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歲安露出一個輕淺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喲!這不是鼎鼎有名趙老板嘛,今日光臨小店,著實讓小店蓬蓽生輝呀!”話語雖萬般熱情,眼底卻閃過一絲厭惡,沒等趙尉覺察,就轉頭吩咐店小二給趙老板安排了一間上等的雅間。
“不知趙老板想喝點什么?”
趙尉望著眼前眉清目秀、膚白若雪的美男子,一時竟挪不開眼,視線黏在余歲安身上良久,才回道:“來壺壽州黃牙再加些點心,對了——要余老板親自泡的?!闭f著臉上猥瑣的笑意更甚,把最后四字咬得極重,又生怕人拒絕似的,直接把一個金錠摔在柜臺上。
這金錠雖不大估摸著有四五兩,但出手如此闊綽足以見得這趙尉平日里過的都是什么好日子了。
余歲安本想試著拒絕一番,不曾想趙尉“誠意滿滿”,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再說沒等他真的能拒絕下來,這茶樓怕是要被趙尉給掀了,當即下定決心會會這廝。
“對趙老板,我們小店自然是有求必應的,請吧。”余歲安微微欠身,引著趙尉往雅間走去。
剛進雅間,小二們就端著茶具茶葉和點心來了。
“老板,這是壽州黃牙?!?/p>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余歲安偏過頭一看,竟是烏爾蘭,不知他是何時換上這店服裝起小二來的。
其余小二紛紛退下,唯余烏爾蘭站在余歲安身旁,他這身形相貌又太過出挑,趙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怎么?余老板是信不過我趙某,還在身邊留人擾了咱們雅興?”
“趙老板說的是,那您的人是不是也一并退下,余我們二人在此更好呢?”
趙尉擺擺手,身后的三個大漢便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候著。
烏爾蘭有些猶豫,余歲安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候著。
屋子里總算清凈了,余歲安執(zhí)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老老實實地泡了一壺茶,他的手又細又長且骨節(jié)分明按理來說是頂好看的,但他在侍御史府干了不少粗活,手指早被磨上了一層厚厚的繭,還有些許細小的裂紋。
趙尉卻是全然不在意這點瑕疵一般,直勾勾盯著他的手看,看著余歲安遞過茶杯的手,忍不住撫摸了一把。
“余老板,不如給在下賞個臉,陪在下同飲如何?”
這戲開了場,自然是沒有中途下場之說。
“怎么會呢,能同趙老板一同在此品茶,明明是您給余某賞臉啊?!?/p>
余歲安笑著拿起茶杯當即飲了一口。
趙尉見他答應得真爽快,于是更過分起來,屁股往余歲安那邊挪了挪,一手摟住余歲安肩膀上,也拿起茶品了一口。
“余老板這茶樓里的茶當真是好茶,手藝也當真是好手藝,就連容貌也當真是秀麗啊,哈哈哈?!?/p>
余歲安不動聲色地站起身,掙脫了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拿起較遠處的點心,放到趙尉面前。
“趙老板,光喝茶可沒滋味,配點點心更佳,在下還有些事務傍身,怕是不能不多留了?!?/p>
趙尉卻是置若罔聞,雙手交疊抓著余歲安的右手,不讓他走。
“什么事務那么急, 再喝會吧?!?/p>
余歲安沒想到這廝真那么難纏,往常對他心懷不軌之人大都無權無勢過個嘴癮,摸兩把就被收手了,畢竟茶樓是他的主場,一怒之下喊來幾個小廝將人轟出去可就得不償失了。這趙尉如此大膽想必背后的人背景不一般啊。
余歲安緩緩坐下,自然地抽出右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塊桃酥,就著茶水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見他這般悠閑自得又愛搭不理的樣子,趙尉是一點退縮之色也無,又將人摟在手臂里,“今日在下與余老板相談甚歡,不如改日去我酒樓做做客怎么樣?我請客!”
“實不相瞞,余某不甚會喝酒,怕是喝不得幾杯壞了趙老板的興致,又發(fā)起酒瘋來做出什么無理之事,依余某看來,還是作罷吧?!?/p>
“怎會呢,在下請余老板前去酒樓乃是想談天說地、小酌幾杯罷了,彼時自然不會為難余老板。”
“這……”
突然砰——地一聲門打開了,烏爾蘭喘著粗氣焦急忙慌地跑進來,“余老板,不好了,下面有事急需您處理?!?/p>
余歲安猛地站起身來,看著烏爾蘭面色慍怒,“怎么回事呢,這般莽撞,沒看見我正趙老板品茶么?!”
他又轉過身去對趙尉行了個揖禮,一臉歉意地說道:“抱歉了趙老板,本店新來的小二不甚懂規(guī)矩,但眼下余某實在有要事去處理,就不陪趙老板了。”
說完,一拂袖大踏步走向門外。
沒走兩步,他的手腕就被人死死拽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將腕骨折碎。
只見趙尉目眥盡裂,臉上橫肉擰作一團,終于是露出了真面目,“余老板,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你除了陪我哪都別想去!來人!”
一聲令下,門外三個大漢一齊沖進屋內,烏爾蘭早有預料,沖向前去直接抱著最前邊大漢的腰給他來了個過肩摔,頓時四人扭打做一團,門旁的花瓶碎做一地,仙鶴祥云屏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烏爾蘭身手矯健,一對三竟也不落下風。
門外小二聽到動靜,匆匆往雅間趕來,各位客人們伸著脖子、豎著耳朵,觀望這邊的動向。
余歲安竭力掙開手,拉扯間趙尉還想鉗住他的另一只手腕,在即將抓住時,余歲安掙開了被鉗制住的手,匆忙向后撤了半步,讓趙尉一手抓了空。
“我呸!好你個小賤人,躲的還挺快,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你以前給過葉大人當書童嗎,當書童的有幾個干凈的?就那葉白榆玩得我就玩不得?葉白榆早就不要你了,你還擱著裝忠貞呢!跟著我可比跟著那個假正經強多了,我勸你現(xiàn)在識相一點!”
趙尉罵得滿臉通紅,唾沫橫飛,似是還不解氣,還想開口罵,突然就被余歲安一巴掌扇出了五米外,碩大的身軀險些壓斷欄桿,從二樓摔下去了。
余歲安臉色陰沉如烏云密布,怒火中燒,眼底卻是令人顫栗的嚴寒,下壓的眼梢似一把利刃欲將趙尉千刀萬剮方才痛快。
他將茶壺一摔,提著尖銳的碎瓷片,緩緩向趙尉走去,每走一步氣場就更寒冷一分,宛如殺神降世。
烏爾蘭和趕來的小二將趙尉的保鏢制服在地,一動也不敢動,四周的客人也僵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掌心的血沿著碎瓷片滴落在地,步步生花,他余歲安居高臨下地望著臉上赫然印著通紅的巴掌印、哆哆嗦嗦、欲哭無淚的趙尉,冷哼一聲,“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別過來??!”
他蹲下來將碎瓷片抵在趙尉脖頸上,劃出了一道血痕,血液滴在趙尉的頸窩處,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余歲安的血。
“罵我可以,下次記得對葉大人放尊重點,否則我不介意以我這條賤命換你的狗命!”
余歲安緩緩站起身,將碎瓷片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深呼了一口氣,眼底的寒意漸漸融化,“來人!送客!”
小二們這才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將抖成篩子的趙尉以及他的幾個保鏢扛出了榆安茶樓。烏爾蘭趕緊上前去,查看余歲安的傷勢。
“你沒事吧?!?/p>
余歲安張開手掌,看著傷痕累累、觸目驚心的掌心,任憑鮮血汩汩而出,思緒又飄到了夢中榆葉上那刺眼的血跡,終是輕松地笑了兩聲:“我沒事?!?/p>
——果然夢都是相反的。
烏爾蘭趕緊將他帶回房間包扎,他這房間雖簡樸了些,但隔音極好,暫時將茶樓外的喧鬧隔絕在外。
“這種小事讓江月來不就好了?!?/p>
“哪那個毛孩子能有我包的好?你說你啊,也太莽撞了吧,你這可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p>
烏爾蘭用熱毛巾小心擦去余歲安手上的血跡,水盆不一會兒就紅了一片,而后敷上傷藥,用干凈的紗布將手包扎好。
“我、我就是氣不過?!庇鄽q安委屈地低下頭,事后想起確實是太莽撞了些。
“氣不過什么?氣不過那姓趙的當面罵你和你以前的主子?話說你也真不夠兄弟,以前在葉大人手里干過事也不告訴我。我就說榆安茶樓怎么是榆樹的‘榆’而不是余生的‘余’,你當時還騙我說是你喜歡榆樹呢?!?/p>
“我可沒騙你,我本來就喜歡榆樹?!?/p>
烏爾蘭在一旁哈哈大笑,余歲安則有些莫名害臊地低下了頭。
“姓趙的背后有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可得做好思想準備。”
烏爾蘭站起身拍拍余歲安的肩膀,“知道了,不會讓你死的,你現(xiàn)在要做的準備就是把手上傷養(yǎng)好,下次再見努力努力把姓趙的扇出去十米啊,哈哈哈哈——”
烏爾蘭仰天大笑,大踏步走出來門外。
房里徹底安靜了下來,余歲安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望著天花板神游天外,他想:“葉白榆還好嗎?”
*
翌日,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轉晴,陽光反射在雪地上又自窗欞傾瀉而入,格外明亮。
余歲安端坐在圓桌前,將茶壺里的西山白露緩緩倒出,熱氣騰騰而上,茶香四溢,茶水汩汩而下,在白瓷杯中回環(huán)蕩漾。
他提起茶杯在輕抿了一口,拿起桃酥預備放入口中。
“咚咚咚——”
“請進!”
江月著急忙慌地打開門,喘著粗氣,“不好了,不好了,老板!有兩名侍衛(wèi)說要來找你,叫您趕緊下去一趟。”
余歲安戀戀不舍地放下桃酥,嘆了口氣,“還是來了?!逼鹕砉献蛉漳羌厮{毛呢大氅,不疾不徐地下了樓。
那兩名帶刀侍衛(wèi)一見余歲安,就走到他跟前,出示了一份公文,“余老板,昨日有百姓告發(fā)你毆打他人,請跟我們走一趟吧?!笔绦l(wèi)態(tài)度強硬,不容推辭。
余歲安看著滿眼擔憂的江月,自己卻是氣定神閑,“別擔心,我不在要幫我照顧好茶樓啊”,轉身跟著那兩侍衛(wèi)一齊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