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J附屬醫(yī)院的門診樓前,由于患者訪問量多,停車位緊張,因此只允許外來車輛臨時??浚辉试S占車位停放。
“你可以把車子停到后面住院部大樓,或者停到對面商場。”保安透過車窗,看到保時捷里,只有一位妝容精致的小姐,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輛車一進醫(yī)院大門,便徑直駛向門診部大樓,他還以為車上有什么危重病人。
寧辭看了一眼手表,5點26分。她陪明偉做完身體檢查,便馬不停蹄地趕到這家醫(yī)院。她得趕在醫(yī)院下班前,確認電話那頭的,到底是不是許小陳。
可是追上來的保安,非要她把車子從車位上開走。
“醫(yī)生幾點下班?”寧辭透過車窗,面露急切。
“五點半?!北0埠桑澳悴皇娣??要看急診?”
按照寧辭以往的個性,她一定會謊稱看急診,然后快速達到目的,或者干脆直接把鑰匙甩給保安,讓他自己開走。但這可能是許小陳所在的醫(yī)院,她不想惹麻煩。
“沒有,不好意思,我這就開走?!睂庌o乖乖合了車窗,將車子開到住院部大樓的停車位上。
車子熄火后,寧辭的心臟卻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突突突”地跳個不停,她坐在車里,深呼吸讓自己平復心情。她只是想偷偷去門診看看,確認是不是許小陳,她不想驚擾她,她怕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又讓許小陳失控逃走。她還沒有想好出場方式,她只是本能地想來看看,看一眼就好。
寧辭再次看了手表,分針精準地指向了“6”,已經(jīng)下班了。她又重新啟動車子,可僅片刻,又重新熄火。碰碰運氣呢?萬一就碰見了呢?寧辭心中忐忑,最終還是決定去門診樓門口悄悄蹲守。
許小陳從昨晚夜班,到今天一整天的門診,一直沒怎么合眼。她此刻感覺身體透支得厲害,便想著先回住院部的辦公室,補個覺再下班。門診樓的內(nèi)部與住院部相連,因此她不必特意從院子里繞一圈,就可以直接回到住院部。
許小陳從門診樓內(nèi)部穿回住院部,而此刻寧辭正從住院部樓下停車場繞回門診樓。兩個身影在平行的空間內(nèi),因為樓體相隔,竟意外構成一幅精準的時空鏡像。
門診大廳陸續(xù)有醫(yī)患出來,寧辭覺得自己傻傻的站在門口太過于顯眼,就去咨詢臺旁邊的自助機買了個口罩戴上,然后又裝作病人家屬,詢問了心血管科的具體樓層。
她鬼鬼祟祟的模樣像極了一個精神科的病人,根本不用裝什么家屬??墒侨龢强剖彝鈷熘尼t(yī)生介紹中,并沒有出現(xiàn)許小陳的名字,打開APP預約,也找不到許小陳醫(yī)生的掛號信息。
寧辭只好從三樓又回到一樓大廳等,萬一她是別的科室呢?或許她是什么影像科,或者什么麻醉科的醫(yī)生呢?寧辭總是帶有一種偏執(zhí)的信念,她總是提前設定好一個理想的結果,然后想方設法達成,或者無限接近它。
許小陳則不同,她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里的,她從不設定虛妄的概念,更相信水到渠成的結果。
而寧辭的出現(xiàn),將許小陳的精神世界撕開一道口子,讓她開始相信幻覺、意念、精神等抽象概念的真實存在。
一覺起來,竟然已經(jīng)將近九點了,許小陳伸了伸懶腰,頭腦還是昏昏沉沉。她換好衣服,習慣性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今天沒帶藥,又想到她下定決心要戒掉藥物精神依賴的事。
寧辭在門診大廳已經(jīng)等了三個多小時,因為她發(fā)現(xiàn)總有醫(yī)生陸續(xù)下班,并不像保安說的五點半下班。直到門診大廳的大燈也陸續(xù)熄滅,只留下幾盞昏暗的小燈,襯著寧辭心里無法熄滅的光。她深嘆一口氣,看了手表,剛好9點整。正當她剛要轉身離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從她背后傳來。
“寧辭。”
許小陳的眼前竟然突然出現(xiàn)了寧辭的幻影,看來藥物戒斷的影響確實很明顯。許小陳習慣于靠藥物屏蔽思念,她以為此刻眼前真實出現(xiàn)的寧辭,是她的幻覺,便無意識叫了她的名字。
而寧辭的背影卻忍不住微微顫動,她竟一時不敢轉身。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此刻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怕自己的冒然出現(xiàn),會讓許小陳進一步加深對自己的誤解,從而產(chǎn)生更深的厭惡。她原本只是想確認她是不是在這里,而沒想到,卻是許小陳先認出了自己?;艁y間,寧辭只是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的逃離現(xiàn)場。
直到重新坐進車里,寧辭才從剛剛的慌亂中回過神來,隨即而來的心酸立刻將她的牢牢包住。
她這才意識到,許小陳的“對不起”,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是對被拋棄者的補償,是對執(zhí)著尋找的同情,是對愛而不得的悲憫。
許小陳望著“寧辭”匆匆離開背影,不禁莞爾一笑,寧辭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戒了藥,她竟然把一個陌生人,看成了寧辭的幻影。肚子里傳來咕嚕嚕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得去吃點東西,補充點體力,好讓頭腦清醒清醒。
寧辭回到家的時候,寧陽正拖著一個大行李在門口等她。
“你到哪去了?怎么才回來?電話也不接?!睂庩柨吹綄庌o回來,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寧辭從一個精致的深褐色手包里取出手機,看了一眼,寧陽的確打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她在門診大廳等許小陳時,將手機忘在了車里,又怕錯過見她,就一直沒回去取。
“干嘛?不是給你找了律師嗎?”寧辭瞟了一眼他的行李箱,想必他是被家里趕出來了。
“我被家里趕出來了?!睂庩柟幌乱幻刖妥鴮嵙藢庌o的猜想。
寧辭無奈一笑:“呵。”然后按密碼鎖,準備開門。
寧陽本想伸過腦袋,偷看一眼,但很快就被寧辭犀利的目光截斷,他便又灰頭土臉地躲過視線。
進屋后,寧陽忐忑地表示希望寧辭收留他幾天。寧辭卻直接問他卡號,要求他自己出去租房住。
“寧辭,就這么幾天,等爸媽氣消了,我就回去了。”寧陽并不是不想租房住,只是他的卡都被法院凍結,錢一到賬,就會被自動劃走。
“你一個男的,怎么在這兒住。”寧辭覺得他莫名其妙,賴在自己家算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不是喜歡女的嗎?”寧陽下意識反駁。
寧辭愣了一下,隨即“呵”的一聲,事實倒也如此。她皺了皺眉,一時語塞。
“何況我還是你哥?!睂庩柕兔迹M量裝得可憐,希望能打動這位不近人情妹妹。
“住幾天?”寧辭冷淡地問。
“等官司打完,最多七天?!睂庩柵闹馗WC,等到撫養(yǎng)權官司徹底結束,爸媽死了這條心,自己便會厚著臉皮回去。寧辭也只好答應先暫時收留他。
兩人都沒有吃晚飯,寧辭就點了外賣,和寧陽邊吃邊聊。
餐桌前,寧辭突然想到自己跟律師的通話內(nèi)容,她抬眼問寧陽:“聽說你答應對方,一次支付600萬撫養(yǎng)費?”
寧陽被問得心虛,他名下的銀行賬戶,滿打滿算只有三十來萬,這個明顯虛高的承諾,顯然是他打算拿父母的錢,貼補給前妻。
“爸不是說,只要我回公司上班,他每年會給我開百萬年薪嗎?我想著先預支個六年。”寧陽心虛地回應。
“所以呢?成功了嗎?”寧陽的無腦行為,讓寧辭一時忍俊不禁。
“唉,你也知道,還在溝通中,溝通中。”寧陽覺得這個話題過于沉重,便生硬地轉移話題:“今天周六,你去哪兒了?”
“你為什么離婚?為什么放棄撫養(yǎng)權?”寧辭全然無視寧陽的提問,她只關心自己想要的答案。六百萬可不是小數(shù)目,寧陽為了它答應去父親公司上班,這足以證明小杰母子在他心里的份量。
“愛她,就給她想要的全部,以及自由?!睂庩柮俺鲞@句很煽情的話,正符合他藝術家的氣質(zhì)。
寧辭聽完,心里卻驟然一沉,她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寧辭回到臥室,站在29樓的窗戶前,透過窗外點點霓虹,望向許小陳醫(yī)院的方向。五年的尋找,終于有了結果。她能忍受漫長的尋找和等待的煎熬,卻受不了瞬間的疏離和短暫的回絕。許小陳拼了命地逃跑,僅僅是因為追求自由嗎?思緒又恍然回到六年前。
那天是寧辭的畢業(yè)班同學聚會,金融系的同學特意約了許小陳,定了一個巨大的KTV包間一起慶祝。
酒過三巡后,整個包廂充斥著歡聲笑語,幾個同學連唱帶跳,甚是起勁。寧辭坐在一群同學中間,正喝得情緒高漲。
許小陳沒有挨著她,而是坐在角落,看著他們嬉鬧。
突然有個男生,拿起話筒,借著酒勁起哄:“下面有請“斬男”高手,寧辭,給大家獻上一曲,大家鼓掌?!?/p>
一時間,掌聲伴著各種鈴聲鼓聲,歡騰雷動,絢爛而奪目的光從四面八方照射下來。
寧辭喝得微醺,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前面,拿起話筒,在音樂前奏響起前,自我介紹說:“誰說我是斬男高手,我分明是斬男高手,和、斬女高手!”
大家一陣哄笑。那男生正拿著另一只話筒,同樣笑得燦爛:“對對對,斬男,我接受,斬女呢?誰接受呀?”
他狡黠地將話筒舉起,在女同學的面前依次“巡游”而過,最后恰巧停在了許小陳面前。
沒想到許小陳竟然大方地接過話筒,配合他說:“我接受?!?/p>
大學四年的暗戀,在那一刻,有了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