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點砸在顧晏森書房巨大的落地窗上，噼啪作響，
瞬間模糊了外面沉沉的暮色。室內只開了一盞孤零零的臺燈，
暖黃的光暈勉強圈住寬大的紅木書桌，卻照不透周遭彌漫的冷清。
空氣里漂浮著昂貴雪茄燃燒后殘留的焦苦氣息，
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于這里的清冷香水味——那是蘇婉婉慣用的味道，
此刻卻顯得格外突兀。顧晏森坐在寬大的扶手椅里，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
燈光從他斜上方投下，在他深邃的眼窩和緊抿的薄唇邊，刻下冷硬的陰影。
他面前攤開著一份文件，白紙黑字，標題加粗，冰冷得刺眼：《離婚協(xié)議書》。
鋼筆握在他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間，金屬筆帽折射著一點寒光。筆尖懸停在簽名欄上方，
墨跡飽滿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他已經(jīng)保持這個姿勢很久，
久到手臂都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三年的時光，一千多個日夜，
最終凝聚成這薄薄幾頁紙的重量，壓在指尖，沉得有些荒謬。助理陳默垂手立在書桌側前方，
屏著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房間里只剩下窗外單調的雨聲，
以及鋼筆筆尖在紙張上方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懸停震顫?！邦櫩?，”陳默終于忍不住，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職業(yè)性的謹慎，“協(xié)議條款都核對過三遍了，
蘇小姐那邊…應該不會有異議。法務部那邊說，只要雙方簽字生效，
后續(xù)的財產(chǎn)分割和股權轉讓手續(xù)，會立刻跟進處理。”顧晏森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懸停的筆尖終于落下。黑色墨水在紙面上迅速洇開，流暢而決絕地勾勒出“顧晏森”三個字。
最后一筆落下，力透紙背，像是一道斬斷一切的判決。他放下筆，動作干脆利落，
沒有半分遲疑。拿起桌角的水晶煙灰缸，里面躺著半截熄滅的雪茄。他彈了彈煙灰，
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混沌的世界，聲音平直得像一塊冰：“她呢？”“蘇小姐？
”陳默立刻反應過來，“司機老周一個小時前就在市中心那家定制禮品館外等著了。
蘇小姐應該…還在里面挑東西?！彼D了一下，補充道，“雨太大了，
需要再聯(lián)系一下蘇小姐或者老周確認嗎？”“不必?！鳖欔躺穆曇魶]有任何起伏，
視線從雨幕中收回，重新落在那份簽好字的協(xié)議上，“等她回來?！彼闷鹉欠輩f(xié)議，
指尖觸碰到紙張冰冷的邊緣，仿佛能感受到某種終結的意味。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書桌，
走向角落那個嵌入墻壁的恒溫恒濕保險柜。密碼鎖發(fā)出輕微的“嘀嗒”聲，
厚重的柜門無聲滑開，里面整齊碼放著各種文件盒和珠寶匣，價值連城，卻也冰冷無情。
他將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放在其中一個空置的絲絨文件盒里，“啪”地一聲合上蓋子，
再利落地關上保險柜門。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留戀。做完這一切，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整個空曠、奢靡卻毫無人氣的空間，點燃了一支新的雪茄。
淡藍色的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側臉輪廓。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沖刷干凈。同一時間，城市的另一端。雨點密集地砸在柏油路面上，
濺起渾濁的水花。街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團團昏黃的光圈，模糊不清。
蘇婉婉抱著一個包裝精美、沉甸甸的方形禮盒，小心翼翼地護在懷里，
站在定制禮品館狹窄的玻璃屋檐下。冰冷的雨水被風裹挾著，斜斜地打在她單薄的小腿上，
激起一陣寒顫。她今天出門只穿了件薄薄的羊絨連衣裙，外面罩了件風衣，
此刻根本抵擋不住這深秋寒雨的侵襲。她伸長脖子，努力向雨幕深處張望。
預約的顧家司機老周的車，本該停在對面的臨時停車點?？梢暰€所及，
只有一片被雨水攪得混沌模糊的車燈洪流，根本分辨不出哪一輛是來接她的。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顯示著“司機老周”的未接來電。
她剛才在店里專注于包裝的最后細節(jié)，沒聽到。蘇婉婉蹙緊秀氣的眉，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回撥過去。聽筒里傳來急促的忙音，
信號似乎也被這瓢潑大雨阻斷了。懷里的禮盒棱角分明，隔著精致的包裝紙，
依舊硌著她的手臂。里面裝著的，是她耗費了整整一個月，
跑遍了城里所有能找到的頂級修復工作室，
最終才托人從國外請來一位頂尖的玻璃微雕修復大師，
精心修復好的…她和顧晏森的結婚照水晶擺臺。三年前，
一場她早已記不清緣由的激烈爭執(zhí)后，她親手將它從二樓書房門口摔了下去。
水晶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碎片，
連同照片上兩人那疏離得如同陌生人的笑容，一起散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那時的心痛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幾乎將她溺斃?？蓵r間，真的是最神奇的藥，
也是最無情的篩子。三年過去，那些激烈的情緒早已被日復一日的“相敬如冰”磨平了棱角。
那份協(xié)議即將到來的終結感，反而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過記憶的塵埃，
讓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這件破碎的舊物?；蛟S，是想在徹底告別前，為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
留下一點不那么難堪的、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明？一個可笑的、遲來的儀式感？
蘇婉婉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將懷里的禮盒抱得更緊了些，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微薄的暖意。
雨水帶來的寒氣順著腳踝往上爬，她忍不住輕輕跺了跺發(fā)麻的腳。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雨腥味的冷風灌入肺腑，讓她打了個哆嗦。目光在雨幕中搜尋，
終于鎖定了一輛剛剛下客、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正停在十幾米開外的路邊。
就是它了！蘇婉婉不再猶豫，將禮盒死死護在胸前，猛地沖進了傾盆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地澆下，模糊了她的視線，浸透了她的頭發(fā)和風衣，
沉重的布料緊緊貼在身上，每一步都變得艱難。高跟鞋踩在濕滑的人行道上，
濺起冰冷的水花。懷里的禮盒成了她唯一的盾牌，她弓著背，用身體最大程度地護著它，
跌跌撞撞地沖向那抹象征著干燥和溫暖的紅色燈光。雨水順著她的額發(fā)流進眼睛，刺得生疼，
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距離出租車還有幾步之遙。就在這時，
一聲尖銳到幾乎要撕裂耳膜的剎車聲，毫無預兆地從側后方炸響！
那聲音帶著金屬扭曲的恐怖力量感，瞬間壓過了滂沱的雨聲。蘇婉婉的心臟驟然停止跳動，
身體的本能快過思維。她猛地回頭——刺眼的、被雨水折射得扭曲放大的車燈強光，
如同怪獸的眼睛，瞬間吞噬了她全部的視野。那光芒冰冷、無情，帶著毀滅一切的速度感，
蠻橫地撞入她的瞳孔深處。“砰——！”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
伴隨著玻璃碎裂的嘩啦聲，徹底擊碎了雨夜的喧囂。世界，在她眼前驟然碎裂，旋轉，
然后陷入一片無邊無際、沉重粘稠的黑暗。懷里的禮盒脫手飛出，
在空中劃過一個絕望的拋物線，重重砸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包裝精美的絲帶散開，
盒蓋被摔開，那個剛剛修復好、晶瑩剔透的水晶相框滾落出來，磕在冰冷堅硬的路沿石上。
“咔嚓”一聲脆響。水晶相框的一角，再次碎裂開來。細小的、閃著微光的碎屑，
混合著渾濁的泥水，四散飛濺。照片上，
三年前那一對穿著禮服、笑容疏離得如同陌生人的男女，被雨水迅速打濕、暈染開，
模糊了面容。顧晏森接到陳默打來的電話時，指尖夾著的雪茄已經(jīng)燒到了盡頭，
長長的灰燼無聲掉落在地毯上。“顧總！蘇小姐出事了！在市中心醫(yī)院！
”陳默的聲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穩(wěn)，帶著明顯的急促和緊繃。顧晏森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
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下沉，
帶來一陣尖銳的窒息感。窗外依舊是無休無止的暴雨，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音，
此刻聽起來竟像是急促的催命鼓點。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之大帶倒了沉重的扶手椅。
椅子腿摩擦昂貴的地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沾著雪茄煙味的家居服，
抓起玄關衣帽架上的車鑰匙，大步?jīng)_進了冰冷的雨夜之中。
醫(yī)院急診區(qū)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血腥和焦躁的氣息，濃烈得讓人反胃。
慘白的燈光打在光潔的地磚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顧言深疾步穿過充斥著痛苦呻吟和家屬焦灼低語的走廊，
皮鞋踩在地磚上發(fā)出急促而清晰的回響。陳默已經(jīng)等在搶救室門口，臉色凝重。
看到顧言深出現(xiàn)，他立刻迎上來：“顧總！蘇小姐在里面！車禍，情況…還不明朗。
醫(yī)生剛進去不久。”顧晏森的目光死死盯在搶救室上方那盞刺眼的紅燈上。那紅，
像凝固的血，灼燒著他的視網(wǎng)膜。他強迫自己冷靜，
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罢厥抡撸總?？”“對方酒駕，全責，已經(jīng)被控制。
蘇小姐被撞飛出去，頭部著地，有撞擊傷，當場昏迷…送來時血壓不穩(wěn)，一直在做檢查。
”陳默語速很快，條理還算清晰。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
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yī)生走了出來，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一雙帶著疲憊卻依舊銳利的眼睛。他的視線掃過門口的兩人，
落在氣質凜然、氣場強大的顧言深身上：“顧晏森先生？蘇婉婉的丈夫？”“是。
”顧晏森上前一步，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她怎么樣？”醫(yī)生摘下口罩，
露出一張疲憊但嚴肅的臉：“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顧言深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但醫(yī)生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再次高高懸起。
“但是，”醫(yī)生的語氣帶著職業(yè)性的凝重，“病人顱腦受到嚴重撞擊，有中度腦震蕩，
顱內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出血點，這是萬幸。不過…”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病人目前意識不清，生命體征雖然穩(wěn)定，但情況還很不樂觀。
需要立刻轉入ICU嚴密觀察。最關鍵的，是她的頭部創(chuàng)傷位置比較特殊，
我們高度懷疑存在…創(chuàng)傷性逆行性遺忘的可能性。具體情況，要等病人蘇醒后，
做詳細的神經(jīng)認知評估才能確定?！眲?chuàng)傷性逆行性遺忘。這幾個冰冷的專業(yè)名詞，
像帶著冰碴的錘子，狠狠砸在顧晏森的心上。他站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冰冷走廊里，
看著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從搶救室里出來。蘇婉婉躺在上面，身上連接著各種監(jiān)測儀的管線，
臉色蒼白如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濕漉漉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
更襯得那張臉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瓷器。她雙目緊閉，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安靜得仿佛只是睡著了，卻隔絕了整個世界。
顧晏森的目光落在她額角被紗布包裹著的傷口上，那白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在快要觸碰到她冰冷臉頰的瞬間，又猛地頓住，僵硬地收了回來。
一股混雜著后怕、陌生的刺痛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悄然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沉默地跟在移動病床后面，穿過長長的、燈光慘白的走廊，走向重癥監(jiān)護室。
每一步都踏在醫(yī)院冰冷光滑的地磚上，腳步聲空洞地回響。三天。
蘇婉婉在ICU里沉沉昏睡了整整三天。
顧晏森破天荒地推掉了所有需要離開本市的行程和重要會議，
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醫(yī)院頂樓那間專供家屬休息的VIP套房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雨水似乎從未真正停歇。他站在窗前，
手里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黑咖啡，目光沉郁地望著外面。房間里異常安靜，
只有中央空調發(fā)出低微的嗡鳴。陳默每天會準時出現(xiàn)幾次，匯報公司緊要事務的處理情況，
以及蘇婉婉最新的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每一次匯報結束，顧晏森都只是淡淡地“嗯”一聲，
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那片灰暗的雨幕上，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第四天清晨，
雨勢終于小了些，變成了細密的雨絲。顧晏森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
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陳默輕輕敲開了套房的門。“顧總，蘇小姐醒了。
”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醫(yī)生剛做完初步的神經(jīng)反應測試，體征穩(wěn)定，
已經(jīng)從ICU轉到普通單人病房了。主治醫(yī)生請您過去一趟。
”顧晏森放下咖啡杯的動作頓了頓，杯底碰到玻璃茶幾，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他沒有說話，
只是拿起搭在沙發(fā)扶手上的西裝外套，利落地穿上，一絲不茍地扣好最下面一顆紐扣。
動作依舊沉穩(wěn)，但跟隨陳默走向病房的腳步，卻比平時快了幾分。病房門虛掩著。
顧言深推開門，一股清淡的花香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病房很大，
布置得如同高級酒店套房，陽光透過拉開的薄紗窗簾，在潔凈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蘇婉婉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穿著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更顯得她身形單薄。
額角的紗布已經(jīng)換成了小塊的敷料，露出蒼白的皮膚。她正微微側著頭，
看著窗外細雨中朦朧的樹影，側臉線條柔和，帶著大病初愈的脆弱，卻也有一絲奇異的寧靜。
聽到門口的動靜，她緩緩轉過頭來。就在她視線觸及顧言深的一剎那，
那雙因為病痛而顯得有些黯淡的眼眸，驟然間被點亮了！如同干涸的溪流重新注入清泉，
如同沉寂的夜空突然綻放煙火。所有的蒼白和脆弱，
瞬間被一種無法言喻的、純粹而熱烈的光彩所取代。那光彩里，
盛滿了毫無保留的驚喜、依賴，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愛戀?！袄瞎?！
”她的聲音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和沙啞，卻像浸了蜜糖一樣，充滿了久別重逢般的歡欣雀躍。
那聲稱呼，自然、親昵、毫無隔閡，
仿佛他們是一對正處于熱戀期、分離片刻都難以忍受的愛侶。她甚至試圖掀開被子下床，
動作牽動了身上的儀器管線。顧晏森和陳默同時僵在了原地。顧晏森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看著蘇婉婉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里面燃燒的火焰是他三年來從未見過、甚至無法理解的溫度。那聲甜膩的“老公”，
像一根帶著倒刺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耳膜，一路冰冷地刺入心臟最深處，
帶來一陣尖銳的麻痹感。陳默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驚疑不定地看著蘇婉婉，
又看看自家老板瞬間冰封的側臉，大氣都不敢出。
蘇婉婉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兩人驟變的臉色和病房內驟然降至冰點的氣氛。她看著顧言深，
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到有些晃眼的笑容，虛弱卻努力地表達著：“老公你終于來啦！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感覺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好像一直在下雨，
好冷…”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努力回憶著什么，隨即又舒展開，笑容重新變得明媚，
“不過現(xiàn)在看到你就好啦！都不冷了！”她的目光越過顧晏森，落在他身后的陳默身上，
帶著點好奇和毫不掩飾的陌生：“這位是…你的新助理嗎？看著好年輕。
”陳默臉上的表情徹底裂開了，他下意識地看向顧言深。顧晏森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驟然投入沸水中的冰雕。表面依舊是冷的，但內里卻翻涌著驚濤駭浪。
他清晰地看到蘇婉婉眼中那份毫不作偽的、近乎天真的依戀和欣喜，那份情感，
只存在于他們這場冰冷交易最初的頭幾個月里。那時，她剛嫁進來，
還帶著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試圖扮演一個溫順的妻子角色。但很快，
現(xiàn)實就碾碎了那點微光。后來，她的眼神里就只剩下疏離、客套，偶爾是疲憊和壓抑的厭倦。
像此刻這樣純粹而熾熱的眼神，早已湮滅在時光的塵埃里。創(chuàng)傷性逆行性遺忘。
主治醫(yī)生的話，像冰冷的機械音，再次在他腦中回響。遺忘…她遺忘了什么？
遺忘了這三年里所有的冷漠、疏離、無休止的爭執(zhí)，
以及…那份已經(jīng)簽好名字、鎖進保險柜的離婚協(xié)議？她只記得最開始，
那個短暫得如同泡沫的、她單方面扮演深情的階段？顧晏森的手在身側悄然握緊，
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清晰的刺痛。
他看著病床上那個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得如同從未被傷害過的蘇婉婉，
一股極其復雜的、帶著強烈荒誕感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像是命運的惡意玩笑，
又像是一盆兜頭澆下的冰水，讓他從里到外都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混亂。
主治醫(yī)生適時地走了進來，打破了病房里詭異的僵局。他先是對顧晏森微微頷首，
然后走到蘇晚床邊，溫和地詢問了一些基礎問題（姓名、年齡、日期等），
蘇婉婉都回答得很準確，邏輯清晰?！疤K小姐，你還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醫(yī)院的嗎？
”醫(yī)生話鋒一轉。蘇婉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困惑的神色，
努力地回想：“我…我只記得昨天…好像是昨天吧？我開車出去，
要去…要去…”她眉頭越皺越緊，眼神開始變得茫然，“要去哪里來著？
后面…后面就一片空白了。
好像…好像有很響的聲音…然后就很黑很冷…”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顧晏森，眼神里帶著求助，
“老公，我是不是…撞車了？”“是的，蘇小姐，你遭遇了車禍?！贬t(yī)生溫和地解釋，
“頭部受到撞擊，導致你丟失了一部分記憶。根據(jù)目前的檢查和你的反應來看，
這是一種創(chuàng)傷后的選擇性遺忘。你可能忘記了車禍前一段時間，甚至更久遠一些的事情。
別擔心，這種情況很常見，靜養(yǎng)一段時間，配合認知訓練，很多記憶是有可能慢慢恢復的。
”“失憶？”蘇婉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抬手想去碰額角的傷口，又忍住了。
她看向顧晏森，眼神里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種孩子氣的信賴和委屈，“老公，
我忘了好多事…怎么辦？我是不是很笨？”顧晏森喉結滾動了一下。
醫(yī)生剛才的話已經(jīng)足夠明確——她忘了這三年。忘了他們的冰冷現(xiàn)實，
只記得最初那點虛幻的“溫情”。他看著蘇婉婉那雙清澈見底、盛滿依賴的眼睛，
里面清晰地倒映著自己此刻僵硬而冰冷的身影。一股沉重的、無形的壓力，
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皼]事?！彼K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滯澀感。他邁開腳步，走到病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