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周年紀念日,我收到匿名彩信。照片里,我的丈夫李哲正和他的初戀蘇蔓玩撕紙巾接吻游戲。紙巾只剩指甲蓋大小,他們的嘴唇幾乎貼在一起。下一張,蘇蔓蒙著眼,摸索著將紅酒喂進李哲嘴里,鮮紅的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到襯衫領口。我放下精心準備的蛋糕,撥通李哲電話:“游戲好玩嗎?”
五周年。
水晶花瓶里插著我今天特意去花市挑的香檳玫瑰,還帶著新鮮的露水,在落地燈柔和的光暈下顯得格外溫柔??諝饫飶浡煽肆θ蹘r蛋糕剛剛出爐的甜香,混著一點黑胡椒牛排的焦香氣——李哲最愛吃這個,我煎得火候剛好,邊緣微焦,里面嫩得能流出汁水。
餐桌上鋪著漿洗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亞麻桌布,兩副精致的骨瓷餐具相對擺放,高腳杯里已經淺淺倒了點醒好的紅酒。一切都完美得像雜志內頁。
墻上的歐式掛鐘,時針慢吞吞地挪向“8”。李哲還沒回來。
下午他出門前還摟著我的腰,下巴蹭著我的發(fā)頂,聲音帶著點刻意討好的黏糊:“老婆,今晚同學聚會,推不掉,幾個老鐵從國外回來,非得聚聚。我保證,十點前絕對到家!咱們的燭光晚餐,等我!” 他甚至還親了親我的額頭,那眼神,真誠得讓我覺得自己要是多問一句都是小氣。
我信了。五年婚姻,他偶爾應酬晚歸,但從沒在這樣重要的日子缺席過。我甚至能想象他回來時帶著一身酒氣,笑嘻嘻地抱著我說“老婆辛苦”,然后我們一起分享蛋糕,也許他還會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小禮物。
手機屏幕忽然亮了,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有些刺眼。不是李哲的報備電話,而是一條陌生的彩信。沒有文字,只有兩張圖片,靜靜地躺在收件箱里。
指尖無意識地劃開。
第一張照片,光線是那種KTV包廂特有的、刻意營造的曖昧昏暗。閃光燈過曝的地方一片慘白,其他地方又沉在濃重的陰影里。焦點在中央。
李哲。我的丈夫。
他微微側著頭,臉上是那種我熟悉的、放松時帶點痞氣的笑。他對面,緊貼著他站著的,是蘇蔓。李哲大學時愛得死去活來的初戀,那個傳說中因為他家道中落而“理智”分手的白月光。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薄薄的紙巾。不是完整的紙巾,而是被撕扯得只剩下指甲蓋那么一小片,可憐兮兮地懸在兩人幾乎相觸的唇瓣之間。李哲的嘴唇微微嘟著,蘇蔓則仰著臉,長長的睫毛垂下,看不清眼神,但那姿態(tài),是毫無保留的迎合。背景里是幾張模糊但興奮的臉,有人咧著嘴在拍手,有人舉著手機??諝饫锓路鸲硷h蕩著起哄的口哨聲。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一路向上,直沖頭頂。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第二張照片緊跟著跳出來。
場景還是那個包廂。蘇蔓坐在沙發(fā)扶手上,眼睛被一條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深色領帶蒙住了。她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緊張和刺激的潮紅笑容。她一只手摸索著,正端著一個盛著深紅色液體的高腳杯。另一只手,纖長的手指,正捏著李哲的下巴,微微抬高他的臉。
杯沿傾斜,猩紅的酒液被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喂進李哲微張的嘴里。角度問題,大部分酒都沒能順利入口,而是順著他的嘴角、下巴蜿蜒而下,像幾條細小的、骯臟的紅色蚯蚓,肆無忌憚地爬過他微微滾動的喉結,最終洇濕了他挺括的白色襯衫領口,留下一片刺目黏膩的深紅污漬。李哲閉著眼,喉結還在滑動,臉上看不出是享受還是無奈,但那姿態(tài),是全然接受的。
喂酒?蒙眼喂酒?在那種群魔亂舞的環(huán)境里?
時間戳清晰得殘忍——就在十分鐘前。
嗡——
腦子里那根繃了五年的弦,斷了。不是啪的一聲脆響,而是像腐朽的麻繩被無聲地、緩慢地碾碎成齏粉。精心準備的晚餐香氣還在鼻尖縈繞,熔巖蛋糕中心流動的巧克力漿似乎還在微微晃動,玫瑰花瓣嬌艷欲滴……可這一切,連同我對這五年婚姻的所有認知,都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荒謬,像一出用力過猛的滑稽戲。
剛才還在胸腔里因為期待而輕盈跳動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膩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無底深淵拖拽下去。失重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喉嚨口涌上一股強烈的、帶著鐵銹味的惡心。
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沖向廚房的洗碗槽。
“嘔——”
晚飯吃下去的東西,連同灼燒的胃酸,一股腦地全吐了出來。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眼淚生理性地飆出眼眶。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還在不停地干嘔。
冷水嘩啦啦地沖到臉上,刺骨的涼意讓我打了個激靈,稍微找回了一絲支離破碎的清醒。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的臉,濕漉漉的頭發(fā)狼狽地貼在額角和臉頰,眼睛通紅,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餐桌上的牛排已經冷透,油脂凝結成白色的、令人作嘔的塊狀。精心擺盤的蔬菜蔫頭耷腦。那個我花了兩個小時烤制、期待和他一起分享甜蜜的熔巖蛋糕,此刻像個巨大的諷刺,黑洞洞地杵在桌子中央。
我走過去,動作近乎麻木。拿起蛋糕旁邊切蛋糕用的、閃著冷光的鋼刀。沒有猶豫,手臂高高揚起,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劈下!
“哐當!”一聲巨響。
漂亮的巧克力外殼連同里面溫熱的漿心瞬間四分五裂,奶油和巧克力醬濺得到處都是,糊滿了精致的骨瓷盤子,甚至濺到了潔白的桌布上,像一灘骯臟的、無法愈合的傷口。甜膩到發(fā)齁的氣味猛地炸開,充斥了整個空間。
劇烈的動作牽扯著還在抽搐的胃,又是一陣翻涌。我撐著桌沿,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瀕死的魚。
手機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屏幕因為用力擠壓而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那兩張照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燙在我的腦子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餐廳里一片狼藉,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
墻上的掛鐘,時針終于指向了“9”。
我拿起手機,指尖冰涼,屏幕上還沾著一點濺上去的巧克力醬。找到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撥了過去。
彩鈴響了很久,是李哲最近不知怎么迷上的一首老掉牙的情歌,膩膩歪歪的調子在死寂的房子里盤旋,每一個音符都像鈍刀子割肉。
終于,通了。
背景音是震耳欲聾的音樂鼓點、尖銳的笑鬧聲、模糊不清的嘶吼唱歌聲,還有人用話筒在鬼哭狼嚎地吼著什么,一片烏煙瘴氣的嘈雜。李哲的聲音穿透這片混亂傳過來,帶著明顯的醉意和被打擾的不耐煩,還有一絲極力掩飾的心虛。
“喂?老…老婆?。俊?他扯著嗓子喊,試圖蓋過背景音,“快了快了!馬上就散!路上有點堵…我這就…嗝…這就叫代駕!” 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一個嬌嗲的女聲,黏黏糊糊地抱怨:“阿哲,誰呀?快點,該你唱了!這首《廣島之戀》可是我們的保留曲目哦!” 那聲音,化成灰我也認得。蘇蔓。
李哲似乎捂了下話筒,聲音壓低了點,帶著點安撫的意味:“別鬧…我老婆…馬上就好…”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涼透,凝結成冰。
所有的痛苦、惡心、窒息,被這背景音里那句嬌嗲的“保留曲目”瞬間點燃,轉化為一種近乎毀滅的暴怒。像沉寂的火山內部積壓了億萬年的巖漿,終于找到了噴發(fā)的裂縫。
但我開口時,聲音卻異常地平靜。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面,一絲波瀾也無。只有我自己能聽出那平靜底下淬了劇毒的冰棱。
“李哲,” 我清晰地叫他的名字,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同學會的游戲…”
我頓了頓,能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他驟然屏住的呼吸,背景的嘈雜似乎也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好玩嗎?”
電話那頭,死一樣的寂靜。連那些鬼哭狼嚎的背景音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掐斷了。
幾秒鐘后,傳來李哲驚慌失措、徹底變了調的聲音,酒意瞬間嚇醒了大半:“老婆?!你…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就是鬧著玩的!他們瞎起哄!真的!蘇蔓她…她…”
“呵?!?我短促地冷笑了一聲,像冰錐碎裂。
沒興趣聽他那套蒼白可笑的狡辯。
手指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紅色的掛斷鍵。
“嘟…嘟…嘟…”
忙音響起。
世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我粗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聲在空曠得可怕的房子里回蕩。
我慢慢低下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兩張定格了丑陋瞬間的照片。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但那冰封般的平靜卻奇異地在心底蔓延開。
解釋?
晚了。
游戲才剛剛開始。
我親愛的丈夫,還有那位念念不忘的白月光蘇小姐。
你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