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沒停。
我立在廊下的梅樹旁。
看青蘿捧著安神湯往耳房走。
白瓷碗沿的熱氣裹著她的側(cè)臉。
像給她籠了層朦朧的紗。
她走得極慢。
每一步都像在掂量。
指尖在碗沿磨出紅印。
我知道她想把湯倒掉。
從她晨起煎藥時。
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里。
就知道。
剛過月亮門。
她停住腳。
檐角的冰棱突然墜下。
“啪” 地砸在石階上。
碎成細(xì)碴。
她驚得手一抖。
湯灑了半盞。
順著碗沿流到腕間。
燙得她縮回手。
恰在此時。
容晏的身影從耳房門口晃出來。
他披著件單薄的外袍。
咳嗽著扶住門框。
“謝夫人?!?/p>
“好巧?!?/p>
青蘿把碗往身后藏了藏。
指尖在濕透的袖口蹭了蹭。
“容公子怎么起來了?”
他笑了笑。
笑意卻沒到眼底。
“屋里悶得慌。”
“想透透氣。”
“倒讓夫人見笑了?!?/p>
說話間。
他往旁邊挪了半步。
恰好擋住青蘿去偏院倒湯的路。
“這湯……”
他目光落在她發(fā)紅的手腕上。
“是給我熬的?”
青蘿的喉結(jié)動了動。
“是。”
“剛灑了些?!?/p>
“我再去換一碗。”
轉(zhuǎn)身要走時。
容晏忽然伸手。
指尖擦過她的袖口。
拾起一根飄落的梅枝。
枝上還沾著半朵殘梅。
“這梅香。”
“倒像極了前世你院里的那株。”
“你總說。”
“雪落梅開時?!?/p>
“要摘最艷的那朵?!?/p>
“泡在酒里?!?/p>
青蘿的腳步定住了。
背對著他。
肩膀微微發(fā)顫。
“容公子認(rèn)錯人了?!?/p>
“我從不喝酒?!?/p>
他卻像沒聽見。
自顧自往下說。
“你還說。”
“梅蕊要趁晨露未干時摘。”
“沾了人氣?!?/p>
“就失了那點清冽?!?/p>
青蘿猛地轉(zhuǎn)身。
眼里蒙著層水汽。
“容晏!”
她連名帶姓地喊。
聲音發(fā)緊。
“你到底在說什么?”
他看著她。
眼神亮得嚇人。
“我說?!?/p>
“那年雪夜。”
“你也是這樣?!?/p>
“站在梅樹下?!?/p>
“紅裙沾了雪?!?/p>
“像朵燒起來的花?!?/p>
青蘿的呼吸亂了。
她退了兩步。
踩在方才冰棱碎落的地方。
腳下一滑。
容晏伸手要扶。
她卻踉蹌著躲開。
撞在梅樹上。
枝椏晃動。
雪簌簌落下。
落了她滿身。
“我不是?!?/p>
她咬著牙說。
“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p>
容晏的手僵在半空。
慢慢收了回去。
“是么?!?/p>
“許是我記錯了。”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
走到門口時。
又回頭。
“對了?!?/p>
“方才夫人掉了東西?!?/p>
他彎腰。
從雪地里拾起一枚銀簪。
簪頭是朵并蒂蓮。
“這簪子?!?/p>
“看著眼熟得很?!?/p>
青蘿的臉 “唰” 地白了。
那是我去年生辰送她的。
她每日都戴著。
許是方才撞樹時掉的。
可容晏接下來的話。
像根針。
扎得我心口發(fā)緊。
“前世她也有一支?!?/p>
“是我親手打的?!?/p>
“她說?!?/p>
“并蒂蓮要長在一處?!?/p>
“分了?!?/p>
“就活不成了。”
青蘿猛地沖過去。
從他手里搶過銀簪。
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這是我的?!?/p>
“與你前世的人。”
“毫無關(guān)系!”
說完。
她轉(zhuǎn)身就跑。
裙角掃過雪堆。
濺起的雪沫落在我腳邊。
容晏站在原地。
望著她的背影。
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
像獵人看著落網(wǎng)的獵物。
我從梅樹后走出來。
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來。
帶著點挑釁。
“謝世子?!?/p>
“好巧?!?/p>
我沒理他。
盯著青蘿消失的方向。
她方才攥著銀簪的手。
一定在發(fā)抖。
就像此刻。
我攥著梅枝的手。
指腹被刺扎出了血。
滲進(jìn)雪地里。
紅得刺眼。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
青蘿又回來了。
手里捧著新熬的湯。
臉上沒什么表情。
把碗塞進(jìn)容晏手里。
轉(zhuǎn)身就走。
他卻在她身后說。
“那湯里?!?/p>
“別放當(dāng)歸。”
“你前世最不喜那味?!?/p>
青蘿的腳步頓了頓。
沒回頭。
也沒應(yīng)聲。
可我看見。
她的指甲。
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
雪還在下。
落在容晏手里的湯碗里。
融成細(xì)小的圈。
像他布下的網(wǎng)。
一圈一圈。
正慢慢收緊。
而青蘿。
就在那網(wǎng)中央。
自己卻還不知道。
那些被他勾起來的碎片。
正在她心里。
悄悄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