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袍的男人坐在主位上，眉眼深邃，不怒自威，看見她進(jìn)來，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梔之，昨晚睡得好嗎？”
江梔之看著他，突然覺得心里暖暖的，脫口而出：“爹爹！”
男人笑了，招手讓她過去，把她抱到腿上：“今天想去哪玩？讓你哥哥陪你?！?/p>
“哥哥呢？”江梔之四處張望，心里有點莫名的期待。
話音剛落，就見個穿著月白長衫的少年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
他比主位上的男人矮一些，身形挺拔，眉眼清俊，尤其是那雙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赫然是江熠！
只是比那天在街角見到的更年輕些，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嘴角還帶著點少年人的青澀。
“哥哥！”江梔于從男人腿上跳下來，撲過去抱住他的腰。
江熠身體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舍得回來了？”
“嗯！”她仰頭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左耳后有顆小小的痣，像粒沒長熟的朱砂，“哥哥，今天帶我去放風(fēng)箏好不好？上次那個蝴蝶風(fēng)箏線斷了……”
“好。”江熠答應(yīng)得干脆，眼神卻掠過她頭頂，望向主位上的男人，兩人交換了個她看不懂的眼神。
這時，屏風(fēng)后又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素色衣裙的女子走出來，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卻總讓人覺得她藏著心事。
“梔之，過來娘這里?！?/p>
夏梔之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
“怎么…看不見臉，好模糊，為什么只有她是模糊的？”
江梔之跑過去，被女子牽住手。
她的手很軟，卻有點涼，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白蛱焓遣皇怯痔弑蛔恿?？”女子柔聲問，目光落在她頸間，那里戴著枚銀色的吊墜，和江熠那天口袋里的一模一樣，“這平安鎖要戴好，不能摘。”
“知道啦，娘?！苯瓧d于摸著吊墜，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
早膳很豐盛，有她叫不出名字的糕點，還有碗甜得發(fā)膩的蓮子羹。
江熠坐在她旁邊，默默地把她碗里的蓮子都挑走，換成蜜餞。
她剛想說“我愛吃蓮子”，就聽見主位上的男人開口了：“阿熠，下午跟我去書房，有些事要跟你說?！?/p>
江熠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嗯”了一聲，沒抬頭。
江梔之啃著桂花糕，偷偷觀察他們。
爹爹看起來威嚴(yán)，卻總在她說話時偷偷笑。
娘笑得溫柔，眼神卻時不時飄向窗外，像是在等什么。
哥哥對她很好，卻總在沒人注意時皺著眉，好像有很多煩心事。
這個家明明很熱鬧，卻透著種說不出的古怪，像蒙著層霧，看不真切。
吃完早膳，江熠果然帶著她去放風(fēng)箏。
王府的后花園大得像個足球場，草坪綠油油的，遠(yuǎn)處的假山上還流著瀑布。熠把蝴蝶風(fēng)箏舉得高高的，風(fēng)一吹，風(fēng)箏“呼”地飛起來，拖著長長的尾巴往天上躥。
“哥哥，再高點！再高點！”江梔之拽著線跑，裙擺在草地上掃出小浪花。
江熠跟在她身后，步子邁得很大，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護(hù)住她，不讓她摔倒。
風(fēng)箏線突然一緊，然后“啪”地斷了。
蝴蝶風(fēng)箏搖搖晃晃地往遠(yuǎn)處飄，落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
“我的風(fēng)箏！”江梔之喊著就要往竹林跑，被江熠一把拉住。
“別去?！彼穆曇粲悬c沉，“竹林里有蛇?！?/p>
“?。俊苯瓧d之嚇得往后縮，“那……那就算了吧。”
江熠看著她皺巴巴的小臉，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傻丫頭，等我給你做個更好的?！彼D(zhuǎn)身要走，卻被她拉住了衣角。
“哥哥，”她仰著頭問，“娘為什么總看著窗外？爹爹為什么總在書房待著？你為什么……總皺著眉？”
江熠的身體僵住了。
陽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蹲下來，平視著她的眼睛，聲音很輕：“梔于，有些事，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p>
“我已經(jīng)長大了！”她踮著腳，想證明自己很高，卻不小心撞到他的額頭，“哎呀！”
“笨蛋?！苯谛χ嗔巳嗨念~頭，指尖帶著點涼，“記住，不管以后發(fā)生什么，都要保護(hù)好自己，保護(hù)好……這個吊墜?！彼隽伺鏊i間的銀鎖，眼神突然變得很認(rèn)真，“千萬別摘下來，知道嗎？”
江梔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剛想說“知道了”，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著江熠行了個禮，聲音發(fā)顫：“少爺，不好了，宮里來人了！”
江熠的臉色“唰”地變了。
他猛地站起來，把江梔之往身后拉了拉，聲音冷得像冰：“知道了。”
江梔之被他護(hù)在身后，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fā)抖。
風(fēng)突然變大了，吹得竹林“沙沙”響，像有人在里面哭。
她攥著胸前的吊墜，冰涼的金屬硌得手心發(fā)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哥哥……”她拉了拉江熠的衣角。
江熠轉(zhuǎn)過身，蹲下來看著她，臉上努力擠出個笑，卻比哭還難看：“梔之，你先回房，跟娘待在一起，別出來，好嗎？”
“你不跟我一起嗎？”
“我……我去看看就回來。”他摸了摸她的頭，指尖有點抖，“聽話?！?/p>
江梔之看著他被家丁簇?fù)碇龔d走，背影挺拔，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孤單。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
腳下的草地軟軟的，卻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很。
路過書房時，她聽見里面?zhèn)鱽頎幊陈?，是爹爹和哥哥的聲音，還有娘壓抑的哭聲。
她想進(jìn)去，卻被小丫鬟死死拉?。骸靶〗悖荒苋?！王爺說了，誰也不準(zhǔn)靠近書房！”
爭吵聲越來越大，突然“哐當(dāng)”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砸碎了。
江梔之嚇得一哆嗦，掙脫小丫鬟的手就往書房跑，剛跑到門口，就看見江熠從里面沖出來，額角破了，滲著血。
“哥哥！”她喊著撲過去。
江熠看見她，眼睛瞬間紅了，他一把抱住她，力氣大得快要把她揉碎：“梔之，對不起……哥哥沒保護(hù)好你……”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埋在他懷里，聞見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和那天在街角聞到的一模一樣。
“來不及了……”江熠的聲音在發(fā)抖，他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塞進(jìn)她手里，“拿著這個，記住，不管遇到誰，都不能把它交出去，也不能……忘了哥哥?！?/p>
她攤開手，看見是半塊玉佩，青白色的，上面刻著半個“熠”字，斷口處還很新，像是剛被掰斷的。
“這是……”
“快走！”江熠突然把她推開，對著小丫鬟喊，“帶小姐從密道走！快！”
小丫鬟哭著點頭，拉著江梔于就往后院跑。她回頭，看見江熠拔出墻上的劍，轉(zhuǎn)身沖進(jìn)書房，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緊接著，里面?zhèn)鱽肀髋鲎驳穆曇?，還有娘凄厲的哭喊。
“爹爹！娘！哥哥！”她掙扎著想去拉門，卻被小丫鬟死死拽著往前跑。
密道又黑又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墻壁濕漉漉的，沾了她一袖子灰。
她聽見身后傳來喊殺聲，還有火光沖天的噼啪聲，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疼得喘不過氣。
“他們……他們是誰？”她哭著問。
“是……是宮里的人……”小丫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們說王爺……說王爺要謀反……”
“謀反？”江梔之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只知道那一定是很壞很壞的事情。
她攥著那半塊玉佩，還有胸前的吊墜，冰涼的觸感硌得手心發(fā)疼。
她想起爹爹偷偷給她塞糕點的樣子，想起娘溫柔撫摸她頭發(fā)的樣子，想起哥哥笑著給她挑蓮子的樣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密道的石板上，“嗒嗒”響。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光亮。
小丫鬟拉著她沖出去，外面是片陌生的林子，遠(yuǎn)處的靖安王府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像朵燒起來的花。
“小姐，我們安全了……”小丫鬟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江梔之卻沒動，她望著王府的方向，火光在她眼里跳動，像無數(shù)個破碎的星星。
她攥著那半塊玉佩，上面的“熠”字被淚水打濕，變得模糊不清。
她好像聽見哥哥在喊她的名字，聲音穿過火海，穿過風(fēng)聲，輕輕落在她耳邊：
“梔之，別忘了哥哥……”
“哥哥……”她對著火光喊，聲音被風(fēng)吹散，連自己都聽不清。
突然，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還有人喊著“搜！仔細(xì)搜！不能放過一個活口！”。
小丫鬟臉色慘白，把她往樹叢里推：“小姐，你躲在這里，千萬別出聲！我去引開他們！”
“不要！”江梔之抓住她的手，“我們一起走！”
“來不及了！”小丫鬟掰開她的手，塞給她一個小小的錦囊，“這里面有去京城的路引，你去找忠勇侯，他會保護(hù)你的！記住，你叫江梔之，是靖安王府的小姐，不能忘了自己是誰！”
小丫鬟轉(zhuǎn)身跑出去，故意發(fā)出很大的聲響，很快，馬蹄聲追著她的方向
江梔之躲在樹叢里，捂著嘴不敢出聲，眼淚卻像決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看著遠(yuǎn)處的火光，看著小丫鬟消失的方向，手里緊緊攥著那半塊玉佩和錦囊，還有胸前的銀鎖吊墜。
風(fēng)很大，吹得樹葉“嘩嘩”響，像在為誰送行。
她縮在樹叢里，冷得瑟瑟發(fā)抖，卻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光漸漸暗了下去，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可她的家，卻沒了。
“哥哥……”她抱著膝蓋，小聲地哭，“我記住了……我叫江梔之……我沒忘……”
眼淚流進(jìn)嘴里，咸咸的，澀澀的。
她哭著哭著，眼皮越來越沉，懷里的玉佩硌得胸口發(fā)疼，卻像是唯一的依靠。
夏梔之意識漸漸模糊，最后映入眼簾的，是天邊那抹慘淡的白，像極了凌招遞過來的那杯綠豆湯的顏色。
“夏梔之！夏梔之！醒醒！”
有人在推她，聲音很熟悉，帶著點急。夏梔之猛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她瞇了瞇眼。眼前不是茂密的樹叢，也不是靖安王府的庭院，而是自己的臥室，墻上還貼著她昨天剛買的明星海報。
夏母站在床邊，手里還攥著個保溫杯，一臉焦急：“你怎么睡地上了？還哭了？做噩夢了？”
夏梔之愣愣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她還穿著校服，躺在臥室的地板上，大概是昨晚沒爬到床上就睡著了。身上蓋著條毯子，是媽媽半夜過來給她蓋的吧。
“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厲害，眼淚卻突然涌了上來，像斷了線的珠子，“媽媽……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夏母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放下保溫杯蹲下來，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說什么呢？別哭啊……媽媽在呢”
夏母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從口袋里摸出包紙巾遞過去。
夏梔之接過紙巾，胡亂抹了把臉，眼眶紅得像兔子，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空空的，既沒有半塊玉佩，也沒有冰涼的銀鎖吊墜，可那硌得生疼的觸感卻像刻在了骨頭上，“我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p>
“夢到什么了？”夏母蹲在她面前，晨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夏梔之張了張嘴，那些火光、密道、染血的劍，還有江熠最后那句“別忘了哥哥”，像潮水一樣涌到嘴邊，卻又被她咽了回去。
說什么呢？說自己看到了古代王府的郡主？說可能有個叫江熠的哥哥，最后可能死在了火海里？媽媽大概會以為她熬夜熬出了臆想癥。
“忘了。”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jìn)膝蓋，“就是覺得心里難受，好像丟了很重要的東西?！?/p>
夏母沒再追問，只是安靜地陪著她。
臥室里很靜，能聽見窗外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音，還有客廳掛鐘“滴答”走動的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夏母突然站起來：“凌招同學(xué)送來的綠豆湯還熱著，喝點？”
夏梔之點點頭。
夏母轉(zhuǎn)身去廚房找碗，腳步聲在安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抬起頭，看著墻上的明星海報——那是她昨天剛貼的，海報上的男星笑起來有對梨渦，和夢里江熠左耳后的朱砂痣一樣，都帶著種讓人莫名心慌的熟悉感。
“喏，小心燙。”夏母把碗遞過來，綠豆湯的甜香漫開來，混著清晨的空氣，沖淡了些許胸口的悶。
夏梔之捧著碗小口喝著，溫溫的甜滑過喉嚨，突然想起夢里最后看見的那抹慘淡的白，眼眶又有點發(fā)熱。
“對了，”夏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東西，“昨天體育課你落在操場的，是凌招同學(xué)給你撿回來的，你昨晚睡得早，他放這就走了”
是枚銀色的書簽，上面刻著纏枝蓮的紋路，和夢里那枚銀鎖吊墜的花紋幾乎一模一樣。
夏梔之愣住了，伸手接過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這是她上周在文具店買的，怎么會落在操場？
“是不是很像你說的那個……江熠口袋里的吊墜？”夏母撓了撓頭，“上次你說他有個銀色吊墜，我就想起你有個差不多的書簽?！?/p>
夏梔之捏著書簽，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突然覺得這一切巧合得有點詭異。
那個叫江熠的男生，那場關(guān)于靖安王府的夢，還有這枚突然出現(xiàn)的書簽……它們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串在了一起。
“媽媽”她突然抬頭，“你說……世界上真的有平行世界嗎？”
夏母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科幻片看多了吧？”
夏梔之沒說話，只是把書簽緊緊攥在手里。
她想起夢里江熠說的那句“我是你另一個世界的哥哥”，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玩笑，可現(xiàn)在想來，那語氣里的認(rèn)真，和夢里他最后紅著眼說“別忘了哥哥”時一模一樣。
“說不定真有呢?！彼÷曊f，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那個可能存在于某個時空的少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