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得久了，反抗的念頭，就會像雨后的蘑菇一樣，瘋狂地滋生。
點燃我辭職念頭的，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感冒。
因為連續(xù)的加班和焦慮，我的免疫力降到了冰點。一場普通的感冒，在我這里，演變成了重感冒，發(fā)燒到三十九度。
我一個人，躺在租來的公寓里，渾身酸痛，頭暈眼花。
我給我媽打電話，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
“媽，我發(fā)燒了……”
我以為，她會立刻緊張地問我的情況，然后趕過來看我。
可她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發(fā)燒了？嚴重嗎？那你明天還能不能上班？你那個新項目，不是正在關(guān)鍵時期嗎？可千萬別耽誤了工作??！”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原來，在她心里，我的身體健康，都排在了她那個虛幻的“女兒正在負責重要項目”的劇本之后。
那一刻，我積攢的所有委屈、失望和疲憊，都達到了頂點。
我為了什么？
我為了這份在她看來，光鮮亮麗的工作，耗盡了我的健康，壓抑了我的情緒，甚至失去了表達真實的權(quán)利。
可到頭來，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冰冷的、功利的“別耽誤了工作”。
值得嗎？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答案是，不值得。
燒退了之后，我做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決定。
我要辭職。
我不想再做那個，被工作、被人際、被我媽的期望，推著往前走的木偶了。
我想停下來。
我想去做一些，真正能讓我感到快樂，感到平靜的事情。
比如，開一間小小的、不賺錢的、但充滿陽光和書香的，舊書店。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摁不下去了。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陳默。
他聽完，沒有絲毫的驚訝。他只是像往常一樣，遞給我一杯茶，然后說：“想好了，就去做?！?/p>
“可是……我媽那邊……”我猶豫著。
我知道，這個決定，對我媽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不只是一份工作的變動。那是對我過去二十幾年，所有“優(yōu)秀”履歷的全盤否定。那是對我媽，那個金光閃閃的“展臺”的，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那是我，親手扔向她那個完美世界的，一顆炸彈。
“江然，”陳默看著我，眼神篤定，“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能，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期待里?！?/p>
他的話，給了我最后的勇氣。
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寫好了辭職信，辦好了交接。
然后，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讓她來我這里一趟，說有重要的事，要當面跟她說。
她來的時候，還提著一鍋，她煲了很久的雞湯。她的臉上，帶著一絲討好和心虛，大概是為上次我生病時，她的冷漠而感到愧疚。
“然然，快來，趁熱喝。媽給你燉了……”
“媽，我辭職了。”我打斷了她的話。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手里的保溫桶，“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雞湯灑了一地，濃郁的香氣，混合著一種不祥的氣息，彌漫在整個房間里。
“你……你說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辭職了?！蔽乙蛔忠痪?，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她愣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后，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沖了過來。
“你瘋了？！江然你是不是瘋了！”她的聲音，尖銳得刺耳，“那么好的工作，那么高的薪水，你說辭就辭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進去？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讓你進去，托了多少關(guān)系，送了多少禮？”
“我知道?！蔽移届o地看著她。
“你知道你還辭職？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她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搖晃，仿佛想把我搖醒。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足以將她徹底點燃的答案。
“因為，我不想干了。我想去開個書店?！?/p>
“書店？”她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開書店？就你？你知道現(xiàn)在開書店，有多不賺錢嗎？那是喝西北風！江然，我辛辛苦苦把你培養(yǎng)成一個精英，不是讓你去當一個窮酸的、不切實際的文藝青年的！”
“我不想當精英！”我終于，對著她，喊出了我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我只想當一個普通人！一個可以不那么優(yōu)秀，可以犯錯，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普通人！”
“你……”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的鼻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后，她指著門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我吼道：
“你給我滾！我沒有你這樣，自甘墮落的女兒！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個門，以后，就別再回來！”
窗外，天色漸晚。
屋子里，沒有開燈，一片昏暗。
我看著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我最熟悉的臉。
心里，沒有了爭吵，沒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巨大的悲哀。
我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我拿起我的包，轉(zhuǎn)身，走出了那個，我曾經(jīng)稱之為“家”的地方。
我知道，從我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起，我不僅是辭掉了我的工作，更是，辭掉了那個，活在她朋友圈里的，“完美女兒”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