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城市璀璨的燈火在落地窗外無聲流淌,卻絲毫照不進這間奢華囚籠的核心。死寂。唯有墻壁上價值不菲的掛鐘,秒針一格一格跳動的聲音,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空曠的寂靜里,清晰得令人心慌。
沈硯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在書房的寬大座椅里睡著的。堆積如山的文件,高強度運轉后的精神疲憊,還有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對蘇晚的煩躁與恨意交織的沉重,最終壓垮了他。意識沉入混沌前,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雙空洞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一陣難以抑制的、極其壓抑的呻吟聲,像冰冷的細絲,穿透了厚重的書房門板,鉆進沈硯混沌的夢境邊緣。那聲音很輕,斷斷續(xù)續(xù),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卻又被某種強大的意志死死地壓制著,不肯徹底宣泄出來。
沈硯猛地驚醒。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殘留的睡意瞬間被一種莫名的警覺和煩躁驅散。他擰開桌上的臺燈,昏黃的光線驅散了一小片黑暗。他側耳傾聽。那壓抑的呻吟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睡夢中的錯覺。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搖晃的陰影。推開書房的門,客廳里只亮著一盞角落的落地燈,光線昏暗。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蘇晚所在的位置。
輪椅停在靠近沙發(fā)的地方。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里,像一只被暴風雨蹂躪過的雛鳥。頭深深地埋著,瘦弱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線下無法控制地、劇烈地顫抖著。一只手死死地抵在胸口下方,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扭曲變形,另一只手則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用力到整條手臂都在痙攣。她身上那件單薄的白色睡裙,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緊緊貼在嶙峋的脊骨上,勾勒出令人心驚的輪廓。她似乎正承受著某種難以想象的酷刑,卻死死咬住下唇,連一絲聲音都不肯再泄露出來,只有身體無法自控的顫抖,泄露著那無邊的痛苦。
沈硯站在書房門口,腳步釘在原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看著她劇烈顫抖的、弓起的脊背,看著她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手指,看著她被冷汗浸透的后背……白天醫(yī)生那句冰冷的診斷——“晚期骨癌,全身擴散,疼痛級別難以想象”——毫無預兆地撞入腦海。
難道……她真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立刻被他心底根深蒂固的恨意和猜疑狠狠摁了下去。不!不可能!一定是裝的!她慣會演戲!為了博取同情,為了逃避懲罰!她當年不就是這樣騙過了所有人嗎?沈硯的眼神瞬間冷硬下來,那剛剛升起的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動搖被冰封。
他故意加重了腳步,走到沙發(fā)旁,帶著一身冰冷的氣息坐下,拿起攤開在扶手上的財經雜志,翻動紙張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吵死了?!彼淅涞亻_口,目光并未從雜志上移開,聲音里充滿了刻意的厭煩,“要死要活,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別在這里礙眼?!?/p>
輪椅上的顫抖似乎停頓了一瞬,隨即又以一種更壓抑、更絕望的頻率繼續(xù)。蘇晚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張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像一張劣質的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滲出血絲。她的目光穿過散亂的發(fā)絲,落在沙發(fā)上的男人身上。那目光依舊是空洞的,疲憊的,但沈硯卻在那深不見底的死寂里,再次捕捉到了一絲微弱得幾乎無法辨識的…悲哀?不是對他,更像是對她自己這具殘破軀殼的悲哀。
她沒說話,只是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控制那該死的顫抖。她艱難地移動輪椅,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朝著客臥的方向滑去。輪子碾過大理石地面,發(fā)出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沈硯盯著雜志上的文字,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角的余光里,那個單薄的身影正一點點挪向黑暗的走廊,像一葉隨時會被痛苦巨浪徹底吞噬的孤舟。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再次洶涌而至,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猛地合上雜志,煩躁地扯開領口本已松開的扣子,胸腔里憋著一股無處發(fā)泄的邪火。
他起身,走到酒柜旁,拿起一瓶威士忌,直接對著瓶口狠狠灌了幾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郁結和那份詭異的、被那無聲的痛苦所攪動的不安。他重重地將酒瓶頓在吧臺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然后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自己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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