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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丘劫-墨染心 紅燈隴 50835 字 2025-08-07 03: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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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尖落定的墨,是錦繡前程。

> 心頭翻涌的血,是焚身劫火。

> 當(dāng)功名塵埃落定,

> 歸途盡頭等待他的,

> 卻是那蓬松尾羽上,

> 無聲蔓延的、觸目驚心的焦枯裂痕。

> 而指尖觸碰到的,不再是禁忌的灼痛,

> 是冰涼,是破碎,

> 是她為他焚盡靈元后,唯一殘存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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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隔絕了里面三日來積郁的汗味、墨臭與無形的精神重壓。喧囂的人聲、考畢學(xué)子們或狂喜或沮喪的議論如同潮水般涌來,沖擊著沈硯的耳膜。他腳步虛浮,踏在青石板上,竟有些站立不穩(wěn)。

中了。他知道自己中了。

最后那篇策論,字字珠璣,力透紙背,連他自己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當(dāng)最后一個字落定,他甚至能感受到筆尖殘留的、仿佛不屬于他自身的沉靜力量。那力量驅(qū)散了盤踞心頭的陰霾,將父親絕望的眼神、官差粗暴的拖拽、漫天飄飛的紙錢……所有噬魂的夢魘都暫時壓了下去,只留下一種近乎空明的澄澈。

主考官那掩飾不住的贊許目光,同場考生驚疑不定的窺探……一切跡象都指向一個毋庸置疑的結(jié)果。寒窗十載,功名唾手可得。

可為何,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一種莫名的不安,如同深秋清晨的寒霧,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他剛剛被功名熨帖過的心房,迅速蔓延開來,帶著一種錐心刺骨的涼意。這股涼意并非來自對前程的擔(dān)憂,而是源自一種更深、更模糊的……失去感。

“阿璃…”

這個名字毫無征兆地沖上喉頭,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焦灼。貢院三日,隔絕內(nèi)外,他全部的意志都用來對抗心魔,完成那場至關(guān)重要的考試??删驮谛纳袼尚傅膭x那,一股強烈到近乎心悸的、帶著不祥預(yù)感的牽掛,如同潰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功成名就的微末喜悅。

昨夜!考場內(nèi)那瀕臨崩潰、頭痛欲裂、眼前發(fā)黑、仿佛墮入無間地獄的瞬間!那股突然注入識海的、冰涼而寧靜的力量!它來自哪里?

是阿璃!只能是阿璃!

沈硯猛地抬頭,望向城郊破院的方向?;颐擅傻奶炜障拢瞧桶奈萦钶喞:?。一股冰冷的恐懼攫住了他。她做了什么?代價是什么?那力量絕非尋常!他想起阿璃日益黯淡的毛色,想起她時常在無人處因隱痛而微微顫抖的身軀,想起她凝視自己時眼底深處那難以言喻的憂慮與決絕……

“讓開!讓開!” 他粗暴地推開擋在身前、正高談闊論的同場學(xué)子,顧不上對方驚愕的眼神,甚至顧不上維持一個未來舉人應(yīng)有的體面。胸腔里那顆心狂跳著,擂鼓般撞擊著肋骨,催促著他。他幾乎是撞開人群,在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狂奔起來。嶄新的儒衫下擺被風(fēng)卷起,沾上了泥點,他也渾然不顧。貢院的金榜題名仿佛已是隔世云煙,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到那個破敗的小院!立刻見到阿璃!

破敗的木門虛掩著,被風(fēng)輕輕吹開一條縫隙。院內(nèi)死寂。沒有熟悉的、哪怕帶著警惕的琥珀色眸光在門后等候。

沈硯的心沉到了谷底。

“阿璃?” 他推開門,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沒有人回應(yīng)。只有風(fēng)吹過枯草的細微沙沙聲。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瞬間釘死在院中那株早已枯死的老槐樹下。

一團小小的、刺目的白影,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是蜷縮。是……癱倒。

沈硯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他踉蹌著沖過去,膝蓋重重砸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陣塵土。他顫抖著伸出手,卻又不敢觸碰。

是阿璃。

她小小的身體以一種毫無生氣的姿態(tài)癱軟著,原本蓬松潔白的皮毛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灰敗,仿佛蒙上了厚厚的、擦不去的塵埃。最觸目驚心的,是她那條曾經(jīng)引以為傲、象征著靈性與尊嚴的尾巴!

那不再是蓬松美麗的云朵。尾根處,大片大片的皮毛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焦黑色,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過,干枯、卷曲、甚至綻裂開來,露出下面粉紅色、帶著血絲的皮肉。數(shù)道猙獰的、如同龜裂大地般的焦枯裂痕,從尾根一直蔓延到尾尖,仿佛有某種毀滅性的力量從內(nèi)部爆開,將這條美麗的尾巴硬生生撕裂!裂痕深處,隱隱可見暗紅的血肉,卻不見多少血液流出,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生命力被徹底抽干的干涸感。幾縷斷裂的、焦黑的毛發(fā)散落在她身周,如同祭奠的灰燼。

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側(cè),曾經(jīng)清澈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緊閉著,眼瞼下陷,了無生氣。小小的口鼻間,只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息在游移,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隨著那焦枯尾巴的、極其輕微的、無意識的抽搐。那抽搐,像瀕死蝴蝶最后的振翅,微弱得令人心碎。

“阿璃……阿璃!” 沈硯的聲音徹底變了調(diào),嘶啞破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蟒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要將他勒斃。他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這具仿佛被徹底摧毀的小小身軀,那觸目驚心的焦尾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怎么會這樣?!昨夜那救他于水火的力量,代價竟是如此慘烈?!焚身之苦?燃尾之刑?!

“不…不能睡…阿璃,看著我…”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心痛和慌亂讓他失去了方寸。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探她的鼻息,想要去檢查那慘不忍睹的傷口,想要將她抱起來,想要傳遞給她一絲溫度……

手指的目標(biāo),下意識地、帶著一種絕望的急切,伸向了那處焦枯裂痕最密集、看起來也最脆弱的尾根附近——那是她此刻承受著最深重痛苦的源頭!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那焦黑、綻裂、如同被天罰烙印過的皮毛時——

沈硯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昨夜柴垛邊那凄厲的尖嘯,矮榻上那因甩尾而瞬間遭受酷刑般痛苦痙攣的身影,自己手腕上那如同被烙鐵灼燒、深入骨髓的劇痛與麻痹……所有關(guān)于那根尾巴的恐怖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禁忌!不可觸碰!觸碰即是毀滅!對她,也是對他!

強烈的恐懼瞬間攥住了他。指尖距離那焦枯的尾根不過寸許,卻仿佛隔著萬丈深淵,無法逾越。他怕!怕自己這無心的觸碰,會給她帶來更甚于焚身的酷刑,會徹底掐滅她僅存的那一絲微弱氣息!

可是……可是那尾巴上猙獰的裂痕,那干涸的血肉,那死寂的灰敗……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命力的飛速流逝。不碰,難道看著她就這樣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點點熄滅?

“阿璃…對不起…對不起…” 沈硯痛苦地閉上眼,喉頭哽咽。巨大的矛盾撕扯著他。救她的本能與觸碰禁忌的恐懼激烈交戰(zhàn)。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終于,那想要挽救她的、不顧一切的念頭壓倒了恐懼。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手指不再猶豫,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悲壯和難以言喻的輕柔,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朝著那焦枯裂痕邊緣、一處相對不那么猙獰、但依舊布滿灰敗死氣的皮毛,輕輕落下。

指尖觸碰到絨毛的瞬間——

預(yù)想中那撕心裂肺、如同靈魂被灼燒的反噬劇痛……沒有出現(xiàn)!

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手腕處一片平靜,仿佛觸碰的只是一塊普通的、冰冷的皮毛!

沈硯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巨大的驚愕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這不可能!

他甚至下意識地、不敢置信地,用指尖在那處皮毛上極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依舊平靜!沒有任何詛咒的力量被觸發(fā)!

怎么會……?

就在他心神劇震、僵在原地的剎那——

更令他靈魂戰(zhàn)栗的一幕發(fā)生了!

臂彎里,那原本如同死去般癱軟、毫無知覺的阿璃,身體深處仿佛被這輕柔的觸碰喚醒了某種殘存的本能。

在沈硯的指尖觸碰下,那根焦枯、裂痕遍布、死氣沉沉的尾巴,極其輕微地、極其微弱地……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如同尋求庇護的幼崽,如同瀕死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那根曾被視為絕對禁區(qū)、帶來無盡痛苦的尾巴,竟在沈硯的臂彎里,無意識地、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氣力,更加用力地、眷戀地……蜷縮起來!

尾尖那僅存的幾縷尚未完全焦黑的柔軟絨毛,甚至微微卷曲著,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依戀,貼緊了他溫暖的手心!仿佛那掌心傳來的微薄暖意,是它在這無邊痛苦與冰冷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慰藉和救贖!

沈硯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徹底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

指尖傳來的是冰涼的、破碎的觸感,是皮毛下骨骼的脆弱輪廓,是那焦枯裂痕邊緣的粗糙與干涸。這觸感,清晰地訴說著她承受了怎樣毀滅性的創(chuàng)傷。

而更清晰的,是那尾巴蜷縮貼緊他手心時,傳遞來的、微弱卻無比真實的依賴!沒有痛苦!沒有反噬!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托付般的依偎!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臂彎里那氣息奄奄、如同破碎琉璃般的小小生靈,看著她那根緊緊貼著自己手心、再無一絲抗拒的焦尾。

那橫亙在他們之間、如同天塹般的觸碰禁忌……

破了。

被他指尖的試探,被她無意識的蜷縮。

以一種如此慘烈、如此決絕、如此震撼靈魂的方式,徹底打破了!

代價,是她幾乎焚盡的靈元,是她遍體鱗傷的軀殼。

“阿璃……” 沈硯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巨大的痛楚和無盡的憐惜。他小心翼翼地收緊臂彎,將那個冰冷、破碎、卻終于向他徹底敞開了最后一道防線的小小身軀,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體溫,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給她。

眼淚,終于無法抑制地滾落,砸在她灰敗的皮毛上,洇開一小團深色的水漬。


更新時間:2025-08-07 03:1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