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陳透過強光,努力向車內(nèi)望去,她不確定車里的是不是寧辭。但卻有那么一瞬間,她生出一絲驚懼,害怕這輛車下一秒就會鳴笛示意,然后轉(zhuǎn)向逃離。
但她還是禮貌地讓開了車道,如果寧辭在最后一秒選擇放棄,她又有什么理由強行挽留。
所有的重逢預(yù)演,在真正見到的許小陳一刻,通通失效。再完美逼真的夢境也抵不過此刻如夢如幻般的現(xiàn)實,寧辭恍然領(lǐng)悟到“白衣天使”的具象化表達,她毫不遲疑地從車里下來,匆忙小跑幾步,堅定地奔向她。
寧辭這才看到許小陳臉上還未褪去的口罩勒痕,以及額頭上濕黏的發(fā)絲。比起三十三天前的偶遇,此時的許小陳又明顯瘦了一圈,黑色的眼鏡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青黑色略微浮腫的眼圈。
“累不累?怎么又瘦了這么多?”她小心詢問,生怕有半點冒失。
“嗯……有點兒累了?!痹S小陳避開寧辭的目光,垂眸低語。她知道此刻的自己面容憔悴,狼狽不堪。
寧辭眉頭一緊,心口隨即傳來一陣悶痛。她想到上次自己也是蹲守到九點她才下班,如今又看她累成這副模樣,頓時對醫(yī)院毫無人性的掠奪感到不滿。
“肚子餓不餓?吃飯了嗎?你先上車,我?guī)闳コ燥?。?/p>
寧辭想抱抱她,但她不敢,又想牽手,猶豫片刻,還是放棄。她被許小陳一個多月前,所謂的“遲到五年”、“對不起”式的分手徹底磨掉了膽量和勇氣。只能默默祈求,希望許小陳今天不要推開自己。
許小陳一時發(fā)愣,寧辭的吃飯邀約,放在五年前,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可如今再次聽到,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等等我,我去換件衣服。”
許小陳說服自己,今天拼命救回一條人命,所以老天爺獎勵了自己。她是不可以出現(xiàn)在寧辭的世界里的,但是今天,是老天爺?shù)莫剟睢?/p>
這句“等等”,卻把寧辭的思緒陡然拉回五年前。
甜蜜的戀情在畢業(yè)那年悄然而至,寧辭在校外租了房,一邊實習(xí),一邊陪讀。她求了好多次,許小陳也沒有答應(yīng)她和一起住。
那年她大五,是保研最關(guān)鍵的一年,她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升學(xué)上,就連兩人見縫插針的約會,也會因?qū)嶒炇业呐R時任務(wù)而被迫中斷。
每次的臨時離開,看到寧辭撇嘴不開心,她都會心軟地哄哄她:“再等等,今天晚上我忙完,就立刻去找你,給你帶好吃的?!?/p>
“那你今晚還回去嗎?”寧辭拉著她的手,用指腹蹭蹭她手背,不舍得松手。
“不回。今晚陪你?!痹S小陳向她擠擠眼睛,“不過你要乖,再等等,我就去忙兩個小時,保證一忙完,就坐著火箭趕回來找你?!痹S小陳說完,還會寵溺地抱她,耐心安撫好她的情緒。
而寧辭就欣然陷入“等等”的甜蜜期待中,因為她知道,許小陳一定會按時回來,兌現(xiàn)承諾。
現(xiàn)實中,許小陳重新回到辦公室,她脫去白大褂,又用涼水洗了洗臉,鏡子中的自己似乎是上了年紀,眼角竟然有了細細的紋路。
她不自覺地嘆口氣,或許寧辭只是貪戀于過去的美好,無法接受突然戒斷帶來的不適,或許她一直等待和喜歡的,只是記憶中的許小陳,或許再多點時間,兩人就都能從這段不現(xiàn)實的感情中,自然而然的抽離出來。
而樓下的寧辭,正抬頭望向住院部的燈,就好像當初自己在那間小公寓里,不住地向樓下探望,期待著那個“坐著火箭”趕來的愛人。
醫(yī)者本能,如今的許小陳又怎能忍心,讓寧辭無望的枯守,最終演變?yōu)槁孕乃ツ兀?/p>
她換好衣服,堅強而從容地走近寧辭,微微一笑:“收拾好了,走吧,去吃飯?!?/p>
車窗掠過點點星光,云層探出半個月亮。車輛和行人在各自的動線上,生動而有序的流淌。而醫(yī)院離最近的商場,不過只有五分鐘車程的距離。
兩人還來不及好好說話,就已經(jīng)被商場周末嘈雜的人聲淹沒,不過這樣也好,人間煙火最是能撫慰疏離的心。
大部分看起來不錯的餐廳都排著長長的隊,許小陳看了一眼寧辭,和五年前一樣:“我排隊,你去買兩杯奶茶?”
寧辭對許小陳突然的“指示”感到意外,她還以為她會隨便選一家不用等叫號的餐廳,吃一頓“將就”的飯。而心里隨即就生出小小的竊喜,忙著點頭答應(yīng)。
許小陳是唯一一個能讓寧辭把情緒寫在臉上的人。
許小陳今天確實是很累了,寧辭轉(zhuǎn)身離開后,她還是不由地嘆了口氣。好在兩人位的餐桌很快就等到了,許小陳剛剛坐定,卻有個女人認出她來。
“許醫(yī)生?啊!真的是你?”說話的女人衣著樸素,身邊帶著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兒,他們應(yīng)該是剛剛吃完飯。
原來是女人的兒子不久前剛做了心臟手術(shù),住院時,多虧了許小陳的照顧。上周他康復(fù)出院,本想好好謝謝許醫(yī)生,但是許醫(yī)生正好輪崗去了別的部門。
許小陳便跟她寒暄了幾句,又將孩子拉到身邊,按照慣例用手摸了摸孩子的胸口:“嗯,不錯,恢復(fù)得很好,不過也要記得按時復(fù)查?!彼J真叮囑道。
寧辭拎著奶茶趕回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她的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是本能的心疼,一方面又有點兒驕傲,還混合著失落和感動這些復(fù)雜的情緒。
“嗯嗯,謝謝許醫(yī)生,那先不打擾您用餐了?!迸吮鞠朐俣嗔膸拙?,但她看到許醫(yī)生的朋友在一旁一臉暗沉,便只好先行告辭。
“我的心臟也出了問題。”寧辭坐在許小陳對面,她看了一眼正低頭點菜的許小陳,坦白地說。
許小陳立刻抬頭看她,目光交匯間,心里一沉,隨即驀然低頭:“別胡說。你就是肚子餓了。”
“我這里也悶悶的?!睂庌o沒有騙她,她認真地捂住左側(cè)胸口,但看許小陳并不理她,又瞬間妥協(xié),“確實也是有點餓?!?/p>
這家粵菜味道不錯,分量也是意外地足。許小陳偶爾抬眼看看寧辭,看她吃得滿足,也不免會心微笑,時光好像暫時回到了過去,連奶茶的滋味,都完全沒變。
許小陳剝好一只蝦,本能地想遞給寧辭,片刻遲疑間,還是收了手。
寧辭看到這一幕,不禁鼻頭一酸:“你不會再給我剝蝦了,對吧?!?/p>
“你要學(xué)會自己好照顧自己?!痹S小陳好像叮囑病人一般,又好像在說著什么告別的話。
寧辭用筷子撿過一只蝦,看了許小陳一眼,咽下酸楚,自己動手:“知道了?!?/p>
許小陳的眼里起了霧,她接過奶茶,想用它的甜味,蓋過心里的苦。她不能在寧辭面前露出任何情緒破綻,她要想辦法,將這份不得已停擺的愛,包裝成自然而然的流逝。但這又談何容易。
“吃完,我能送你回家嗎?”寧辭小心翼翼地試探靠近。
“我就住在旁邊的公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痹S小陳卻在試著拒絕。
“那我只好還去醫(yī)院等你?!睂庌o裝作不在意,她叫來服務(wù)員買單,故作輕松地轉(zhuǎn)移注意力。
“不要等了,寧辭。”許小陳不知道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她鼓起勇氣,“為什么要等我?為什么要一直傻傻的等?”
寧辭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只是默默取出手機,掃了付款碼,微笑著向服務(wù)員點頭,起身說了謝謝。然后才轉(zhuǎn)身瞥向許小陳的臉,迎上她的目光:“想你,想來看看你。一直想,就一直等。”
寧辭沒有強迫許小陳一定要送她回家,也沒有追問別的信息。她只是在商場和她告別,帶著剩的半杯奶茶,先行開車離開。
而轉(zhuǎn)眼間回到家里,才發(fā)現(xiàn)寧陽一身酒氣,正窩在客廳的沙發(fā)里,鼾聲如雷。
客廳里,除了散亂的酒瓶,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畫作。它們散落在客廳的每個角落,讓寧辭的家凌亂不堪。寧辭隨便撿起一張,一個裸體的女人赫然映入眼簾。
“寧陽!”寧辭將畫紙甩在寧陽的臉上,“你搞什么鬼?”
寧陽在夢中聽到寧辭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他睜開眼,寧辭正兇神惡煞地盯著他,他瞬間清醒了不少。
“你明天找房子,從這里搬走?!睂庌o看他一臉懵逼,試圖讓他恢復(fù)清醒,“你在我家搞這些變態(tài)的事?”
“唉……你們女人。”寧陽無奈地嘆氣,眼底一抹暗淡,“都是不懂藝術(shù)?!彼戳藢庌o一眼,又瞟了眼地上的畫作,心疼地撿起一張,然后底氣不足地反駁:“你嫂子就是吃這些畫的醋,不要我了?!?/p>
寧辭看他醉意未消,又開始假裝深情地表演,便不再理他,立刻打給他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