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絕望的烘烤中變得粘稠而模糊。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社區(qū)醫(yī)院門口的混亂沒有絲毫平息,反而像投入滾燙石頭的沸水,翻滾得更加劇烈。
趙林父親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似的雜音,臉色從駭人的醬紫轉(zhuǎn)向一種令人心悸的灰敗。趙林和他母親徒勞地用融化的冰水擦拭著,聲音嘶啞地一遍遍呼喚,卻得不到絲毫回應。融化的冰水混著汗水,在他們腳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又被地面貪婪地吸干。
陳風像一尊被高溫炙烤的泥塑,僵立在原地。手里那個小小的電子溫度計,屏幕上的猩紅數(shù)字像凝固的血塊:45.1℃。那微弱的“滴答”警報聲仿佛還在他腦子里回蕩,提醒著他一個冰冷的事實——這僅僅是個開始。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一陣更加凄厲、更加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這片絕望的喧囂。這一次,不止一輛。兩輛、三輛……足足四輛閃爍著刺眼藍光的救護車,如同鋼鐵巨獸,艱難地沖破混亂的人群,蠻橫地停在了醫(yī)院門口。車門猛地拉開,跳下來的不是普通的急救員,而是穿著深色制服、動作異常迅捷、表情冷硬如鐵的……特警!
他們迅速在救護車和醫(yī)院入口之間清出一條狹窄的通道,荷槍實彈,組成人墻,將瘋狂涌上來的病人家屬死死攔住。冰冷的槍口和毫無感情的眼神,瞬間鎮(zhèn)住了失控的人群??藓昂桶舐暠灰环N巨大的、壓抑的恐懼所取代。
緊接著,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個個沉重的、印著生物危險標志的銀色金屬箱!穿著全套白色重型防護服、連面部都被護目鏡和呼吸器遮得嚴嚴實實的人員,在特警的護衛(wèi)下,兩人一組,抬著這些箱子,腳步沉重而急促地沖進了醫(yī)院大樓。
“封鎖!所有通道封鎖!”
“無關(guān)人員立刻退后!重復!立刻退后!”
“執(zhí)行一級防疫預案!重復!一級防疫預案!”
冰冷的電子擴音器聲在灼熱的空氣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命令。
人群徹底懵了。一級防疫預案?那通常意味著最高級別的、具有極強傳染性的致命疫情!可他們明明是因為熱射病倒下的!這突如其來的、荷槍實彈的軍事化介入,像一盆冰水混合著巨大的謎團,當頭澆下??只畔裎烈咭粯釉谒兰胖醒杆俾印H藗兠婷嫦嘤U,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恐懼——難道,這要命的高溫,還帶來了比熱射病更可怕的東西?
陳風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死死盯著那些被抬進去的銀色箱子。那冰冷的金屬光澤,在灼熱的陽光下反射著不祥的光。防疫?什么疫?高溫還能催生出瘟疫?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不是來電,是連續(xù)不斷的新聞推送,一條接一條,像催命符一樣跳出來:
*【最高級別緊急狀態(tài)!全國進入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
*【國家疾控中心緊急通告:異常高溫環(huán)境下檢測到新型高致病性病原體爆發(fā)跡象!初步命名為“高熱伴急速臟器衰竭綜合征(HEFOS)”!傳播途徑不明!致死率極高!】
*【全球同步!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布最高級別警告!多國報告類似不明高熱疫情!】
*【軍方介入!全國范圍啟動緊急防疫措施!實行嚴格區(qū)域管控!非必要禁止流動!】
HEFOS?高熱伴急速臟器衰竭綜合征?陳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上來。防疫!真的是防疫!那銀色箱子里裝的……是應對這種恐怖新“疫”的物資?還是……處理尸體的東西?
他猛地看向趙林的父親。老人依舊昏迷著,臉色灰敗,呼吸微弱。趙林和他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茫然地看著那些荷槍實彈的特警和抬進去的箱子,臉上交織著恐懼和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軍方來了,是不是意味著醫(yī)療資源終于來了?他爸有救了?
“林子…”陳風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你看新聞…出…出大事了…不止是熱射病…”
趙林遲鈍地掏出手機,只看了一眼屏幕,臉色瞬間變得比地上的水泥還要灰白。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疫…疫情?”趙林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陳風,又看看自己命懸一線的父親,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幾乎將他擊垮,“熱…熱死了還不夠?還…還要鬧瘟疫?這他媽…這他媽到底是什么鬼世道?。 ?/p>
他猛地抓住陳風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老風…我爸…我爸他…他這到底…是熱射病…還是…還是那個…那個‘高熱癥’???啊?你說??!”
陳風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也不知道!沒人知道!混亂、高溫、絕望、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籠罩著死亡陰影的“疫”字,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每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
醫(yī)院大樓里,突然傳出幾聲短促、尖銳的哨音!緊接著,是幾聲沉悶的、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然后,一片死寂。
這異常的寂靜只持續(xù)了不到三秒,就被里面爆發(fā)出的、更加混亂和驚恐的呼喊聲打破!聲音被厚重的墻壁阻隔,模糊不清,但其中蘊含的極度恐慌卻穿透出來!
“啊——!”
“別過來!”
“攔住他!快!”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
“警報!隔離區(qū)失效!重復!隔離區(qū)失效!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對講機里傳出的聲音撕心裂肺,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醫(yī)院門口的特警瞬間繃緊了身體,槍口下意識地抬起,對準了那黑洞洞的入口。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內(nèi)部騷亂嚇得集體后退,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只剩下粗重而恐懼的喘息聲。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染血白大褂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從醫(yī)院入口的陰影里沖了出來!他頭上的防護帽歪斜著,護目鏡碎了一邊,臉上滿是汗水和一種極度驚恐扭曲的表情。他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垂著,袖子上浸透了深色的、黏稠的液體。
他沖出來沒幾步,就看到了外面荷槍實彈的特警和黑壓壓的人群。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恐怖的東西,張大了嘴,似乎想喊什么。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凝滯的空氣!
陳風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猛地濺了他一臉!他下意識地閉眼,抬手一抹——滿手刺目的猩紅!
那個沖出來的醫(yī)生,眉心處綻開一個恐怖的血洞。他臉上的驚恐表情凝固了,身體晃了晃,像一截被砍倒的木頭,直挺挺地向前撲倒在滾燙的水泥地上。鮮血迅速從他身下蔓延開來,在高溫下發(fā)出滋滋的輕響,蒸騰起帶著腥甜味的白氣。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時間仿佛被這一槍徹底打碎。灼熱的空氣凝固了,所有的聲音——哭喊、哀嚎、甚至呼吸——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具撲倒在血泊中、還在微微抽搐的醫(yī)生尸體,還有空氣里彌漫開來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高溫蒸騰血肉的詭異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