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歸塵風卷著北地特有的粗糲砂礫,刮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
石生拖著那條在戰(zhàn)場上變得不太利索的左腿,終于看到了石坎子村那熟悉又陌生的輪廓,
蜷縮在灰黃色山坳里,像塊被遺忘的、風干的苔蘚。七年。
兩千五百多個日夜的硝煙、泥濘、慘叫和死寂,
最終都化作了腳下這條通往家門口的、塵土飛揚的小路。胸口的軍功章沉甸甸的,
硌著里面那顆同樣沉甸甸、卻滾燙跳動的心——阿秀。他回來了,
帶著一身傷疤和一枚在省城用所有餉銀換來的、比當年那粗糙玉墜精致百倍的翡翠墜子。
他要親手給她戴上,告訴她,他石生沒死,回來娶她了。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樹還在,
只是更顯枯槁。幾個在土墻根下曬太陽的老頭,渾濁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驚懼,
繼而堆起一種古怪的、生疏的諂媚?!笆渴鞘拮踊貋砹??”“哎喲,可了不得,
當兵的回來了!”“聽說…還立了功?”石生胡亂點著頭,腳步?jīng)]停,
眼神急切地掃向村西頭。心,跳得比沖鋒號還急。七年了,阿秀該是什么模樣?
柳娘嬸子身體還好嗎?他幾乎能聞到阿秀家灶膛里燒柴火的煙火氣,看到她倚在破舊門框上,
那雙含著水光的杏眼望過來時的驚喜。第二章:空巢然而,當那間熟悉的土屋撞入眼簾時,
石生狂奔的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心頭的滾燙,瞬間被一盆冰水澆透,
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那不是家。那是…一座墳。土坯墻坍塌了大半,
露出里面朽爛的木骨。屋頂?shù)拿┎菹∠±癜]痢頭。窗戶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
蛛網(wǎng)在風中飄搖,如同招魂的白幡。院門歪斜地耷拉著,門檻積了厚厚的、了無生氣的灰土。
沒有炊煙,沒有人聲,只有一片死寂,被風吹過破洞時發(fā)出的嗚咽聲放大,刺耳又凄涼。
“阿秀?柳娘嬸子?”石生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在空寂的院前顯得異常微弱。
沒有回應。只有幾只烏鴉被驚起,嘎嘎叫著掠過荒蕪的屋頂。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踉蹌著沖過去,推開那扇一碰就吱呀作響的破門。塵土簌簌落下。屋里,比外面更加荒涼。
土炕塌陷,破桌爛椅倒在地上,蒙著厚厚的蛛網(wǎng)和灰塵。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年的、冰冷的死氣。沒有生活的痕跡,
只有被時間無情遺棄的廢墟?!安豢赡堋笔哉Z,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扶著冰冷的土墻才沒癱倒,“她們…搬走了?”一個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信的念頭冒出來,
旋即被更深的恐懼淹沒。他猛地轉身,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沖向最近的一戶人家。
第三章:謊言之網(wǎng)**他挨家挨戶地拍門,嘶聲詢問。迎接他的,
卻是一張張寫滿驚惶、躲閃和…怪異統(tǒng)一的臉,“柳娘?阿秀?”開門的趙大娘眼神閃爍,
聲音尖利得不自然,“早搬走啦!攀上高枝兒了!嘖嘖,
你走沒多久就跟著個過路的貨郎跑了,享福去嘍!那阿秀,小小年紀就不安分,
跟她娘一個樣…”“就是就是!”旁邊的王二叔趕緊附和,搓著手,
眼神不敢與石生銳利的目光接觸,“石生娃子,你是有出息的人了,別惦記那倆狐貍精!
她們就不是咱石坎子的人,晦氣!”“搬走了?享福?
”石生盯著村長趙老栓那張布滿溝壑、此刻卻繃得死緊的臉,“搬去哪兒了?哪個貨郎?
什么時候的事?”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戰(zhàn)場上磨礪出的壓迫感。趙老栓喉結滾動了一下,
避開他的視線,渾濁的老眼看向別處:“這…誰記得清?反正就是走了!走得干干凈凈!
你爹娘最清楚,她們還上門鬧過呢!訛你家說是懷了…咳,反正不是好東西!石生啊,
回來就好,別想那些晦氣事了,安心過日子吧!”“我爹娘?”石生心頭一凜。
他沖回自己家那間同樣顯得灰撲撲的院子。爹娘看到他,先是一愣,繼而嚎啕大哭,
撲上來摸著他身上的軍裝和傷疤,嘴里念叨著“老天保佑”、“苦命娃子”。
但當石生紅著眼追問柳娘母女的下落時,爹娘臉上的悲戚瞬間凝固,
換上了和村長如出一轍的鄙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呸!提那兩個喪門星作甚!
”石老娘啐了一口,三角眼吊著,“你前腳走,那阿秀就顯了懷!柳娘那賤婦,
還有臉抱著肚子來咱家,說是你的種!訛錢訛糧!咱家清清白白,哪能認這野種?
當場就把她們轟出去了!后來?后來她們沒臉待下去,不知跟哪個野男人跑了!石生,
你是立了功的軍爺,可不能再沾那身騷!”石老爹在一旁悶頭抽煙,煙霧繚繞中,眼神躲閃,
只含糊地應和:“走了好…走了干凈…省得丟人現(xiàn)眼…”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石生的心。他不信!絕不信!阿秀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柳娘嬸子那隱忍堅韌的背影…她們怎么會是爹娘口中那樣的人?可這全村上下,眾口一詞,
冰冷的謊言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他死死纏住,勒得他幾乎窒息。
巨大的失落、被欺騙的憤怒,還有那深不見底的疑惑,像冰冷的泥沼,一點點將他吞沒。
阿秀,你到底在哪里?這空蕩蕩的土屋,這滿村的謊言,究竟藏著怎樣可怕的秘密?
第四章:血色序章石生歸來的短暫喧囂,很快被一種更沉重、更粘稠的恐懼壓了下去。
第三天清晨,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石坎子村死水般的沉寂。聲音來自村子中央,
村長趙老栓家。石生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
戰(zhàn)場上鍛煉出的警覺讓他比腿腳更快的村民先一步趕到。推開虛掩的堂屋門,
一股濃烈的騷臭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劣質香灰焚燒后的焦糊味撲面而來。
眼前的景象讓見慣了戰(zhàn)場殘酷的石生也胃部一陣翻攪。趙老栓肥胖的身體懸在房梁上,
一根粗麻繩勒進他松弛的皮肉里。但真正讓石生瞳孔驟縮的,
是繩子勒痕邊緣那圈詭異的印記——那不是繩索摩擦的淤紫,
而是一圈灰白色的、帶著粘膩感的物質,像凝固的蠟油混著厚厚的香灰,緊緊箍在脖子上,
甚至微微陷入皮肉。村長的臉腫脹發(fā)紫,舌頭耷拉出來,
那雙平時總是透著精明算計的小眼睛,此刻圓睜著,凝固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純粹的恐懼,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來自九幽地獄的景象。村民們圍在門口,驚恐地議論,
卻沒人敢上前。石生強忍著不適,走上前。他是村里唯一真正見過血和死亡的人,
此刻竟成了主心骨。他仔細檢查著現(xiàn)場,目光掃過村長扭曲的身體,掃過翻倒的椅子,最終,
落在死者腳下不遠處的泥地上。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一個褪了色的舊香囊。
針腳細密,布料磨損得厲害,上面用深色的線,歪歪扭扭地繡著一個字——“柳”。
一股寒意,比北地的寒風更刺骨,瞬間從石生的腳底竄上頭頂。柳!柳娘嬸子的柳!
他猛地抓起那個香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他的掌心,帶著一種不祥的冰冷。他沖出堂屋,
目光銳利地掃向人群,最終定格在癱坐在地、面無人色的村長老婆身上。“這個!哪來的?
”石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揚了揚手中的香囊。村長老婆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渾身哆嗦,嘴唇翕動著,在石生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逼視下,
終于崩潰地哭喊出來:“是…是柳娘!那個災星!
分姿色…就…就說讓柳娘陪他…才給她們住村西那個破屋…作孽啊…作孽啊…”她語無倫次,
但關鍵的毒刺,已然扎出。石生如遭雷擊。原來如此!那破敗土屋的由來,竟是這般不堪!
柳娘嬸子那隱忍的沉默背后,是如此的屈辱!
一股混雜著憤怒、惡心和巨大愧疚的洪流沖擊著他。他緊緊攥著那個“柳”字香囊,
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要把它捏碎,又仿佛它是連接著某個恐怖真相的唯一線索。
第五章:種在田里的頭顱村長的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恐慌的漣漪還沒散開,
第二塊更血腥的石頭又砸了下來。這一次,是村東頭的王二狗。
發(fā)現(xiàn)他的是早起下地的劉老憨。據(jù)他后來癱軟在地、語無倫次的哭嚎描述:王二狗的地里,
“種”著東西。不是莊稼,是人。石生趕到時,濃烈的血腥味已經(jīng)引來了成群的蒼蠅。
眼前的景象,讓這位在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老兵也倒抽一口冷氣,胃里翻江倒海。
王二狗被肢解了。兩條胳膊、兩條腿,還有他的軀干,
被以一種極其詭異、充滿褻瀆意味的方式,像插秧一樣,深深地“栽”進了他自家的泥田里,
斷口處血肉模糊,沾滿了泥漿。而他的頭顱,則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田埂上,
面朝著村西的方向——正是阿秀家那破敗土屋的方位。那雙曾經(jīng)充滿猥瑣和惡意的眼睛,
此刻空洞地圓睜著,凝固著與村長如出一轍的、被極致恐怖凍結的神情。人群死寂。
嘔吐聲和壓抑的啜泣聲此起彼伏。石生臉色鐵青,蹲下身,強迫自己觀察。
不是野獸撕咬的痕跡,斷口相對整齊,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殘忍。這手法,
絕非人力所能輕易做到。“報應…報應啊…”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嫗突然喃喃出聲,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走后…他…他想對阿秀用強…沒成想…沒成想發(fā)現(xiàn)阿秀…阿秀她…已經(jīng)懷上了…”懷上了?
!這三個字像三道驚雷,連續(xù)劈在石生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猛地轉頭,
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說話的老嫗:“你說什么?!阿秀…懷上了?誰的?!
”老嫗被他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說。但周圍幾個當年知情的老人,
在石生那擇人而噬的目光和眼前這血腥地獄的雙重壓迫下,
終于有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吐露了實情:石生走后約莫半年,阿秀顯了懷。王二狗這潑皮無賴,
以為有機可乘,趁柳娘外出尋活計,摸到阿秀家欲行不軌,結果發(fā)現(xiàn)了阿秀身懷六甲的秘密。
他沒能得手,卻懷恨在心,
出來便四處宣揚阿秀“偷人”、“懷了野種”…石生只覺得天旋地轉。阿秀懷孕了?
在他走之后半年?時間…時間對得上!是離別前夜…山洞里…那一次!是他的孩子!
他和阿秀的孩子!巨大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涌起,就被更深的絕望和冰冷的恐懼瞬間吞噬。
他的孩子!而阿秀,懷著他的孩子,卻被王二狗這樣的畜生覬覦、污蔑!被全村人唾棄!
被自己的爹娘…趕出家門?!他猛地看向自己家的方向,眼中第一次迸發(fā)出刻骨的恨意。爹!
娘!你們到底做了什么?!第六章:血寫的證詞恐懼如同瘟疫,在石坎子村瘋狂蔓延。
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連狗吠都消失了,只剩下死寂和無處不在的血腥味。第三個死的,
是王寡婦。那個以搬弄是非、長舌刻薄聞名全村的女人。石生踹開她家虛掩的門時,
濃重的血腥味比王二狗家更甚。王寡婦仰面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死狀更加詭異恐怖。
她的嘴角被利器向兩邊割開,一直裂到耳根,
形成了一個巨大而扭曲的、仿佛在無聲狂笑的“笑臉”。
鮮血浸透了她的頭發(fā)和身下的破褥子,那凝固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
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諷刺意味——她生前最愛用那張嘴散布惡毒,
死后便永遠保持著這“笑容”。石生強忍著反胃,仔細勘察現(xiàn)場。王寡婦死前似乎有過掙扎,
一只手無力地垂在炕沿,手指上沾著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色的血。
石生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染血的、骯臟的床單上,
有幾個歪歪扭扭、用血涂抹出的符號。那不是字。像一個扭曲的、歪斜的門框形狀,
又像是…一個潦草到極致的“趕”字。“趕”?石生心頭劇震。趕走?
當年是誰趕走了阿秀母女?他猛地想起什么,目光掃向炕頭。在王寡婦僵硬的腦袋旁邊,
枕頭被掀開一角,露出幾張折疊起來的、泛黃發(fā)脆的紙。他伸手抽出來,展開。
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錯字連篇,顯然出自一個沒什么文化的人之手。但上面的內(nèi)容,
卻讓石生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她閨女阿秀更是個小狐貍精…勾引石生不成…就訛人家軍屬…說懷了石生的種…呸!
石生多好的娃子,能看上她?”“…石生爹娘說了…絕不認這野種!讓她們趕緊滾!
別臟了咱村的地!”“…狐貍精轉世…克夫克子…誰沾誰倒霉…”一行行,一句句,
惡毒如淬毒的匕首,直插石生的心臟。這些謠言的原始草稿!
而最讓石生肝膽俱裂的是——這字跡!他認得!他從小看到大!是他娘,石老娘的筆跡!
轟?。∈挥X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
歸家時爹娘對柳娘母女“攀高枝”、“搬走”的鄙夷描述,
與眼前這散發(fā)著惡臭的草稿內(nèi)容完美重合!原來…原來自己那看似老實巴交的爹娘,
竟是當年謠言最惡毒的制造者、最有力的推手!是他們,親手將懷著他骨肉的阿秀,
推向了絕路!第七章:破碎的真相石生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瘋狂的雄獅,
攥著那幾張浸透了謊言和鮮血的紙,跌跌撞撞地沖回了自己家。
院子里的爹娘看到他煞神般的模樣和他手中揚起的紙,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罢f——!
”石生一腳踹翻了院子里腌咸菜的石缸,碎片和污漬四濺。他的聲音嘶啞,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碾磨著血沫擠出來的,“阿秀!柳娘嬸子!到底怎么回事?!
阿秀懷的是誰的孩子?!你們對她們做了什么?!說——?。?/p>
”石老爹手里的旱煙桿“啪嗒”掉在地上,煙鍋里的火星濺出來。石老娘則像被抽掉了骨頭,
一屁股癱坐在地,渾身篩糠似的抖?!皟骸瓋喊 笔系齑蕉哙轮?,
試圖去拉石生的胳膊?!皠e碰我!”石生猛地甩開,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們,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阿秀是不是懷了我的孩子?!你們是不是把她們趕走了?!
阿秀…阿秀是不是…” 后面那個可怕的字眼,他幾乎無法說出口。
巨大的恐懼和兒子眼中那毀天滅地的恨意徹底擊垮了這對愚昧又懦弱的老人。
石老娘終于崩潰,捶打著地面嚎啕大哭:“是…是娘不好!娘糊涂?。?/p>
阿秀…阿秀她是懷了你的娃…柳娘抱著肚子來找…娘…娘怕?。∨滤嚿显奂?!
怕你回來被拖累!怕村里人戳脊梁骨說咱家要個破鞋!你爹…你爹他…他說不能認!
認了就完了!所以…所以…”“所以你們就把她們趕出去了?!”石生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泣血的絕望,“在阿秀懷著我的孩子,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你們還對她們說了什么?!
”“娘…娘說了難聽的話…”石老娘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讓她滾…說她是狐貍精…懷的是野種…訛咱家…”“全村人都知道了!
都在戳她們的脊梁骨!是不是?!”石生步步緊逼,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爹娘心上。
石老爹抱著頭蹲在地上,
發(fā)出痛苦的嗚咽:“是…是…王寡婦她們…傳得最兇…阿秀那丫頭…想不開…”“想不開?!
”石生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她怎么了?!說——?。?/p>
”石老娘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她…她上吊了!就在村西那破屋里!
下雨天…柳娘出去找吃的…回來就…就看到她吊在房梁上…一尸兩命啊!
你知道受不了…怕…怕那地方晦氣…才…才跟村里人說她們是跟人跑了…” 她的話沒說完,
石生已經(jīng)聽不見了。世界在他眼前徹底崩塌、碎裂、旋轉,然后歸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一尸兩命…上吊…死了…阿秀…死了…還有他們的孩子…巨大的轟鳴在腦中炸響,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石生站在原地,
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只有那雙眼睛,空洞地望著爹娘,又仿佛穿透了他們,
望向某個虛無的、充滿絕望的雨夜。七年浴血,滿心歡喜的歸來,原來等待他的,
是這樣一場早已落幕、浸透血淚的悲劇!而劊子手,竟是他血脈相連的至親!
是整個石坎子村!悔恨、愧疚、憤怒、痛苦、絕望…所有極致的負面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
瞬間沖垮了他理智的堤壩。他猛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悲號,轉身,
像一道失控的閃電,沖出了家門,朝著村西那座埋葬了他所有希望和摯愛的破敗土屋,
瘋狂地奔去。好的,這是《嫁衣焚香》石生視角的續(xù)寫,
得知真相后沖向阿秀家土屋的情節(jié):第八章:塵封的煉獄石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村西的。
腳下的路模糊不清,耳邊只有自己粗重如風箱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悔恨、憤怒、滅頂?shù)耐纯嘟豢棾梢还蓺缧缘暮榱?,沖刷著他僅存的理智。
爹娘那崩潰的哭喊聲似乎還在身后追著他,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
阿秀死了。上吊死的。一尸兩命。因為爹娘的絕情,因為村民的惡毒,因為他…他沒能回來!
“啊——!”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班?!
”腐朽的門栓應聲斷裂,門板向內(nèi)猛地彈開,撞在土墻上,震落簌簌灰塵。
一股陳年的、混雜著霉味、塵土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嗆得石生幾乎窒息。屋內(nèi)比上次來時更加昏暗、死寂,仿佛時間在這里凝固了七年,
只為了等待他這一刻的闖入?!鞍⑿?!柳娘嬸子!”石生嘶喊著,
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屋子里回蕩,顯得異??斩雌鄾觥]有回應。只有他自己的回聲,
帶著絕望的顫音。他踉蹌著沖進里屋。這里更加陰森,
唯一的光線來自屋頂破洞投下的幾縷慘淡天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如同飄散的亡魂。
炕塌了,幾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爛衣物散落在地。角落里,
似乎堆著一些奇怪的、蒙著厚厚灰塵的壇壇罐罐,
還有…地上隱約可見一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滲透進泥土的污漬輪廓。是血嗎?阿秀的血?
還是…就在石生目光掃過那片可疑污漬的瞬間,身后那扇破門,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猛地自動關上!“砰!”一聲悶響,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和聲響。
絕對的黑暗與死寂瞬間降臨。石生猛地轉身,心臟幾乎跳出喉嚨。門呢?剛才還在!
他伸手去摸,觸手卻是一片冰冷、光滑、仿佛石壁般的堅硬觸感!不是木頭!門…消失了?!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這不是現(xiàn)實!他猛地意識到。
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周圍死寂的黑暗開始扭曲、蠕動。
冰冷的墻壁像融化的蠟一樣流淌、變形,破敗的土屋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劇烈地波動、消散。一股無形的力量攫住了他,
將他拖入一個冰冷、粘稠、充滿惡意回憶的漩渦。第九章:萬鬼哭嚎眼前的景象驟然清晰,
卻又扭曲失真,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昏黃的濾鏡。他看到了!就在這間屋子,不,
是這間屋子尚未如此破敗的時候。年輕的阿秀,挺著已經(jīng)顯懷的肚子,臉色慘白如紙,
驚恐無助地縮在墻角。柳娘嬸子擋在她身前,瘦弱的身軀因為憤怒和絕望而微微發(fā)抖。
而站在她們對面的,是石生再熟悉不過的面孔——他的爹娘!石老爹的臉因暴怒而扭曲,
手指幾乎戳到柳娘的臉上,唾沫橫飛,
嘴里噴出石生剛剛在紙上看到的那些惡毒字眼:“…狐貍精!…訛詐軍屬!
…懷了野種還想賴上我兒?!滾!帶著你那個不知廉恥的小賤種給老子滾出石坎子!
臟了老子的地!”石老娘在一旁幫腔,三角眼里淬著毒,
聲音尖利刻薄:“…克夫克子的掃把星!誰沾誰倒霉!再不滾,看我們不打斷你們的腿!
”那猙獰的嘴臉,那噴薄的惡意,比戰(zhàn)場上任何敵人的面孔都讓石生感到恐懼和心寒!
景象切換。寒風凜冽的村道上,阿秀低著頭,用破舊的棉襖緊緊裹著隆起的腹部,
艱難地挪著步子。周圍,是那些熟悉的村民面孔——王二狗抱著胳膊,
臉上掛著猥瑣下流的笑,大聲跟旁邊的人說著不堪入耳的話;王寡婦指指點點,
唾沫橫飛地向人復述著石老娘編造的謠言;村長趙老栓背著手,冷冷地看著,
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一切的得意…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像冰冷的針,
扎在孤立無援的阿秀身上。嘲笑聲、議論聲、咒罵聲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
將單薄的阿秀沖擊得搖搖欲墜。石生看到阿秀的肩膀在劇烈地抖動,看到她死死咬著下唇,
咬出了血。他想沖過去,想用身體擋住那些惡毒的目光和言語,但他的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
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無聲的凌遲。最后,景象定格。就是這間里屋!
外面是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慘白的光芒一次次撕裂黑暗,映照出屋內(nèi)的景象。
濕冷的空氣仿佛能凍結骨髓。年輕的阿秀,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赤著腳,
踩在一張破舊的、吱呀作響的木凳上。她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空洞,
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和死寂。她手中攥著一根粗糙的麻繩,
繩圈已經(jīng)套在了自己纖細的脖子上。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的阻隔,
茫然地望著門口的方向——石生此刻站立的位置。那里,空無一人。沒有希望,沒有救贖。
然后,在下一道慘白閃電照亮她臉上最后一行清淚的瞬間,她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