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結束的哨聲剛落,球館里的喧囂像潮水般退去一半,只剩下隊員們收拾東西的窸窣聲。孫盈沙捏了捏發(fā)酸的手腕,白色運動服后背洇著一片深色的汗?jié)n,她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辦公室走——那里有張舊沙發(fā),是她最近練到虛脫時的臨時充電站。
“莎莎,等會兒?!?/p>
身后傳來劉指導溫和的聲音,孫盈沙腳步一頓,轉過身時,臉上已習慣性地帶上了訓練時的淺笑,只是眼底還浮著沒散去的倦意?!皠⒅笇В椅??”
辦公室里空調開得正好,吹散了些許熱氣。劉指導往她手里塞了瓶冰鎮(zhèn)礦泉水,看著她擰開喝了兩口,才慢悠悠地開口:“最近看你和大頭……不對,和王濋勤那小子,倆人總跟隔著層東西似的?!彼D了頓,目光落在她微顫的指尖上,“說實話,你對他到底是啥心思?我知道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不一樣,但眼下正是備賽關鍵期,可不能讓私人感情絆了腳。”
孫盈沙握著水瓶的手指緊了緊,瓶身凝的水珠順著指縫滑進袖口,涼得她一激靈。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劉指導,您想多了,我和他就是同事。他是男隊隊長,我是女隊隊長,平時就聊聊訓練的事?!痹捳f得干脆,尾音卻悄悄發(fā)飄。
劉指導嘆了口氣,沒再追問,反而換了個話題,語氣里帶了點長輩式的熱心:“我有個老戰(zhàn)友,他兒子你可能聽說過,就是那個跳遠國家隊的,拿過亞洲冠軍的那個,跟你同歲,人踏實,長得也精神。我想著……”
“劉指導!”孫盈沙猛地抬頭,打斷的話里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謝謝您的好意,但我現(xiàn)在真不想這些?!彼钗豢跉?,放緩了語氣,“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心思能全放在訓練上。真的,您別操心了?!?/p>
她拒絕得太干脆,劉指導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里的失落藏不?。骸拔沂怯X得那孩子跟你挺配的……行吧,你不想,我就不瞎摻和了?!彼麛[擺手,語氣軟下來,“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p>
聽到這話,孫盈沙緊繃的肩膀才松了松,嘴角彎起個真心實意的弧度,剛想說句“謝謝劉指導”,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王濋勤站在門口,手里捏著一疊混雙訓練數(shù)據(jù)表,白色T恤領口還沾著點汗?jié)竦暮圹E。他顯然是剛到,眼神掃過屋里的兩人,在孫盈沙臉上頓了半秒——正好撞見她眼底那點沒來得及收起的輕松。
孫盈沙像被燙到似的,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眼神恍惚地晃了一下,剛才拒絕時的堅定勁兒跑得沒影,只剩下慌亂。她沒說話,也沒看王濋勤,低著頭從他身邊快步走了出去,運動鞋蹭過地面,發(fā)出一聲輕響。
王濋勤的目光追著她的背影到門口,手里的表格邊緣被捏得發(fā)皺。他剛才在門外,隱約聽到了“介紹對象”“拒絕”幾個字,再看她這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了,悶得發(fā)慌。
“劉指導,這是今天混雙的訓練結果?!彼驯砀襁f過去,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著點說不清的沉。
劉指導接過表格,看他一眼,沒點破,只是指了指門外:“那丫頭,看著犟,心里頭裝的事不少。”
王濋勤沒接話,目光落在空蕩蕩的門口,指尖還殘留著剛才和她擦肩而過時,無意間碰到的那片衣角的溫度——很涼,像她剛才握過的那瓶水。
王濋勤回了家,把自己摔進沙發(fā)里,客廳沒開燈,窗外的月光斜斜切進來,剛好照在他攥緊的拳頭上。
白天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碎片還在腦子里打轉——“介紹對象”“跳遠冠軍”“拒絕了”。他沒聽清莎莎拒絕的理由,只知道劉指導那樣的人,能看上眼的肯定差不了。那丫頭那么優(yōu)秀,身邊有更合適的人出現(xiàn),好像也理所當然。
可心里那點嘀咕像發(fā)了芽似的瘋長。他想起這些天她對自己的冷淡,訓練時迎面走過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布置任務時語氣客氣得像陌生人。也是,本來就是他被誤解在先,人家心里有氣,保持距離也正常。他甚至想,或許她早就不在意從前那點情分了,自己還在這兒別扭什么?
但不甘又像藤蔓纏上來。憑什么?憑什么她一句話不說就走,回來又帶著滿身疏離,現(xiàn)在連別人介紹對象都要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決定?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摸出手機給林原打過去,語氣沖得很:“出來,喝酒?!?/p>
電話那頭傳來商場的背景音,林原的聲音帶著笑:“得了吧你,我正陪曼魚挑東西呢,回去給你帶串糖葫蘆?”
“帶個屁?!蓖鯘榍诘土R一聲,“少在我這兒撒狗糧,不去拉倒。”他直接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
最后還是自己開了車,七拐八繞到了那家藏在老巷子里的小酒館。老板是個話少的中年人,看見他進來,沒多問,直接往吧臺上放了瓶他常喝的酒,連杯子都省了。
這地方他太熟了。孫盈沙走的那幾年,他幾乎隔三差五就往這兒鉆。那時候他總揣著張兩人小時候的合照,他就對著照片一杯杯灌自己,醉了就趴在吧臺上,嘴里念叨些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有好幾次林原和坤哥找到這兒,都看見他紅著眼眶,指尖摩挲著照片上她的臉,那模樣,連老板都忍不住嘆氣。
那幾年,他像被抽走了精氣神,訓練時拼得更狠,卻總在沒人的時候泄了氣,隊友都說他看著老了好幾歲。
王濋勤擰開酒瓶,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燒得他胃里發(fā)暖。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空的。哦,他沒帶那張照片。
因為她回來了。
雖然帶著誤會,帶著距離,甚至剛才還撞見她那樣慌亂地躲開,但她確實回來了。就在同一個訓練營,隔著訓練館的網(wǎng)子,他抬眼就能看見她練球的身影。不像從前,他只能對著一張照片,連她在哪個時區(qū)、過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他又喝了一口,望著窗外巷子深處的路燈,眼神慢慢沉下來。
回來了,就好。
至少,他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