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次回到寧辭身邊,許小陳才從剛才的慌亂的心境中恢復(fù)過來。她無奈地苦笑,寧辭的脆弱和崩潰總能很輕易就擊潰她辛苦筑起的理性防線,這也是她強忍不聯(lián)系她的重要原因。
自從大二那年,奶奶過世后,寧辭便成了許小陳唯一的軟肋。許小陳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在離別,但她卻學不會好好告別。
寧辭此刻正低著頭,在急診輸液區(qū)椅子上乖乖坐著,手上是輸液的針管和膠布。許小陳靠近她,站在她身邊,用手摸摸她額頭,燒還沒退,她又看了眼掛在支架上的藥水名稱,“乳酸林格氏液”,一種電解質(zhì)補劑。
“要吃點口服藥,先把燒退了。”許小陳看著眼前蔫巴巴的寧辭,眉頭緊皺,小聲嗔怪,“怎么沒照顧好自己?!?/p>
“我就是照顧不好自己,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死了也跟你沒關(guān)系?!睂庌o想起那天吃飯,許小陳給她剝蝦皮時收回的手,還有自己照顧自己的叮囑。
這個“死”字精準地刺痛了許小陳的軟肋,她一時無語凝噎。她驟然想起五年前,她曾經(jīng)歷過的那段生死瞬間……在最后一刻,是那頂“NC”的帽子,救了自己。她不敢細想那段不堪的往事,強行拉回思緒,才反應(yīng)過來,寧辭此刻巨大的委屈,或許跟看到那束花有關(guān)。她想開口解釋那束花的由來,可是此刻理性又占據(jù)大腦,她得讓寧辭的對她的愛與期待,一點點,自然流逝。
“先吃飯,吃完飯把藥喝了?!痹S小陳壓抑住本能的沖動,還是選擇主動咽下所有的痛苦,她絕不能讓寧辭卷入更大、更兇險的洪流中。她可以沒有愛情,換寧辭在這個世界健康而體面的活著。
寧辭此刻卻確信許小陳的愛,只剩下了醫(yī)患關(guān)懷。她苦笑一下,忽然覺得自己狼狽的靠近是個笑話。她抬起頭,雙目通紅地看向許小陳的臉:“你別靠近我,我現(xiàn)在身體不舒服,我不確定自己下一秒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毀了許大夫的聲譽?!?/p>
寧辭的直面威脅逼許小陳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決定,她在寧辭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厭惡與絕望。她明白此刻若是離開,她和寧辭此生絕無任何可能,可是離開哪有那么容易。理智和情感在心底瘋狂地撕扯,正在猶豫之時。
寧辭突然一把扯掉手上的紗布,決絕地拔掉了手上的針管。她殘存的理智蕩然無存,此刻只想逃離,她想去找六年前的許小陳,那個接過話筒大聲說“我接受”的許小陳,那個抱住她說“坐火箭趕回來”的許小陳,那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將她擁入懷里的許小陳。
急診區(qū)輸液的病人不多,但寧辭的舉動還是惹得大家紛紛側(cè)目。許小陳想上前拉住她,但是寧辭決然地甩開了她的手,巨大的恐慌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寧辭的感冒,最終還是演化為可怕的心力衰竭。她會死的,一股可怕的念頭突然占據(jù)許小陳的心,她如同一只受驚的鳥,驟然從枝頭飛起,向著目標奔去。
眾目睽睽下,許小陳從后背抱住了寧辭,瘋狂且不顧一切。醫(yī)院里生死離別的場景太多,大家對生命本身的在意超越了任何可能的好奇,所有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氣。
許小陳將寧辭緊緊箍住,卻說不出一句話。
寧辭能明顯感到許小陳顫動的身體,那是基于本能的占有與恐懼,她向死而生的行動將二人瀕臨絕境的情感重新拽了回來。她還燒得糊涂,但她還是能感覺許小陳身不由己的在意和迫切的挽留。
“你不推開我了?”寧辭哽咽,“你不抓住這次徹底擺脫我的機會?”
“我害怕。”許小陳脫口而出。她松開暫時冷靜下來的寧辭,意識到自己和她此刻都無比虛弱。為了避免進一步傷害,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先讓我治好你。”
“許醫(yī)生治不好我的?!睂庌o傷心未愈,坦陳其實。
“許小陳可以?!痹S小陳鼓起勇氣,重新牽過她的手,牽著她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寧辭吃光了許小陳買給她的飯,吃了退燒藥,掛著點滴,終于睡著了。許小陳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強行拔針后手背淤青的的傷口,陷入回憶中。
大三那年,醫(yī)學院要進行醫(yī)療臨床實踐技能考核,同學們先是用模型模擬靜脈注射和抽血,后來又各自貢獻出手臂相互實踐,以確保實操考核的萬無一失。
剛考完期末考試的寧辭,被“埋伏”在經(jīng)濟學院門口的許小陳截獲。
“考得怎么樣?”許小陳挽過寧辭的手,不懷好意地笑笑。
寧辭當然知道許小陳的來意,是要拿她做“人體實驗”,強行抽血,以練習自己“毫無破綻”的醫(yī)療臨床技術(shù)。
“不怎么樣,心碎了。肉身更是經(jīng)不住一絲打擊。”寧辭假意推脫,暗示自己可能受到的“傷害”。
“別這樣?!痹S小陳嘟著嘴,繼續(xù)懇求寧辭,“他們都有男朋友練習,就我沒有?!痹S小陳向?qū)庌o眨眨眼睛,“不過我有全世界最勇敢、最堅強、最有奉獻精神的好閨蜜。寧辭,你可以的!”說完她還象征性地握了握勝利之拳。
寧辭苦笑著表示無奈,但還是答應(yīng)成為許小陳靜脈穿刺的練習對象,于是她的胳膊就被針頭扎得青一塊紫塊。許小陳愧疚不已,她輕輕撫摸那些傷口,但還是不忘調(diào)侃她:“天下蒼生必會感謝為醫(yī)療事業(yè)做出貢獻的你。”
寧辭立刻就擺出一副得意和滿足的表情,接著挑逗似的問:“那你呢?你要怎么感謝我?”
許小陳笑嘻嘻地看她,故意拋個媚眼,然后玩笑似的回答:“嫁給你好了?!?/p>
但她卻意外發(fā)現(xiàn)寧辭的臉竟瞬間就變得通紅……
想到這里,許小陳會心一笑,不知道眼前這個家伙對自己的“非分之想”是從什么開始的,她只清楚地記得,大學里的寧辭,對自己是有求必應(yīng)的。那時候不懂事,未察覺出這種有求必應(yīng)背后的情感動機。不過幸好,一年后自己也確診了這種“奇怪的感情”。算起來,她和寧辭真正的戀愛,只有一年多而已。
寧辭再度蘇醒時,剛好是清晨六點。她強大的生物鐘每天都會自動修正所有的行動軌跡,這讓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植入了什么可怕的程序。她第一時間觀察四周,是一間單人病房,她穿著病號服,手背上是輸液的痕跡。這證明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都真實存在,而此刻,許小陳卻不在。
不一會兒,許小陳便推門進來。她穿著醫(yī)生的白大褂,戴著口罩,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還戴著一個銀色金屬邊框的眼鏡。
“這么早就醒了?”許小陳將手中的豆?jié){和雞蛋放在床頭小桌子上,繼續(xù)輕聲詢問,“感覺怎么樣?舒服點了嗎?”
寧辭坐在床上,突然眼睛發(fā)酸,有點兒想哭,昨天發(fā)生事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從她的眼前劃過。
許小陳看到寧辭委屈巴巴的臉,頓時心疼不已。但她還是故作輕松地調(diào)侃:“托你的福,本來我今天調(diào)休的,結(jié)果被護士長看到,又抓我去加了一會兒班?!彼Mㄟ^這種簡單瑣碎的對話,能盡快喚回寧辭心中的溫情。她對寧辭昨晚自毀式的抗拒和逃離,依舊心有余悸。
寧辭只是乖乖坐在床上,她忐忑地捏了捏被子角,好怕此刻溫柔的許小陳下一秒又會轉(zhuǎn)身離去。她在腦海里努力措辭,希望不要激起許小陳的反感。
“傻了,不認識我了?”許小陳直接坐在寧辭床邊,溫柔地觸摸了她的額頭,手心的溫度一下子融進了寧辭的心里。
“我昨天不是故意的。”寧辭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彼_始害怕昨晚的失控,會給許小陳帶來不良影響。
“嗯,我都知道,你太想我了,又生病了,所以一時激動了點?!痹S小陳像以前那樣耐心地安撫,意識到自己還戴著口罩,就又趕緊把口罩摘掉,認真地看著她解釋道,“昨天那束玫瑰是黃醫(yī)生送的,我本想他手術(shù)結(jié)束后還給他,可是因為你,那束花被丟進垃圾箱了?!?/p>
寧辭的心里好像灌進了一股暖流,情緒瞬間安穩(wěn)下來。許小陳幾句溫柔耐心的安慰,竟能輕松撫平之前所有的委屈和傷痛。
“對不起。”在許小陳面前,寧辭卸下所有防備,似乎完全變成了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許小陳長舒一口氣,剛放心下來,可一下秒就聽見寧辭無比心酸的話。
“如果你還是不想要我,請給我點時間,我會退出?!睂庌o停頓一下,無限放低姿態(tài),卑微地祈求,“但你不要消失,我找不到你?!?/p>
許小陳瞬間破防,眼淚奪眶而出,她趕緊將寧辭抱進懷里,用盡柔情輕撫她的后背。五年來,所有的愧疚、思念、痛苦、掙扎一時間化作傾盆大雨,淋濕了整個生命。
風雨不會因為春天到來就戛然停止,四季的輪轉(zhuǎn)會不斷帶來新的挑戰(zhàn)。寧辭的等待似乎是畫上了句點。可是橫亙在兩人面前的現(xiàn)實,殘破不堪的過往,不斷閃現(xiàn)的自由與尊嚴,真的能讓二人突破障礙,堅定地走向模糊不清的未來嗎?
一通電話,打破了二人片刻的溫情。許小陳從兜里掏出手機,不由眉頭輕蹙,盡管心里萬分不舍,她還是不得不擦掉眼淚,重新戴上口罩。
“我去接個電話,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