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時(shí)，清瑤已經(jīng)蹲在灶臺前生火。
昨日軒塵教她的引火訣竅總算派上用場，干燥的樺樹皮引著松針，很快就燃起穩(wěn)定的火苗。她往陶罐里舀了三瓢溪水，又撒進(jìn)一把糙米，看著水面泛起的漣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
院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柳翠兒尖利的哭喊，像一把生銹的剪刀劃破清晨的寧靜。
“軒塵哥！你要為我做主?。 ?/p>
清瑤握著木勺的手猛地一頓，米粥濺出的水花燙在手腕上，帶來一陣刺痛。她掀開門簾走出灶房，正看見柳翠兒跪在院子中央，雙手拍著地面嚎啕大哭，柳老漢叉著腰站在一旁，臉色鐵青得像塊燒紅的烙鐵。
“這是怎么了？” 軒塵背著弓箭從柴房出來，剛劈好的柴火還堆在腳邊，斧刃上的寒光映著他繃緊的側(cè)臉。
柳翠兒哭得更兇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軒塵哥，我家那只蘆花雞…… 昨天還好好的，今早起來就沒了！肯定是被人偷了?。 ?/p>
柳老漢往前邁了兩步，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全村誰不知道那是我家最能下蛋的雞！不是你偷的還能是誰？前陣子你剛撿個(gè)來路不明的女人回來，指不定就是她攛掇你干的好事！”
他的唾沫星子噴在清瑤腳邊的泥土里，帶著濃烈的旱煙味。清瑤攥緊了衣角，指尖掐進(jìn)掌心 —— 柳翠兒家的雞昨晚還在籬笆外刨食，她親眼看見那只肥碩的蘆花雞鉆進(jìn)了后山的灌木叢。
“我們沒偷雞?！?清瑤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錯(cuò)辯的堅(jiān)定，“昨晚我看見雞往后山去了?！?/p>
“你看見了？” 柳翠兒猛地抬起頭，淚痕未干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梗著脖子喊道，“你胡說！你一個(gè)外來的狐貍精，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看就是你偷了雞想討好軒塵哥！”
“翠兒！” 軒塵的聲音沉了下來，握著弓箭的手指因?yàn)橛昧Χ喊?，“說話注意分寸?！?/p>
“我說錯(cuò)了嗎？” 柳翠兒突然站起來，指著清瑤的鼻子尖罵道，“她穿你的衣服，吃你的糧食，現(xiàn)在還幫你偷東西！軒塵哥你就是被她迷昏了頭！”
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幾個(gè)長舌的婦人交頭接耳，眼神像黏在清瑤身上的蛛網(wǎng)。
“我早就說這姑娘來路不正，哪有好人家的姑娘獨(dú)自跑到山里來的？”
“說不定真是她偷的，柳家那只雞可是寶貝疙瘩?！?/p>
“軒塵這孩子也是，怎么就帶個(gè)外人回來……”
閑言碎語像細(xì)小的針，扎得清瑤耳膜發(fā)疼。她想起仙界時(shí)眾仙敬畏的目光，從未被人這樣指指點(diǎn)點(diǎn)過?？僧?dāng)她看向軒塵時(shí)，卻發(fā)現(xiàn)少年正擋在她身前，寬厚的肩膀像座沉穩(wěn)的山。
“誰看見了？” 軒塵掃過圍觀的人群，聲音不大卻帶著震懾力，“誰看見了我們偷雞？”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應(yīng)聲。
柳老漢見狀，往前湊了湊：“軒塵，不是大伯說你，這雞十有八九就是你們拿的。趕緊交出來，這事就算了了，不然我們可要去報(bào)官了！”
“我說了沒拿?！?軒塵的目光落在柳翠兒身上，“你確定雞是在家里丟的？沒跑到別處去？”
柳翠兒眼神閃爍，卻還是硬著頭皮喊道：“當(dāng)然是在家里丟的！我昨晚特意關(guān)了雞籠的！”
清瑤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跑進(jìn)灶房，很快拿著塊沾著雞毛的麻布出來。那是她今早打掃灶臺時(shí)發(fā)現(xiàn)的，灰白相間的羽毛上還沾著些許松脂。
“這是我在灶房撿到的?！?她把麻布遞到眾人面前，“柳家的蘆花雞是純黑羽毛，可這上面的毛……”
柳翠兒的臉 “唰” 地白了，往后縮了縮腳。
“這不是我家雞的毛！” 她尖聲反駁，卻沒注意自己的袖口沾著幾根同樣的灰白羽毛。
軒塵的目光落在她的袖口上，眉頭皺得更緊了：“翠兒，你袖口上的毛是怎么回事？”
柳翠兒慌忙捂住袖子，眼神慌亂得像受驚的兔子：“我…… 我哪知道！說不定是在哪蹭到的！”
就在這時(shí)，村口傳來老族長的咳嗽聲。拄著棗木拐杖的老人被兩個(gè)后生扶著，慢悠悠地走過來，渾濁的眼睛掃過院子里的亂象。
“大清早的吵什么？” 老族長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都圍在這里像什么樣子?！?/p>
“族長您來評評理！” 柳老漢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柳翠兒袖口沾毛的事。
老族長聽完，目光落在清瑤身上。這姑娘雖然穿著粗布衣裳，卻難掩一身干凈氣質(zhì)，不像是會偷雞摸狗的人。
“軒塵，你有什么說的？”
“我沒偷雞。” 軒塵的聲音很平靜，“如果不信，可以搜?！?/p>
柳翠兒眼睛一亮：“對！搜！肯定能搜出來！”
清瑤拉住軒塵的胳膊，低聲道：“別讓他們搜，太過分了。”
軒塵拍拍她的手背，給了她一個(gè)安心的眼神：“沒事，身正不怕影子斜?！?/p>
幾個(gè)村民在柳老漢的指揮下沖進(jìn)屋里，翻箱倒柜的聲音聽得人心煩意亂。清瑤看著他們把軒塵辛苦編的竹筐扔在地上，把晾曬的草藥踩得稀爛，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找到了嗎？” 柳翠兒急不可耐地喊道。
帶頭搜查的村民搖搖頭：“什么都沒有。”
柳老漢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還是不死心：“再搜仔細(xì)點(diǎn)！說不定藏在柴房了！”
軒塵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擋在柴房門口：“夠了！我敬你是長輩，才讓你這般放肆。再敢動(dòng)一下，休怪我不客氣！”
他的眼神冷得像山澗的寒冰，柳老漢被嚇得后退一步，再也不敢說話。
老族長嘆了口氣，拄著拐杖走到柳翠兒面前：“翠兒，你老實(shí)說，雞到底去哪了？”
柳翠兒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還是不肯說實(shí)話。
“罷了?！?老族長搖搖頭，“我今早聽隔壁村的王二說，看見一只黑雞鉆進(jìn)了后山的狐貍洞，說不定就是你家的?！?/p>
柳翠兒猛地抬起頭：“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 老族長瞪了她一眼，“還不快帶著人去找找？再晚了怕是被狐貍吃了。”
柳翠兒這才松了口氣，拉著柳老漢就往后山跑，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說。圍觀的村民見沒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只留下滿地狼藉。
清瑤看著被踩爛的草藥，眼圈紅得像兔子：“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不關(guān)你的事?！?軒塵打斷她，彎腰收拾地上的竹筐碎片，“是他們太過分了?！?/p>
他的指尖被竹片劃破，滲出細(xì)小的血珠。清瑤慌忙從衣襟里掏出塊干凈的帕子，那是她用自己的仙裙邊角改的，還繡著朵小小的薔薇。
“我?guī)湍惆稀！?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指尖的仙力不自覺地溢出，傷口處傳來一陣清涼的麻癢。
軒塵看著她認(rèn)真的側(cè)臉，陽光透過她的發(fā)絲，在臉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他突然笑了：“這點(diǎn)小傷不算什么?！?/p>
清瑤卻不肯停，仔細(xì)地用帕子纏住他的傷口，打了個(gè)漂亮的蝴蝶結(jié)：“以后不許這么不小心了?！?/p>
“好。” 軒塵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fēng)，“都聽你的。”
兩人收拾完院子，清瑤重新生火煮粥。軒塵坐在灶門前添柴，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暖暖的。
“剛才他們那樣說你，你別往心里去。” 軒塵輕聲說，“村里的人就是這樣，愛嚼舌根?！?/p>
清瑤搖搖頭，往粥里撒了把野菜：“我不在乎他們怎么說，我只在乎你信不信我?！?/p>
軒塵的心跳漏了一拍，抬頭時(shí)正好撞進(jìn)她清澈的眼眸。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怨懟，只有滿滿的信任，像山澗最干凈的泉水。
“我當(dāng)然信你?！?他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從一開始就信。”
清瑤的臉頰泛起紅暈，低頭攪動(dòng)著米粥，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
午飯時(shí)，清瑤把最后一塊烤野兔腿夾給軒塵：“多吃點(diǎn)，上午累壞了?！?/p>
軒塵卻又把肉夾回她碗里：“你吃，你身子弱。”
兩人推來讓去，最后還是把肉分著吃了。陽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屋里，落在冒著熱氣的陶罐上，溫暖得讓人不想動(dòng)彈。
午后，軒塵去鎮(zhèn)上換些鹽巴，清瑤在家收拾屋子。她看著墻上掛著的弓箭，想起軒塵每次打獵時(shí)的樣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走到院角，看著那叢快要枯萎的薔薇，指尖輕輕拂過花瓣。淡金色的仙力緩緩注入，枯萎的花瓣竟重新變得飽滿，還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一定要平安回來啊?！?她對著花苞輕聲說，像是在許愿。
傍晚時(shí)分，軒塵終于回來了，背上還背著個(gè)布包。
“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了？” 他獻(xiàn)寶似的打開布包，里面是支銀質(zhì)的發(fā)簪，簪頭還鑲著顆小小的珍珠。
清瑤愣住了：“這太貴重了……”
“不貴重。” 軒塵把發(fā)簪插在她發(fā)間，退后兩步打量著，“很配你?！?/p>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照在發(fā)簪的珍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暈。清瑤摸著發(fā)簪，心里像揣了塊暖玉，燙燙的，暖暖的。
“謝謝你，軒塵?！?/p>
“傻瓜，謝什么?！?軒塵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以后我會給你買更好的?！?/p>
晚飯時(shí)，清瑤做了軒塵最愛吃的野菜餅，還熬了鍋濃濃的竹鼠湯。軒塵吃得很香，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夜深了，清瑤躺在床上，摸著頭上的銀簪，怎么也睡不著。她想起白天柳翠兒的無理取鬧，想起軒塵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心里忽然覺得，就算永遠(yuǎn)回不了仙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好的。
而院墻外的黑暗里，柳翠兒看著那盞亮著的油燈，眼里的怨毒更深了。她沒找到那只蘆花雞，心里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清瑤身上。
“等著吧，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她咬著牙，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里。
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醞釀。但此刻的清瑤和軒塵，還沉浸在彼此的溫柔里，對即將到來的危險(xiǎn)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只要能和對方在一起，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能攜手度過。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兩人恬靜的睡臉上，仿佛為他們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暈。這凡塵俗世的煙火，因?yàn)橛辛吮舜说呐惆椋兊酶裢鉁嘏篮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