪一株稀有的靈草,第一次對同門師弟下黑手時的掙扎與決絕;他更看到了,在漫長的修行中,那份“求仙問道”的初心,是如何被對力量的渴望、對地位的嫉妒、以及深入骨髓的傲慢,一步步侵蝕、玷污……
“不!這不是真的!我的道心,完美無瑕!”陸明軒臉色煞白,抱著頭,發(fā)出了痛苦的嘶吼,他的道心,出現(xiàn)了劇烈的動搖。
他的反應,只是一個開始。
場中,那些修為稍低的青羽門弟子,一個個都面露掙扎之色。有的面帶微笑,仿佛沉浸在與親人相伴的美好回憶中;有的滿臉驚恐,仿佛在面對被自己親手斬殺的第一個敵人;還有的,竟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不知是在悔恨,還是在追憶。
這首曲子,勾起了他們所有被壓抑的情感,所有被遺忘的誓言,所有被刻意回避的心魔!
“穩(wěn)住心神!凝神靜氣!此乃音律幻術(shù)!”大長老陸天涯厲聲爆喝,他元嬰期的神魂強大無比,強行抵御著琴音的侵蝕,試圖喚醒眾人。
但即便是他,也感覺自己的心境,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湖面,波濤洶涌,再難恢復古井無波的狀態(tài)。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為了突破瓶頸,閉死關(guān)百年,出來后卻發(fā)現(xiàn)至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的場景,那股深入骨髓的遺憾與悔恨,是他此生最大的心魔。
而萬寂門主姬無聲等四位宗主,更是面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們是元嬰大修士,道心堅固如鐵。但他們同樣是人,同樣有過去,有遺憾,有執(zhí)念。
金刀盟盟主,看到了自己為了鑄就本命寶刀,血祭了自己最心愛的戰(zhàn)寵時的場景,那戰(zhàn)寵臨死前不解和悲傷的眼神,讓他至今無法釋懷。
百花谷谷主,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與一位魔道修士那段不被世人所容的禁忌之戀,以及最終親手將愛人斬于劍下的痛苦。
……
他們每一個人的道,都是在無數(shù)的取舍、殺伐與堅持中走出來的。他們早已習慣將這些會動搖道心的“雜念”深埋心底,用強大的修為和冰冷的理智,將其層層包裹。
但墨弦的《鎮(zhèn)魂謠》,卻像一把溫柔而又殘忍的、無形的手術(shù)刀,精準無比地剖開了他們所有的偽裝,讓他們不得不,赤裸裸地,直面自己最真實的內(nèi)心。
這不是幻術(shù),這是共鳴!是聲音的法則,與靈魂的法則,最深層次的共-鳴!
“夠了!”
萬寂門主姬無聲,第一個從這種可怕的共情中掙脫出來。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殺意與……恐懼!
他絕不能讓這首曲子再繼續(xù)下去!否則,在場所有修士,包括他自己,道心都會受到不可逆轉(zhuǎn)的損傷!
一股恐怖的神魂之力,從他識海中化作一柄無形的利劍,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狠狠地,斬向墨弦的頭顱!
然而,就在他的神魂攻擊,即將觸及墨弦的瞬間。
“嗡——”
一圈無形無質(zhì)的透明波紋,在墨弦的體表,一閃而過。
無相音罡!
姬無聲那足以讓金丹修士魂飛魄散的全力一擊,撞在這層薄薄的音罡之上,竟如泥牛入海,瞬間被吸收、分解、化解于無形!
“什么?!”姬無聲瞳孔驟縮。
就在他這一剎那的失神間,墨弦的《鎮(zhèn)魂謠》,奏響了最后一個,也是最恢弘的一個音符。
“鐺————!”
這一聲,不再沉悶,不再悲愴。
它如晨鐘暮鼓,如醍醐灌頂,如當頭棒喝!
它不問過去,不問對錯,只問將來,只問本心。
一個宏大的、莊嚴的、直指所有修士修行根源的道問,在每一個人的神魂深處,轟然炸響!
“汝之道,為何?!”
“噗!”
陸明軒再也壓制不住,一口心血狂噴而出,眼神瞬間黯淡,他的道心,當場出現(xiàn)了無法彌補的裂痕。
大長老等人也是身體劇震,臉色蒼白如紙。
就連那四位不可一-世的宗主,也齊齊悶哼一聲,各自蹬蹬蹬地,狼狽地向后退出了一步。他們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短暫的迷茫與空洞。
是啊……我的道,究竟為何?是為了長生久視?是為了無上力量?還是為了……維護這所謂的,不容置疑的正道?
全場,一片死寂。
只有墨弦,依舊盤膝而坐。他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嘴角,也溢出了一絲鮮血。以煉氣期的修為,強行撼動數(shù)位元嬰大修士的心境,對他而言,幾乎是燃燒生命。
但他,站住了。
他沒有倒下。
他用一首曲子,讓整個東域修真界的頂層戰(zhàn)力,集體失聲。
良久,青羽門掌門,第一個從那靈魂的拷問中掙脫出來。他看著墨弦,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復雜,以及一絲……敬畏。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激蕩的心神,對著依舊臉色陰晴不定的四大宗主,朗聲道:
“諸位道友,今日之事,我青羽門,心中已有決斷?!?/p>
他頓了頓,聲音傳遍全場,擲地有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聲律之道,今日起,當為我修真百家道統(tǒng)之一!”
“我青--羽門,愿為天下音修,開此先河!”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錢長老激動得熱淚盈眶,對著墨弦的方向,深深一拜。
墨弦知道,從這一刻起,“音修”,終于不再是任人拿捏的邪術(shù),不再是旁門左道。
它在這片大地上,獲得了第一個,被正視的資格。
道爭之始,他,勝了這至關(guān)重要的第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