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戰(zhàn)前夕,我為護未婚夫身中毒箭,經(jīng)脈寸斷。
遠在京城的父親快馬加鞭趕了過來,聲稱要將害我之人碎尸萬段。
可昏沉中,我卻聽到了他們的密談。
“不是說好只廢武功嗎?怎會傷及性命......晴兒雖是嫡女,可舒兒畢竟是我養(yǎng)大的,看著也心疼?!?/p>
太子蕭徹握緊了拳:
“岳父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只有這樣,云舒再也無法領兵,云晴才能順理成章地接管兵權,嫁入東宮?!?/p>
“此次大捷,可封萬戶侯,云晴得了軍功,日后便是大周最尊貴的太子妃!”
父親垂下眼:
“終究是我們魏家虧欠了晴兒,這是她應得的?!?/p>
“以云舒的性子,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待塵埃落定,你與晴兒完婚......至于云舒,我會尋一處別院,讓她安度余生?!?/p>
我這才知曉,我拼殺而來的一切,不過是為庶妹作嫁衣。
可后來魏云晴領兵失利,陣前受辱被敵軍廢去手筋。
驗傷時,才發(fā)現(xiàn)她腕上根本沒有魏家女兒代代相傳的朱砂痣。
1、
“速請軍醫(yī)為將軍拔箭療傷!”
親兵嘶吼著奔向帳外,卻被蕭徹抬手攔下。
“等等!此毒兇險,軍中庸醫(yī)恐怕無力回天?!?/p>
親兵滿臉錯愕。
“殿下,將軍箭傷已過一個時辰,毒素一旦攻心,神仙難救......她是一軍主帥,若有不測,軍心必亂......”
“放肆!”
蕭徹冷聲呵斥,側過臉去。
“本宮是監(jiān)軍,一切由我定奪,在京中神醫(yī)趕到前,任何人不得擅動!”
軍醫(yī)們你看我我看你,終是無奈退下。
父親握著我的手,急切道:
“京中還未傳來消息?”
“沒有。”
“前線大勝的捷報剛送出,援兵到此至少還需三日......倒讓舒兒白白受了這幾日苦楚......”
蕭徹說這話時,聲線悲戚,幾近落淚。
父親終是忍不住,以袖掩面。
“不如還是讓軍醫(yī)施針吧?看舒兒如此痛苦,我心如刀割......況且,她傷成這樣,這輩子怕是離不開床榻了,也礙不著晴兒的前程......”
“不行!”
蕭徹低喝。
“我們答應過晴兒,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只有云舒徹底倒下,晴兒的帥位才能坐穩(wěn)......岳父大人說過,要把虧欠晴兒的都補給她!”
聽聞此言,父親的啜泣聲漸漸停了。
“是啊,我和舒兒都欠了她......當年我為保住爵位,將尚在襁褓的晴兒寄養(yǎng)鄉(xiāng)野,原想風波平息就接她回府......”
“誰知那村落突發(fā)山洪,滿村無一生還?!?/p>
“三年后我領養(yǎng)舒兒,也是因她眉眼與我亡妻有幾分相像......”
我躺在行軍床上,五臟六腑都絞著疼。
而我的四肢正逐漸失去知覺。
更讓我心死的,是我此生最敬與最愛的兩個男人,同時棄我如敝履。
父親對我的栽培,不過是為了彌補他真正的女兒。
與我許下婚約的夫君,竟早已與她人情根深種。
何其荒唐。
我攥緊拳,壓抑的痛吟還是從齒縫中漏出。
父親被驚動,他匆匆道:
“舒兒醒了?可是傷口疼得緊?”
蕭徹那張滿是擔憂的臉也湊了過來。
“舒兒,可是止痛的湯藥無用?我再去讓軍醫(yī)加重劑量!”
可筋骨寸斷的痛,哪里比得上心死。
我咬著唇,任由眼淚滑落。
“爹,我還能再領兵嗎?”
“能的,一定能的!”
父親將我攬入懷中,僵硬地拍著我的背。
“舒兒別怕,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爹都會保住你的性命?!?/p>
“拔箭吧,爹,只要逼出毒素,我或許還能重回沙場......”
“不行!”
父親的聲音瞬間冷硬下來,他別開臉,躲閃我的目光。
“京中神醫(yī)正在路上......你先別急,爹絕不會讓你有事......”
“你剛喝了藥,先睡一會,睡醒了,就沒事了?!?/p>
父親扯了扯嘴角,松開了我的手。
我想開口說“好”,可突如其來的昏沉卻讓我渾身發(fā)顫。
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小腹涌出,端著藥碗趕來的蕭徹發(fā)出一聲驚呼。
“怎么流了這么多血?舒兒,你別嚇我!”
軍醫(yī)迅速上前。
“將軍體內竟有兩月身孕,毒素侵入胎體,若不即刻拔箭,恐將軍身子俱損??!”
2、
“爹,蕭徹,求你們拔箭吧,我想保住我的孩子!”
我苦苦哀求。
父親卻甩開了我的手。
蕭徹也不再看我一眼。
濃黑的湯藥被強行灌入喉中。
我清醒地感受到骨肉從身體剝離的劇痛,疼得我指甲都嵌進了掌心。
原來這是給我打胎的藥!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來。
帳外再次傳來父親與蕭徹的低語。
“晴兒那邊如何了?”
“不好?!?/p>
“軍中將士發(fā)現(xiàn)主帥換人,軍心浮動,若非親兵彈壓,險些嘩變?!?/p>
“那如何是好?晴兒初掌兵權,定會手足無措?!?/p>
蕭徹嘆了口氣。
“雖對不住舒兒,但也只能按原計行事了!”
父親遲疑了。
“這......”
“當真要用偽造的書信,污蔑舒兒通敵叛國嗎?”
蕭徹堅定道:
“當下別無他法,我模仿她的筆跡寫了封降書,足以以假亂真......只有她背上叛國罵名,三軍將士才會徹底死心,奉晴兒為主帥,我已無路可退!”
我喉嚨一哽。
難怪那夜他執(zhí)著我的手,讓我寫下“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所謂的山盟海誓,皆是謊言。
“岳父大人,不能再猶豫了!”
“如今在舒兒和晴兒之間,您必須選一個!”
“您該知道執(zhí)掌魏家軍,是晴兒一生的夙愿!”
可,那也是我的夙愿。
從八歲被收養(yǎng)起,這十余年我沒有一日懈怠。
不論寒暑,天不亮就起身練武,只為替父親,替魏家守住這片疆土。
在邊疆鎮(zhèn)守三年,不想竟是為魏云晴做了嫁衣。
話落,父親不再猶豫,點頭道:
“好,我聽你的?!?/p>
“只要能彌補晴兒,我什么都愿......大不了用我的余生償還舒兒,我會將魏家一半的家產(chǎn)留給她?!?/p>
蕭徹聲音哽咽道。
“岳父大人,是小婿思慮不周。”
“我沒想到舒兒會懷有身孕,失了孩子我也痛心,如今只能盡力補償......”
聽到此處,我竟悲憤得笑出了聲。
他們?yōu)槲涸魄玟伜昧怂新?,逼著我認命。
還彌補什么?
或許是笑聲驚動了他們。
蕭徹快步入帳,溫柔地安撫我:
“舒兒,今后我們還會有孩子的?!?/p>
見他這般惺惺作態(tài),我忍不住發(fā)問:
“殿下,你還愿娶我嗎?”
“若愿,我們便在這軍營大婚可好?”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他措手不及。
蕭徹臉上慌亂不已,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
我知他之前特地為我定制信物,可此刻他拿出的那塊龍鳳玉佩,卻不是當初我見的那一塊。
“本宮自然會娶你,但大婚不能草率......況且你身子虛弱需要靜養(yǎng),一切等你回京再說,好嗎?”
“我定會給你一場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禮!”
我沒再說話,任由蕭徹將我擁入懷中。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直到摸到我身下濡濕一片。
父親高聲呼喊,軍醫(yī)匆忙趕來。
“不好,藥性霸道傷及根本,將軍的四肢也開始萎縮,必須立刻拔箭!”
“若再耽誤,毒氣逆行,必死無疑!”
蕭徹猶豫了。
而我,早已心如死灰。
趁他出營帳,我喚來親兵。
“你曾說愿為我赴湯蹈火,這就去幫我送封信?!?/p>
3、
軍醫(yī)為我拔箭前,我聽見蕭徹與父親又一次談話。
“晴兒已憑降書順利接管了兵權,父皇的嘉獎詔書也到了,只等班師回朝,便可為她請封!”
父親聞言,如釋重負。
“太好了!”
“那......舒兒呢?”
蕭徹頓了頓:
“舒兒她......已被定為叛將,父皇念在魏家舊情,免其死罪,但帥位和兵權,是徹底保不住了......”
“此事終究是我們行差踏錯,對舒兒傷害太深......我已想好,待晴兒凱旋,我便娶晴兒為妃,納舒兒為妾,也算彌補了她......”
“東宮的聘禮單子已經(jīng)擬好,晴兒這輩子也算有所依靠。”
父親無奈嘆了口氣:
“只是要委屈晴兒,容忍姐妹共侍一夫了?!?/p>
我怔怔流淚。
原來蕭徹連迎娶魏云晴的章程都備好了,而父親竟也默許。
也是,那才是他精挑細選的女婿,怎會便宜我一個來歷不明的養(yǎng)女?
聽到這里,我徹底昏了過去。
再睜眼,已是三日之后。
四肢的麻木讓我心驚。
“為什么沒有知覺?為什么?”
父親哽咽著別過臉,蕭徹眼神晦暗。
“軍醫(yī)說毒素耽擱太久,已侵入經(jīng)脈......沒事的舒兒,就算武功盡廢,我也會護你周全。為你尋訪天下名醫(yī),你總有康復的一天!”
我斥聲問道。
“但我不能領兵了,對不對?”
蕭徹沉默了。
我扯了扯嘴角,發(fā)出一聲冷笑。
“無妨,只要魏家軍還在,我大不了退居幕后......”
“舒兒,魏家軍已被收歸禁軍......”
蕭徹不敢看我的眼睛。
“有人呈上你通敵的證據(jù),所以......”
我冷哼自嘲。
“可那明明是偽造的?你為什么不替我辯解?”
這些年我如何一步步走到主帥之位,蕭徹全都看在眼里。
可偏偏,將我推入深淵的,就是他。
蕭徹急切辯解道:
“我與你關系親近,我說的話,朝中大臣又豈會相信?!?/p>
我盯著他的臉,期盼他能說出一句實話。
許久,他都未再開口。
我心如死灰。
“也好?!?/p>
“這些年我也累了,嫁入東宮,為你打理后宅也好?!?/p>
蕭徹頓了頓,欲言又止。
“軍醫(yī)說你胞宮受損,此生再難有孕......故而母后的意思是要云晴嫁入東宮為太子正妃,你為側室......”
“舒兒,求你諒解,我當真迫不得已!”
沒等我回應,蕭徹便將那枚玉佩強行塞入我手。
“婚儀和禮服我都已命人備下,只等你點頭,我們便回京成婚!”
“我會用一生來補償你,好嗎?”
他眼中滿是真誠,若非知曉他的嘴臉,此刻我或已感動落淚。
可惜,虛偽的深情,令我作嘔。
我會成婚,但不是和他。
4、
次日一早,蕭徹帶著幾卷圖紙而來。
“這是東宮別院的修葺圖以及大婚禮服的樣式......時間倉促,若有不妥之處,我命下人連夜修改......”
禮服是按魏云晴的身形裁的,庭院里種的也是她最愛的白梅。
我沒有戳穿,只是笑著說好。
蕭徹松了口氣,絮絮叨叨說起婚儀細節(jié)。
我該如何由人抬著入殿,為照顧我免去跪拜之禮,喜酒也換成蜜水。
他說得興起,絲毫沒察覺帳外親兵遞給我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燕王親率十萬大軍親臨北境,指名要見我。
落款的印鑒,是那枚我曾贈予他的狼頭軍印。
“誰的信?”
蕭徹回過神來,我迅速將信紙攥入掌心。
“軍中雜報,殿下繼續(xù)說?!?/p>
蕭徹不再有疑,正欲開口,卻聽見帳外通傳。
魏云晴與父親站在帳外,蕭徹有些局促。
父親怕我不悅,率先開口道:
“昨日多虧晴兒安撫三軍,才未生出大亂?!?/p>
“舒兒,等你傷好后合該好好謝謝晴兒。”
父親瞥了我一眼,見我神色如常,才示意魏云晴進來。
她倒是落落大方:
“聽聞姐姐身負重傷,我特來看看?!?/p>
“那你們聊,我和殿下先去巡營,也順便給舒兒帶些吃食?!?/p>
兩人掀簾離去,魏云晴迅速換上譏諷的嘴臉。
“真慘啊,魏云舒?!?/p>
“早知如此,就該讓那淬毒的箭矢再偏一寸......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滋味如何?這可是我送你的大禮!”
我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陛下的嘉獎有多豐厚?從前你享受過的榮光,我總算也嘗到了!”
“那些本就該是我的,魏云舒!”
我嗤笑道:
“你的?”
“你根本不是魏家的女兒,你憑什么拿?”
魏云晴怔了怔,很快又恢復鎮(zhèn)定。
“你都知曉了?”
其實當年根本沒有什么山洪,是我被歹人擄走,母親拼死救下我,自己卻不幸離世。
我在鄉(xiāng)間長到三歲,直到父親領養(yǎng)了一個和我眉眼相似的孤女。
他篤定我早已不在人世,連滴血認親都未曾試過。
箭傷激發(fā)了我塵封的記憶,我想起了一切,包括那個被魏云晴撿走的平安玉。
“是你偷了我的平安玉,也是你在父親面前捏造了身世,對嗎?”
魏魏云晴從領口拽出一塊玉佩,得意地晃了晃。
“你是說這個?”
“其實我的說辭漏洞百出,可父親太思念亡妻,只會信他愿意信的。”
“這一切本都天衣無縫,可你竟用廢人的身份,哄得殿下要納你?”
“殿下本該屬于我一人!我要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話音未落,魏云晴就打碎案上的玉樽,用碎片狠狠劃向自己的手心。
門外兩人聞聲趕來,看到的便是我行兇的一幕。
“云舒!”
蕭徹將魏云晴緊緊摟入懷中,對我怒目而視。
“晴兒只是替你穩(wěn)住軍心,你心中有氣,也不該遷怒于她!”
父親也心疼地扶住魏云晴。
“舒兒你怎么能這樣?晴兒好心探望,你竟動手傷人?”
我已無力癱倒在床,怎可能還能傷人?
面對他們的指責,我已不愿再辯。
蕭徹氣得發(fā)抖。
“你竟不知悔改?”
“既然如此,這婚也不必結了,你回京后就去家廟靜心思過吧!”
魏云晴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離開。
這樣也好,我也不必再費心周旋。
按照信中約定的日子,我叫來親兵將我扶上備好的馬車。
蕭徹聽聞再次尋了過來:
“軍醫(yī)說,你如今身子還未大好。晴兒醒后也說是自己不慎摔倒......方才是我錯怪了你,我們的婚事還是照舊,好嗎?”
沒等我回答,一支羽箭便破空而來,釘在車轅上。
一個清朗的男聲自遠處傳來。
“太子殿下,是要同本王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