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把畫廊的最后一幅畫打包時，指尖蹭過畫框邊緣的木紋，帶著細砂紙打磨過的溫潤。那是幅《雨中貓》，橘白相間的流浪貓縮在梧桐葉下，雨珠順著貓耳滾落，畫布右下角被她藏了抹極淡的熒光——是陸則衍喜歡的那種“暗場顯形”顏料。畫廊老板說，匿名買家不僅出了高價，還特意叮囑“務必讓蘇小姐親自送去”。地址在城東的淺灣別墅區(qū)，門牌號“17-3”燙在信封上，熟悉得讓她心跳漏了半拍——是陸則衍的住處。
她抱著畫站在雕花鐵門外時，夕陽正把別墅的白墻染成蜂蜜色。管家接過畫時動作輕得像托著易碎品，引她穿過種滿繡球花的庭院，藍紫色的花瓣沾著暮色，空氣里飄著龍井的清香。客廳里，陸則衍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fā)上，手里攤著本星圖冊，書頁間夾著片干花，是她畫展上《星云與貓》里畫過的小雛菊。
“畫到了。”他抬頭，淺褐色的眼睛在光線下像浸了蜜，“坐。”
蘇晚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管家端來的伯爵茶冒著熱氣，杯碟碰撞的輕響像落在心尖的雨。她看著他起身拆畫框，指尖在畫布上那只橘白貓的尾巴上輕輕頓了頓——那里藏著個極小的簽名，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縮寫，被巧妙地融進貓毛的紋路里，像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
“買家很懂畫?！碧K晚端起茶杯，試圖掩飾發(fā)燙的耳根。
陸則衍笑了，把星圖冊推到她面前，指腹點著其中一頁：“上周哈勃望遠鏡傳回的新星云，形狀像不像你畫里的貓爪？”
星圖上的光斑連成模糊的弧線，三瓣凸起加一瓣圓鈍，確實和她某次隨手畫的貓爪印重合。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明白那幅畫的買家是誰?！澳恪?/p>
“算是慶祝你畫展成功。”他沒否認，起身從書架上取下個牛皮紙信封，邊緣被磨得發(fā)毛，像是揣了很久，“還有這個，之前在醫(yī)院沒來得及給你。”
信封厚度剛好能裝下一張卡，蘇晚捏著邊緣時，突然想起趙蘭遞來的那張支票，指尖有點發(fā)涼?！斑@是……”
“我媽那天的事，很抱歉?！彼粗难劬Γ廾谘巯峦冻鰷\影，“這里面是我私人的積蓄，不是公司的錢，也不是陸家的。如果你需要，可以先用著，算我借你的?！?/p>
蘇晚把信封推回去，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不缺錢了?！碑嬚沟氖杖胱銐蚋采w母親后續(xù)的治療費，她不想再欠他什么，欠得多了，好像連心動都變得不純粹。
陸則衍沒再堅持，把信封放回書架第三層，和她送的那本《星空插畫集》并排擺著。轉身時，他從玄關的抽屜里拿出串鑰匙，放在茶幾上。鑰匙串上掛著個小小的星軌吊墜，銀線纏繞的軌跡，正是她畫過的獵戶座腰帶?！斑@是工作室的鑰匙，”他說，“盛遠旁邊有間空辦公室，我讓人改成了畫室，采光很好，你隨時可以用?！?/p>
鑰匙的金屬邊緣有點燙，蘇晚捏起來時，吊墜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澳悴挥眠@樣的?！彼吐曊f，心里像被溫水泡過，又酸又軟。
“我想這樣?！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不是因為合作，也不是因為愧疚，只是……想讓你畫畫時方便點。”
那天離開時，蘇晚把鑰匙串掛在了包內側，貼著心口的位置。走過別墅區(qū)的櫻花大道，晚風吹落花瓣，粘在她的裙擺上，粉白一片，像誰悄悄別上的勛章。
回到出租屋，橘白貓“煤球”正蹲在窗臺等她，尾巴尖勾著窗簾晃悠。蘇晚把它抱起來，發(fā)現(xiàn)貓窩里多了個信封——是陳陽早上來送的，里面裝著張設計圖，是他提過很多次的帶天窗的閣樓，角落標著行小字：“給你留的畫畫角，陽光正好曬到調色盤。”
她摸著圖紙上的鉛筆痕跡，突然想起陳陽送她第一支專業(yè)畫筆時的眼神，亮得像藏了星星。手機在這時震動，是陳陽發(fā)來的消息：“阿姨說想吃你做的南瓜粥，我明天帶材料過去？”
蘇晚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回了個“好”。
第二天在醫(yī)院的廚房，陳陽幫她削南瓜，刀工利落得像在切割建筑模型，橙黃的瓜肉落進瓷盆，發(fā)出悶悶的響?！爱嬚购艹晒Γ彼χf，水珠順著他的指尖滴在臺面上，“我爸媽都問，什么時候能喝你的喜酒?！?/p>
蘇晚的手頓了頓，粥鍋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瓣栮?，”她鼓起勇氣開口，聲音被蒸汽熏得發(fā)飄，“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标愱柎驍嗨?，把削好的南瓜放進鍋里，木鏟攪動的聲音很輕，“晚晚，我喜歡你很多年，但我更希望你開心。”他轉過身，看著她，眼里有失落，卻沒有怨懟，像雨后的天空，干凈得讓人難過，“陸則衍是個好人，雖然看起來冷，但對你是真心的。”
“對不起。”蘇晚的聲音有點發(fā)啞，像被粥燙到了。
“跟我說什么對不起?！标愱柸嗔巳嗨念^發(fā)，像小時候那樣，指腹帶著建筑圖紙的薄繭，“以后受了委屈，還是可以找我，我永遠是你的后盾?！?/p>
南瓜粥的甜香漫出來時，蘇晚突然覺得，有些告別，其實是另一種開始。就像畫里的留白，不是結束，是等著更溫柔的筆觸來填滿。
晚上，她去了陸則衍說的那個工作室。鑰匙插進鎖孔時，她的手有點抖，“咔噠”一聲輕響，像解開了什么心結。畫室比她想象的大，整面墻的落地窗正對著盛遠大廈，夜色里的玻璃幕墻亮著燈，像片倒懸的星空。畫架上擺著張空白畫布，旁邊的畫具都是她常用的牌子，連顏料的排列順序都和她出租屋里的一樣。
最讓她心頭一震的是，墻角的架子上放著個熟悉的畫筒——是暴雨那天被撞變形的那個，現(xiàn)在被細心修好了，筒身上還纏著圈櫻花色的絲帶，和她裙擺上沾的花瓣一個顏色。
手機響了，是陸則衍發(fā)來的消息：“還習慣嗎？缺什么告訴我?！?/p>
蘇晚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回了張畫室的照片，加了句：“謝謝你，陸則衍?！?/p>
他很快回復：“叫我則衍?！?/p>
三個字在屏幕上發(fā)燙，蘇晚的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她走到畫架前，拿起畫筆，在空白畫布上輕輕落下第一筆——畫的是串鑰匙，鑰匙鏈上的星軌吊墜，正對著遠處盛遠大廈的燈光，像把兩顆心，牢牢鎖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