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案重提三月的雨絲斜斜切過大理寺的飛檐,像無數(shù)把鋒利的小刀,
將青灰色的瓦檐切割得支離破碎。我站在廊下,指尖捏著那卷明黃的圣旨,
布料的冰涼透過指尖滲入骨髓。轉(zhuǎn)身走進(jìn)內(nèi)室,紫檀木盒早已擺在案幾中央,
盒面的云紋雕刻在燭火下投下斑駁的陰影,像極了十年前那個雨夜,
父親墜馬時馬鞍上纏繞的血痕。將圣旨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木盒,指腹第三次撫過盒底的暗格。
那半枚祥云玉佩正貼著盒壁微微發(fā)燙,玉質(zhì)溫潤,
卻掩不住缺口處嵌著的血垢 —— 那是十年前父親臨終前攥在掌心的痕跡,
早已與玉色融為一體。我用指甲輕輕摳了摳,血垢堅(jiān)硬如鐵,
仿佛要將那段塵封的往事永遠(yuǎn)封存在玉中?!爸x少卿留步!”一聲清亮的女聲穿透雨幕,
帶著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我正翻身上馬,烏騅馬煩躁地刨著蹄子,青石板上的水洼被踩碎,
濺起的泥水打濕了我的官靴。抬眼望去,那丫頭就站在三步之外,
身上的青布裙沾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泥點(diǎn),顯然是一路奔波而來。她懷里緊緊抱著個卷軸,
紅繩在雨霧里晃成一道殘影,像條不安分的蛇。她仰頭看我時,雨珠順著發(fā)梢墜落在耳后,
露出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痣,色澤殷紅,像被誰用指尖蘸著鮮血輕輕點(diǎn)過。
這顆痣讓我的心猛地一縮,
腦海中瞬間閃過卷宗里的記載 —— 蘇明遠(yuǎn)的小女兒耳后亦有一顆同樣的痣。
“小女子云舒,” 她往前邁了一步,油紙傘的傘骨在我馬前磕出清脆的聲響,
打破了雨巷的沉寂,“是故尚書蘇明遠(yuǎn)的遠(yuǎn)親。家母臨終前再三叮囑,
說這卷軸能換大人一句實(shí)話 —— 當(dāng)年蘇府滅門,謝大人當(dāng)真信是通敵叛國?
”卷軸在她手中展開,雨聲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半截金線繡成的祥云在暮色里熠熠發(fā)亮,
針腳細(xì)密得如同蛛網(wǎng),每一根絲線都透著精致。更讓我震驚的是,
這祥云的形狀竟與我袖中玉佩的缺口嚴(yán)絲合縫,仿佛它們本就是一體,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半。
十年前父親墜馬那日,也是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他躺在血泊中,
手里死死攥著這半枚玉佩,嘴唇翕動著想說什么,
最終只擠出 “蘇明遠(yuǎn)的賬冊藏在……” 幾個字,便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我至今記得,
他馬鞍下的血在泥地里漫開,形狀像一朵詭異的曼陀羅花。
“你可知偽造證物要判流放三千里?” 我捏住卷軸邊緣,指尖能感受到繡線凸起的紋路,
這針腳太過細(xì)密,不像是尋常繡娘的手藝,倒像是用某種密碼繡成的暗語。
云舒的指甲突然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皮膚,滴落在卷軸上,
暈開的形狀竟與玉佩的缺口完美吻合,仿佛是上天早已注定的巧合?!按笕巳舨恍?,
” 她突然扯開衣領(lǐng),露出纖細(xì)的脖頸,后頸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皮肉微微凹陷,
像是被什么鋒利的利器劃過,“這是當(dāng)年火場橫梁砸的。家母說,那晚救我的人,
袖中也有半枚這樣的玉?!鄙砗蟮睦馅w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對峙。
他的目光掃過云舒頸后的疤痕,喉結(jié)上下滾動得厲害,像是有什么東西卡在喉嚨里。
我記得老趙曾是父親的馬夫,十年前那場 “意外” 后,他的右耳就徹底聽不見了,
可此刻他的反應(yīng),分明是被云舒的話驚到了。他的指尖死死攥著馬鞭,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p>
雨又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卷軸上,打濕的綢緞上,
祥云邊緣漸漸浮現(xiàn)出幾個淡金色的字 ——“硯底有乾坤”。這是父親的筆跡,
他生前最喜歡在畫作上題這幾個字,書房里那方端硯,至今還擺在原處,
硯臺底下的暗格或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勒轉(zhuǎn)馬頭,烏騅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半S我回府。
” 這句話說出口時,我能感覺到云舒長舒了一口氣,她的肩膀微微松弛下來,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雨幕中,她跟在馬后,腳步輕快卻堅(jiān)定,仿佛走向的不是未知的命運(yùn),
而是早已注定的歸宿。2 雙線追蹤父親的書房常年鎖著,鑰匙由我親自保管。
推開房門的剎那,一股混合著墨香與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書架上的書籍整齊排列,
仿佛主人只是剛剛離開。案幾上的端硯靜靜躺著,硯池里的墨汁早已干涸,
結(jié)成了堅(jiān)硬的墨塊,邊緣卻有被人新近觸碰過的痕跡。我從筆筒里抽出一根銀簪,
簪頭的蓮花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屏住呼吸,用銀簪輕輕撬動硯底,“咔噠” 一聲輕響,
一層薄木片應(yīng)聲而落,露出一張泛黃的紙。紙上畫著蘇府的布局,墨跡已經(jīng)發(fā)灰,
東跨院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住,旁邊用小楷批注著 “三月初七,青袍人”。
這幾個字讓我的心沉了下去。三月初七,正是蘇府被抄家的前三日,而東跨院,
正是蘇明遠(yuǎn)的書房。那個青袍人是誰?他在蘇府滅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大人,
那丫頭在城南菜市場跟個瘋婆子撕扯?!?老趙推門進(jìn)來,帶進(jìn)一股濃重的雨腥氣,
他手里的油紙包還在滲著水,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隘偲抛颖е鴤€破籃子,
嘴里不停喊‘云舒是兇手’,被那丫頭搶了籃子,還往里面塞了錠銀子,
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蔽艺归_蘇府的輿圖,手指在東跨院的位置重重一點(diǎn)。
蘇明遠(yuǎn)的書房戒備森嚴(yán),除了他本人和幾個心腹,旁人根本無法靠近。
那個青袍人能進(jìn)入東跨院,絕非等閑之輩?!澳憷^續(xù)跟著她,
” 我用朱筆在輿圖上圈出個茶館的位置,“尤其注意她跟誰接頭,特別是穿青袍的人,
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崩馅w應(yīng)聲退下,書房里又恢復(fù)了寂靜。我重新翻閱卷宗,
在最底層找到了那份泛黃的工作記錄。紙頁上寫著 “蘇明遠(yuǎn)喉頭有針孔,非火傷致死”,
這行字被人用墨點(diǎn)刻意蓋住,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我舉起紙頁對著燭光,透過光看,
底下竟有一行更小的字:“針上有龍涎香”。龍涎香是宮廷貢品,
只有皇親國戚和極少數(shù)重臣才能擁有,怎么會出現(xiàn)在蘇明遠(yuǎn)的喉頭?
難道殺他的人是宮中之人?暮色漸濃時,老趙再次回來,臉上帶著驚惶的神色?!按笕?,
那丫頭去了城西破廟,給個瞎眼老尼磕了三個頭,老尼塞給她一塊刻著‘李’字的木牌。
” 他壓低聲音,湊近我的耳邊,“那老尼說,十年前有個青袍人常來給她送藥,
藥盒上就刻著這個‘李’字?!薄袄睢?字?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 —— 李嵩,
當(dāng)年主審蘇府滅門案的御史。難道那個青袍人就是他?我突然想起父親的藥箱,
最底層那格確實(shí)少了個貼龍涎香標(biāo)簽的瓷瓶,以前總以為是被下人弄丟了,現(xiàn)在看來,
或許另有隱情。這時,窗欞被風(fēng)撞得 “哐當(dāng)” 作響,案上的輿圖突然被掀起一角,
露出背面用朱砂畫的小像。畫上是個穿青袍的男子,身姿挺拔,腰間赫然掛著半枚祥云佩,
與我手中的這半枚一模一樣。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個青袍人,難道就是父親?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蘇府?他和蘇明遠(yuǎn)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無數(shù)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
像一團(tuán)亂麻,理不出頭緒。燭火搖曳,將那青袍人的身影投在墻上,仿佛一個巨大的謎團(tuán),
籠罩在蘇府滅門案的上空。3 證物疑云蘇府的舊址早已破敗不堪,
斷墻殘?jiān)吓罎M了墨綠色的爬山虎,葉片在雨中微微顫抖,像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
衙役從坍塌的西廂房墻角挖出個紫檀木盒,盒子上了三道銅扣,鎖芯已經(jīng)銹死,
幾個衙役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撬開。盒蓋彈開的瞬間,一股奇異的味道漫了出來,
檀香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像極了十年前那場大火燒透一切后,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
我捂住口鼻,目光落在盒子里的紅綢墊上,一把折扇靜靜地躺在那里,
象牙柄上的云紋里嵌著細(xì)碎的金粉,在陰沉的天色下閃著微光。捏住扇骨輕輕搖晃,
一片薄如蟬翼的玉片從夾層滑落,掉在濕漉漉的泥地上。我彎腰撿起,玉片冰涼刺骨,
上面用極小的篆字刻著 “賬冊在畫軸”。這玉的質(zhì)地溫潤通透,
與父親失蹤的那半枚暖玉一模一樣,難道它們本是一體?“這扇子是我爹的!
” 云舒突然從斷墻后闖了進(jìn)來,發(fā)髻上還沾著草屑,顯然是一路奔波而來。她沖到我面前,
指尖顫抖著撫過扇面的血跡,突然按住右下角的蘆葦叢,語氣肯定地說:“這里能揭開!
”我用銀簪小心翼翼地挑開畫層,底下果然露出幾行小字:“李嵩三月初六入府,攜錦盒,
內(nèi)有針?!?李嵩!果然是他!三月初六,正是蘇明遠(yuǎn)被殺害的前一天,
他帶著錦盒進(jìn)入蘇府,里面裝的難道就是那枚沾有龍涎香的針?“你怎么知道畫軸有夾層?
” 我盯著她耳后的朱砂痣,卷宗里明確記載,蘇明遠(yuǎn)的小女兒耳后也有這樣一顆痣,
只是記錄里寫著 “已焚死”。眼前的云舒,難道就是那個本該死去的女孩?
云舒突然 “噗通” 一聲跪下,膝蓋砸在堅(jiān)硬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她從懷里掏出半塊玉佩,雙手捧著舉到我面前 —— 那是祥云的另一半,
缺口處同樣沾著暗紅色的血垢,與我手中的玉佩嚴(yán)絲合縫?!拔揖褪翘K云舒,
”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發(fā)抖,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當(dāng)年救我的人說,
拿著兩塊玉能找謝大人申冤,可他轉(zhuǎn)身就被箭射死了,箭桿上刻著‘李’字。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墜入了無底的深淵。父親當(dāng)年確實(shí)中過箭,
雖然對外宣稱是墜馬所致,但我清楚記得,他臥室的床板下藏著一支箭,
箭桿上的 “李” 字被他用刀刮掉,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難道當(dāng)年救蘇云舒的人,
就是父親?這時,老趙匆匆從外面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片錦緞,上面繡著個庫房地址。
“從扇子夾層里找到的,” 他喘著氣說,“這錦緞的針腳,
竟與云舒姑娘給的卷軸如出一轍。”我接過錦緞,與云舒給的卷軸比對,果然,
兩者的針腳、絲線都一模一樣。這意味著什么?難道這些證物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這個人是誰?他為什么要留下這些線索?雨越下越大,打在殘破的屋頂上,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我看著跪在地上的蘇云舒,看著她手中那枚完整的祥云佩,突然覺得,
這起十年前的舊案,就像這把扇子上的畫,層層疊疊,每揭開一層,都有新的秘密浮出水面,
而真相,還隱藏在最深處,等待著被揭開。4 身份反轉(zhuǎn)城南糧倉的地窖陰冷潮濕,
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谷物腐爛的氣息。推開厚重的木門時,
一股熟悉的龍涎香混雜在霉味中飄了出來,讓我的心猛地一緊。借著燈籠的光,
我看到整面墻的書架上擺滿了賬冊,最上層擺著個錦盒,
樣式與卷宗里描述的青袍人所攜之物分毫不差?!斑@里有詐!” 云舒突然拽住我的衣袖,
她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絲顫抖,“真正的賬冊不會這么容易找到,李嵩心思縝密,
不可能留下這么明顯的線索。” 她的目光掃過書架,最終停在一本《論語》上,
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書頁,“這里面有東西?!蔽疑焓殖槌瞿潜尽墩撜Z》,書頁間果然露出半截針,
針尾鑲嵌著一顆細(xì)小的珍珠,散發(fā)著淡淡的龍涎香,與父親藥箱里丟失的那瓶味道絲毫不差。
這枚針,就是殺死蘇明遠(yuǎn)的兇器!翻開那些賬冊,
里面詳細(xì)記錄著李嵩十年前貪墨軍餉的明細(xì),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時間、地點(diǎn)、經(jīng)手人,
一目了然。最末頁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蘇女已除,永絕后患”,
筆跡與卷宗上的朱批一模一樣,顯然出自李嵩之手。“大人!抓到個奸細(xì)!
” 衙役押著個穿青袍的老者進(jìn)來,老者被反綁著雙手,嘴里塞著布團(tuán),看見我們,
眼里露出驚恐的神色。衙役從他懷里掏出一張畫像,畫上的女童梳著雙丫髻,
耳后有一顆朱砂痣,旁邊用毛筆寫著 “云舒,六歲,斬立決”。老者被松開布團(tuán)后,
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地窖里回蕩,顯得格外詭異?!袄畲笕斯粵]騙我!你真沒死!
” 他看著云舒,眼神里充滿了怨毒,“當(dāng)年就是我抱你出火場,拿你換了五百兩銀子!
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云舒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像一張沒有血色的紙。
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書架上,幾本賬冊掉落在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卻注意到老者袖口露出的刺青 —— 那是一個小小的 “謝” 字,是父親暗衛(wèi)的標(biāo)記!
“你說謊,” 我上前一步,抽出他腰間的玉佩,舉到他面前,“這半枚祥云佩,
是謝府的物件,你怎么會有?”老者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從得意變成了驚恐。
他突然癱軟在地,像一攤爛泥,聲音顫抖著說:“是謝大人讓我假死!他說李嵩要斬草除根,
讓我?guī)е〗闾拥狡茝R…… 可他第二天就墜馬了!我沒辦法,
才…… 才拿小姐換了銀子活命……”我捏著那半枚玉佩,與云舒手中的拼在一起,
缺口處的血垢竟能完美重合,仿佛它們從未被分開過。父親的暗衛(wèi),
為什么會幫蘇明遠(yuǎn)的女兒?難道父親和蘇明遠(yuǎn)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地窖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趙沖了進(jìn)來,臉色蒼白地說:“大人,不好了,
李嵩帶著人來了!”我的心猛地一沉,李嵩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難道我們中間有內(nèi)奸?
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云舒的眼神里充滿了驚慌,老者瑟瑟發(fā)抖,衙役們面面相覷。
誰才是那個內(nèi)奸?李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虛偽的關(guān)切:“謝賢侄,
老夫聽說你找到了重要證據(jù),特來幫忙看管,可別讓宵小之輩破壞了。”我握緊手中的賬冊,
知道一場硬仗即將開始。而云舒的身份,父親與蘇明遠(yuǎn)的關(guān)系,以及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內(nèi)奸,
都像一個個未解的謎團(tuán),等待著我去解開。5 批注暗影夜色如墨,
書房里只剩下燭火跳動的聲音,將卷宗上的字跡映照得忽明忽暗。
我盯著那行朱批 “此女不除,必有后患”,墨跡在燈下泛著油光,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用指甲輕輕刮下一點(diǎn)粉末,放在鼻尖輕嗅,
一股熟悉的味道傳來 —— 是龍涎香混著墨的味道。
這味道讓我想起父親藥箱里丟失的那瓶龍涎香,難道這朱批是用混了龍涎香的墨寫的?
誰會有這樣的墨?“大人,夜深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老周端著茶盞走進(jìn)來,
他的動作有些遲緩,袖口沾著新鮮的墨漬,顏色與卷宗上的朱批分毫不差。我心中一動,
突然想起老趙說過,十年前老周的兒子在太仆寺當(dāng)差,恰是負(fù)責(zé)給李嵩備馬的。
“周叔認(rèn)識李嵩?” 我將那枚 “李” 字木牌推到他面前,指尖輕輕敲著木牌,
“這木牌的刻痕,跟你謄寫文書的筆鋒很像啊?!辈璞K “哐當(dāng)” 一聲掉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濺得到處都是。老周的手抖得厲害,指節(jié)抵著案幾的木紋,發(fā)出細(xì)碎的咯吱聲。
他喉結(jié)劇烈滾動,像是有團(tuán)滾燙的烙鐵卡在喉嚨里,
半晌才擠出句不成調(diào)的辯解:“大人說笑了,老奴只是個書吏,
哪敢攀附李大人……”“是嗎?” 我俯身撿起片帶墨漬的瓷片,釉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那這袖口的墨,總不是憑空來的吧?” 指尖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他袖口滑落的瞬間,
我看見腕骨處有道環(huán)形的淺疤 —— 那是常年戴鐐銬留下的印記。老周像被抽走了魂魄,
癱坐在冰涼的青磚上,花白的頭發(fā)垂下來遮住臉?!笆恰?是李嵩逼我的!
” 他突然哭喊起來,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十年前他把我兒子綁在牢里,
說我不照他的意思改卷宗,就讓那孩子爛在里面!”我示意老趙去后堂取筆墨,
筆尖蘸墨的剎那,老周突然死死抓住我的衣袖:“那朱批是我寫的!
可‘此女不除’指的不是蘇云舒,是…… 是李嵩的私生女!”燭火 “噼啪” 爆響,
我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頓。卷宗里分明記載李嵩只有三子,從未提過女兒?!澳阏f清楚。
”“那年蘇府出事前,李嵩常帶個穿粉裙的女童去庫房,” 老周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那孩子耳后也有顆痣,跟蘇小姐的位置一模一樣!有次我送文書,
聽見他跟心腹說‘等除了蘇家丫頭,就讓阿蠻頂上去’……”窗外突然閃過道黑影,
箭簇穿透窗紙的瞬間,我拽著老周往桌下滾。羽箭擦著發(fā)髻釘進(jìn)梁柱,
箭桿上的 “李” 字在火光中猙獰如鬼。老周的慘叫聲戛然而止,我回頭時,
看見他后心插著半截?cái)嗉?,鮮血正順著箭桿往硯臺里滴,
暈開的紅墨與父親留下的批注重疊在一起。
“賬冊…… 在……” 老周的指尖在血泊里抽搐,畫出個歪扭的 “畫” 字,
最終定格在硯臺邊緣。我突然想起父親那方端硯,硯池深處似乎刻著什么紋路,
先前只當(dāng)是天然石痕。老趙撞開房門時,我正用銀簪刮著硯底的積墨。層層墨垢剝落的瞬間,
露出行陰刻的小字:“畫軸第三層,藏雙影。
” 這字跡與卷軸上的 “硯底有乾坤” 如出一轍,都是父親的筆跡?!按笕?,
西跨院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 老趙的聲音帶著驚惶,“是…… 是看守庫房的衙役,
喉嚨里都插著龍涎香針!”我捏著那枚帶血的瓷片,突然明白老周話里的深意。
李嵩要除的從來不是一個 “云舒”,而是要讓自己的私生女頂替蘇家血脈。
可他為什么要費(fèi)這么大功夫?難道蘇明遠(yuǎn)的賬冊里,藏著能動搖他根基的秘密?
雨又下了起來,打在窗欞上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叩門。我望著梁柱上的箭桿,
突然注意到箭簇的凹槽里卡著片錦緞,
紋路與云舒給的卷軸完全相同 —— 這箭是沖著我來的,
還是沖著藏在暗處的 “另一個云舒”?案上的卷宗被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
最上面那頁的畫像在燭火中忽明忽暗。畫中女童的眼睛處,不知何時被人用朱砂點(diǎn)了個紅點(diǎn),
遠(yuǎn)遠(yuǎn)看去,竟像是在流淚。6 雨中斷章老周的尸體被抬走時,
血痕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的紅線,像條不肯斷氣的蛇,一路爬到廊下的排水口,
被積雨泡得發(fā)脹。我蹲在案前,用浸了清水的布巾擦拭硯底的陰刻小字,“畫軸第三層,
藏雙影” 這七個字被血浸得發(fā)脹,
筆畫間仿佛浮出兩張重疊的臉 —— 一張是云舒耳后帶痣的側(cè)臉,
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另一張卻模糊不清,只能看見半截粉裙的殘影,
裙角繡著的金線在燭火下閃著冷光。硯臺邊緣還沾著老周的血指印,
五個暗紅的圓點(diǎn)排列整齊,像在暗示什么。我數(shù)著指印的間距,
突然想起父親書房墻上的箭簇劃痕,也是這樣等距的五個點(diǎn),只是當(dāng)年年少,
只當(dāng)是頑童所為?!按笕耍剖婀媚锊灰娏??!?老趙舉著燈籠站在廊下,
燈籠紙被雨打得半濕,將他的影子泡得發(fā)腫,像團(tuán)即將融化的墨。他手里捏著張宣紙,
邊角已經(jīng)卷翹,“案幾上留了張字條,被雨水洇了大半?!蔽医舆^字條時,
指尖觸到紙背的凹凸。宣紙被雨水洇得發(fā)皺,字跡卻異常用力,墨色深得發(fā)黑,
仿佛要刻進(jìn)紙里去:“去尋阿蠻的下落,她知道賬冊在哪。歸時帶真相。
” 末尾畫著半朵祥云,線條凌厲,與我袖中玉佩的缺口嚴(yán)絲合縫。最讓我心驚的是,
落款處的墨跡里混著極細(xì)的金粉,與蘇府折扇上的如出一轍?!八裁磿r候走的?
” 我捏著字條沖到院門口,雨幕像塊濕透的黑布,將整個長安城罩得密不透風(fēng)。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還留著幾枚淺淺的腳印,鞋尖朝向城西,那是李嵩別院的方向。
街角的老槐樹在風(fēng)中搖晃,枝椏間似乎還掛著片青布裙角,嫩綠色的布料在暴雨中打了個旋,
轉(zhuǎn)瞬就被卷進(jìn)黑暗里。“備馬!” 我翻身上馬時,靴底沾著的血泥蹭在馬鐙上,
暈開朵暗紅的花。烏騅馬焦躁地刨著蹄子,鼻孔里噴出的白氣在雨里凝成霧,
韁繩勒得掌心發(fā)疼。老趙突然拽住馬韁繩,他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大人,這恐怕是調(diào)虎離山!李嵩的人說不定就在附近!
” 他側(cè)身指向門柱,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個箭簇劃痕,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木屑,
與射殺老周的箭桿粗細(xì)一致,甚至連劃痕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點(diǎn)打在傘面上,發(fā)出鼓點(diǎn)般的聲響,敲得人心里發(fā)慌。我望著云舒消失的方向,
眼前突然閃過她頸后的疤 —— 那疤痕邊緣有細(xì)密的針腳,呈整齊的弧形,
不像是橫梁砸傷的不規(guī)則裂口,倒像是人為縫合的。老周說李嵩的私生女阿蠻也有顆痣,
位置與云舒的分毫不差,難道…… 她們是同一個人?可云舒頸后的疤痕,又該如何解釋?
“不用追了?!?我勒住馬,掌心的字條被攥得發(fā)潮,墨跡暈染開來,
把 “真相” 二字泡成了模糊的黑影?!八粝胱撸l也攔不住?!?轉(zhuǎn)頭時,
看見案幾上那幅蘇府輿圖被風(fēng)吹到地上,東跨院的位置正好壓在硯臺的血痕上,
朱砂圈住的區(qū)域與血漬的形狀完美重合,像被什么人刻意安排過。
檐角的鐵馬在雨中叮當(dāng)作響,聲音清脆卻詭異。我數(shù)著鐵馬晃動的次數(shù),一下,兩下,
三下…… 直到第七下時,它突然卡住了。七,恰是 “阿蠻” 的 “蠻” 字筆畫數(shù)。
父親書房墻上的箭簇劃痕,也是七道。我翻身下馬,將字條折成細(xì)條塞進(jìn)硯底暗格,
與父親的批注并排放在一起。轉(zhuǎn)身時,看見老趙正望著城西的方向出神,
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摸著右耳 —— 那是他聽不見聲音的耳朵,每次緊張時都會這樣。
“去查查張硯秋的死因?!?我走進(jìn)書房時,雨絲順著敞開的窗飄進(jìn)來,打濕了案上的卷宗。
最上面那頁的 “蘇云舒” 三個字,不知何時被人用朱筆圈了起來,圈痕的邊緣,
也有細(xì)密的針腳狀紋路。7 批注溯源次日清晨,雨停后的天空泛著死魚肚白,
像塊被水泡過的宣紙。我?guī)е现艿墓P跡樣本去了翰林院,編修王啟年正趴在書堆里打噴嚏,
他的鼻尖通紅,眼鏡片上沾著灰塵,看見我手里的紙,突然來了精神。
“謝少卿怎么有空來這窮酸地兒?” 他捧著放大鏡看了半晌,指尖在宣紙上劃出道弧線,
“這彎鉤帶折的筆法,像極了李嵩的幕僚張硯秋。你瞧這‘女’字的撇畫,
收尾時總帶個小勾,跟老周的朱批一模一樣?!薄皬埑幥??” 這名字在卷宗里見過,
當(dāng)年負(fù)責(zé)謄寫蘇府案的最終判詞,字跡工整得像刻板印刷。后來據(jù)說染了肺癆,
咳嗽得直不起腰,三年前就死在城郊的破廟里,連口棺材都沒有。
王啟年從書堆里翻出本舊檔,泛黃的紙頁上印著張硯秋的墨寶,是當(dāng)年給皇帝的賀表。
他用鑷子夾著紙,小心翼翼地展開:“你看這‘除’字,最后一捺總帶個小勾,
跟老周的朱批如出一轍。” 他突然壓低聲音,眼鏡片后的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
“聽說張硯秋死前,曾托人給大理寺送過個木匣,里面裝著蘇府案的底稿,
卻被李嵩的人半路截了。送匣的小廝,至今杳無音信?!蔽倚念^一震,正想追問木匣的細(xì)節(jié),
老趙匆匆闖進(jìn)來,他的官服前襟沾著泥點(diǎn),手里捏著片染血的青布:“大人,
城南發(fā)現(xiàn)具女尸,穿青布裙,耳后有痣!跟云舒姑娘一模一樣!”趕到現(xiàn)場時,
尸體已被白布蓋住,停在茶館的屋檐下。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戴著半枚祥云佩,玉質(zhì)溫潤,
缺口處沾著暗紅的血漬。我的呼吸驟然停滯,指尖有些發(fā)顫,
掀開白布的瞬間卻愣住了 —— 死者耳后的痣是淡粉色的,用指腹一刮就掉了層粉末,
露出底下光潔的皮膚。頸后更是光滑無痕,沒有云舒那道縫合的疤痕?!笆羌俚摹?/p>
” 云舒的聲音突然從樹后傳來,她手里拎著個血布包,布角滴著暗紅的液體。
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她臉上,耳后的痣泛著自然的紅潤,絕非蠟制?!斑@是李嵩的把戲,
想讓我們以為阿蠻死了,好松懈警惕。”布包打開的剎那,
一股濃重的脂粉味混著血腥味漫出來,里面是顆蠟制的假痣,底下壓著張字條,
字跡潦草:“酉時,西郊廢窯見。” 字條的邊緣有火燒的痕跡,
像是從什么地方匆忙撕下來的。她的袖口沾著新鮮的泥土,裙角還在滴水,
發(fā)梢纏著幾根干枯的草葉,顯然剛從什么偏僻的地方回來。“你去哪了?
” 我盯著她耳后的痣,那顏色在晨光下由深轉(zhuǎn)淺,透著自然的光澤,絕非蠟制能模仿。
云舒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指按在她頸后:“摸這疤痕,是真的。” 她的指尖冰涼,
帶著雨水的寒氣,“昨夜我去了李嵩的別院,在他書房的暗格里找到這個。
”那是塊玉佩的另一半,上面刻著個 “蠻” 字,筆畫凌厲,缺口處沾著的金粉,
在晨光下閃著微光,與蘇府折扇上的如出一轍。玉佩的邊緣有處細(xì)小的缺口,
像是被什么硬物磕碰過,形狀與我袖中玉佩的一處凸起正好吻合?!袄钺缘臅坷铮?/p>
有間密室?!?云舒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神警惕地掃過周圍,“密室的墻上掛著兩幅畫,
一幅是蘇府的輿圖,另一幅…… 畫著個穿粉裙的女童,耳后有痣,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王啟年突然從茶館里探出頭,手里舉著個放大鏡:“謝少卿,張硯秋的賀表里夾著這個!
” 他遞過來片撕碎的紙,上面寫著 “阿蠻替身已備妥”,筆跡正是張硯秋的。
我捏著那半塊 “蠻” 字玉佩,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雙生花,同根生,
一枯一榮……” 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胡話,如今想來,或許說的就是云舒和阿蠻。
8 密信疑點(diǎn)酉時的太陽把西郊廢窯染成血紅色,磚縫里的雜草在風(fēng)中搖晃,
投下扭曲的影子,像無數(shù)只伸向天空的手。
云舒將那半塊 “蠻” 將玉佩嵌在窯壁的凹槽里,玉佩與磚石接觸的瞬間,
發(fā)出聲清脆的 “咔噠” 聲。轟隆聲中,暗格彈開,里面躺著個油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