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快遞情張小愛頭回見李俊，是在村口快遞代收點。那天剛發(fā)工資，
她捏著錢在文具店轉(zhuǎn)了三圈，給班上二十個娃各挑了本帶彩圖的童話書。紙箱沉得要命，
勒得手指頭紅一道白一道。她蹲路邊系鞋帶，箱子“忽”地被人拎起來，輕得像空的。
“我?guī)湍闼蛯W(xué)校去?！蹦腥寺暲飵c柴油味，剛從貨車上下來似的。張小愛抬頭，
見個穿黑沖鋒衣的，袖口沾著水泥印，笑起來眼角堆著細(xì)紋?！袄羁?，前院老李家的，
跑建材的?！憋L(fēng)卷著槐樹葉打旋，李俊扛著箱子走前頭，步子邁得又穩(wěn)又大。她小跑著跟，
聽他叨叨跑車的事：“上回去山西，那山路陡得能瞅見云彩，旁邊就是懸崖，
我煙灰掉褲腿上都不敢拍。”過小賣部，他拐進(jìn)去拿了瓶冰紅茶，擰開遞過來：“看你熱的，
頭發(fā)都貼臉了?！逼可淼乃榈问直成?，涼絲絲的。后來李俊總往學(xué)校跑。有時拎半袋葡萄，
塑料袋上還掛著露水，站后門喊“張老師”，
嗓門大得讓背書的娃都回頭；有時蹲操場邊看她教娃踢毽子，她被娃們圍在中間笑，
他就摸顆水果糖放嘴里，嘴角也跟著揚(yáng)。有回她備課到天黑，手機(jī)沒電自動關(guān)機(jī)，
出校門見他靠電動車上抽煙，車筐里倆熱包子冒熱氣?！版?zhèn)上王記的，你上回說蘿卜餡好吃。
”他把煙摁地上碾滅，包子塞她手里。訂婚后頭個周末，張小愛刷直播，
見件軍綠色羽絨馬甲，主播在寒風(fēng)里舉著喊：“零下十度都扛得住，跑長途的師傅必備！
”她想起李俊總說駕駛室漏風(fēng)，冬天凍得膝蓋疼，趁他跑外地，趕緊下單買了件大碼的，
填的家里地址。她掐著日子，尋思正好趕在他生日前到。馬甲到那天，
李俊正跟朋友院里打撲克。他輸了牌本就臉臭，拆開包裝抖了抖，
眉頭擰成疙瘩：“這破玩意跟工地服似的，你讓我穿出去？
”“我看你說冷……”張小愛捏著包裝袋邊角，手指頭發(fā)白，聲兒小得像蚊子哼。
“冷我不會買名牌？”李俊把馬甲扔回箱子，撲克甩桌上“啪”一聲，“趕緊退了，
看著就晦氣，穿這出去，人還以為我是扛水泥的。”半夜兩點，手機(jī)在枕頭邊震得厲害。
李俊在那頭吼，背景里還有麻將牌響：“你去瞅瞅菜鳥驛站智能柜關(guān)沒關(guān)！
現(xiàn)在就把衣服寄走，我明天看見就煩！人家說七點前寄能趕上下一班物流！
”張小愛披件薄外套站院里，秋蟲早不叫了，風(fēng)刮過光禿禿的樹枝，嗚嗚跟哭似的。
村口驛站黑著燈，智能柜亮著藍(lán)幽幽的光，她對著屏幕輸了三遍地址，手才不抖。
寄件成功的提示音“滴”一聲，隔壁傳來李俊的笑罵：“這把我肯定贏！”那聲兒像針，
一下下扎心上，疼得她蹲地上，抱著膝蓋哭了好半天。想退婚那念頭，
是給學(xué)生改作業(yè)時冒出來的。媽打電話說，二姨家表姐退婚后，
媒人再沒登過門：“你爸那天趕集，聽見人說‘林家丫頭挑三揀四，早晚成老姑娘’，
回來蹲門檻上抽煙，抽了一下午，煙灰缸都滿了?！睆埿弁巴獾奈嗤?，
葉子黃了大半，一片接一片往下掉，跟止不住的眼淚似的。她摸了摸自己胳膊，
細(xì)得跟晾衣繩似的，手腕一把能攥住，確實不像能扛事的樣。鏡子里的人，
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毛衣，頭發(fā)隨便挽著，額前碎發(fā)擋著眼，怯懦得像只受驚的兔子。
婚期定在國慶。鎮(zhèn)上婚紗店租的婚紗，裙擺沾著點灰?；瘖y師給她涂口紅，
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愣。這就是要跟她過一輩子的人？李俊在門外喊：“快點！
車隊都等著呢！”那急吼吼的調(diào)調(diào)，跟催她退馬甲時一個樣。拜堂時，
他扯著她的手往堂屋走，她高跟鞋跟卡磚縫里，差點摔倒。村里人起哄笑，他也跟著笑，
嗓門大得很：“我媳婦細(xì)皮嫩肉的，不經(jīng)摔！”可他手勁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頭，
疼得她眼圈發(fā)紅。頭兩年日子，像摻了糖的白開水。李俊跑車回來晚了，會帶串糖葫蘆，
酸得她瞇眼睛。“鎮(zhèn)上新來的攤，比以前的甜?！彼焐舷铀鲲埖瑓s會在她切菜時，
從后頭伸手把辣椒瓶拿走：“你吃不了辣，逞啥強(qiáng)?！庇谢厮忻鞍l(fā)燒，
他跑三家藥店買退燒藥，回來頭發(fā)上還沾著雪，笨手笨腳給她倒水喂藥，說“別死了，
沒人給我洗衣裳”。大寶出生那天，他產(chǎn)房外蹲了一夜。護(hù)士把孩子抱給他，
他兩手抖得跟篩糠似的，托著像托塊豆腐：“像你，眼睛大?！彼麥愃呎f，
胡茬扎得她脖子癢，眼里卻亮得像落了星子。月子里，張小愛漲奶疼得睡不著，
李俊笨手笨腳給她敷熱毛巾，燙得她嘶嘶吸氣，他倒撓著頭笑：“我媽說這樣管用。
”后來他跑車前，總往冰箱塞幾袋速凍餃子：“你半夜餓了，煮著方便?！庇谢厮鹨?，
見他廚房給孩子沖奶粉，笨手笨腳試水溫，奶粉撒一地，他蹲地上撿，嘴里還叨叨“慢點，
別嚇著娃”。2 甜蜜變苦澀變化是第三年春天的事。李俊換了輛東風(fēng)貨車，
車廂噴成亮黃色，說“跑長途顯眼，安全”。他也換了智能手機(jī)，屏幕比以前的大一圈，
總揣褲兜里，走路時不時掏出來瞅，嘴角有時會莫名翹起來。有回張小愛去給他送午飯，
隔著車窗見他正打字，手指頭飛快，嘴角彎著，連她敲玻璃都沒聽見。她敲第二下，
他像被燙著似的鎖屏，臉有點紅：“你咋來了？”“給你帶了點餃子?！彼驯赝斑f過去，
聞見車?yán)镉泄赡吧南闼?，淡淡的，不像她用的茉莉味，倒像某種水果糖的甜香。
那年冬天，大寶半夜發(fā)燒到39度5。張小愛抱著孩子站路邊攔車，北風(fēng)刮得臉生疼，
眼淚一流出來就凍成冰碴。給李俊打電話，他說在外地卸車：“你自己打個車去醫(yī)院，
娘們家這點事都辦不好？”電話那頭還有女人的笑聲，他慌忙說“同事開玩笑”，就掛了。
她最后是請學(xué)校王老師送的。輸液室里，大寶攥著她的手指哭，小臉蛋燒得通紅。
她摸著孩子滾燙的額頭，心里頭跟揣了塊冰似的，這日子咋就跟走在冰面上似的，
說不準(zhǔn)啥時候就裂了。王老師嘆著氣給她遞熱水：“小愛，你這性子太軟了?！彼龥]說話，
就把孩子抱得更緊，直到天亮，李俊也沒再打來電話。直到有天夜里，李俊手機(jī)忘了鎖屏。
微信提示音“叮咚”一響，屏幕亮了，備注是“紅玫瑰”。消息預(yù)覽里寫著：“哥，
你說的那款香水，我在商場看見了，草莓味的，跟你上次給我買的糖一個味。
”張小愛盯著那行字，直到屏幕暗下去。窗外月亮被云遮著，屋里黑沉沉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跟敲鼓似的。后半夜李俊起夜，她瞇著眼裝睡，
見他摸黑拿手機(jī)，屏幕光在墻上投出晃動的影子，他蹲地上打字，手指頭在屏幕上戳得飛快，
嘴角還帶著笑。3 暴雨中的真相第五年夏天，暴雨連下三天。村里的路淹了，校車進(jìn)不來，
學(xué)校停課。張小愛在家整理李俊的行車記錄儀，想導(dǎo)點素材給娃們講交通安全。內(nèi)存快滿了，
她刪舊視頻時，見段停車記錄，不是貨運(yùn)站，是家叫“錦繡”的酒店地下車庫，
時間是上周三，李俊說那天去濟(jì)南送貨了。視頻里，他下車時還理了理衣領(lǐng)，
手里拎著個精致的禮盒，哪像拉貨的樣。鬼使神差地，她點開他的支付寶。
賬單里有筆轉(zhuǎn)給“陳強(qiáng)”的錢，三千塊，附言寫著“買香水”。她猛地想起，
李俊說過有個叫陳強(qiáng)的男同事總蹭他的車，可哪個大男人會用草莓味的香水？雨還在下，
房檐水順著排水管淌，淅淅瀝瀝的，跟誰哭個沒完。李俊推門進(jìn)來，褲腳全是泥，
手里拎著半只烤鴨：“給大寶買的，趁熱吃?！彼Φ猛ψ匀?，眼神卻不敢跟她對上。
張小愛沒接，指著手機(jī)屏幕：“陳強(qiáng)是誰？”“同事啊，男的?！崩羁“芽绝喭郎弦环牛?/p>
塑料袋摩擦聲在安靜的屋里格外刺耳，“你咋了？臉色這么難看?！薄澳型掠孟闼?？
”她站起來，腿有點軟，扶著桌沿才站穩(wěn)，聲兒抖得像風(fēng)中的葉子，
“還是你上周三在錦繡酒店，跟男同事約會？”李俊的臉“騰”地紅透了，
從脖子根紅到耳朵尖。他先是罵“你胡說八道啥”，見她點開行車記錄儀的截圖，
“撲通”一聲就跪地上了：“小愛，我錯了……就一次，真的，我跟她斷干凈！
”他想去拉她的手，被她躲開了，那只曾給她遞過冰紅茶、抱過孩子的手，
此刻讓她覺得惡心?！澳惆l(fā)誓？”她問，眼淚掉在桌布上，洇出個小水點，
像朵沒開就謝的花。“我發(fā)誓！”他舉著手，指節(jié)都白了，“再聯(lián)系她，我出門被車撞！
”可信任這東西，碎了就拼不回去了。張小愛開始失眠，李俊跑車晚回來半小時，
她就坐不住了，披著衣服在院里轉(zhuǎn)圈，看月亮從東邊移到西邊。有回他說去保養(yǎng)車，
她騎自行車跟到鎮(zhèn)東頭，見他把車停在KTV門口，進(jìn)去四十分鐘才出來，
頭發(fā)梳得光溜溜的，外套拉鏈拉得筆直，不像去修車，倒像去赴宴。手機(jī)成了兩人之間的雷。
李俊洗澡時把手機(jī)帶進(jìn)浴室，充電時壓枕頭底下，連去廁所都揣著。
有回大寶拿他手機(jī)玩游戲，彈出條微信：“想你了，上次的項鏈真好看。
”張小愛一把搶過手機(jī)，手抖得按不開鎖屏，手指頭在屏幕上亂戳，跟瘋了似的。
李俊從外面回來，見她攥著手機(jī)發(fā)愣，立馬急了：“你又查我？跟你說了斷了！
”“斷了還能收到這消息？”她把手機(jī)摔沙發(fā)上，殼子都裂開了，“李俊，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
”這樣的架，吵了一次又一次。頭回吵完，李俊摔門去了網(wǎng)吧，
第二天拎著袋草莓回來：“給你買的，甜?！彼龥]吃，草莓放壞了，爛在盤子里，像攤血，
紅得刺眼。第二回吵完，他在他媽家住了兩晚，回來帶了瓶護(hù)手霜：“我媽說你總洗手，
手糙?！彼樟?，卻從沒涂過，塞抽屜最底層，像藏起一塊見不得人的疤。第三回吵得最兇，
是因為大寶在幼兒園跟人搶玩具。李俊接孩子回來，進(jìn)門就把書包往地上一摔，
帆布書包撞柜角，“咚”一聲悶響：“你看看你教的好兒子！跟人搶積木，還咬人！
”“他平時不這樣，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他？”張小愛想去摸孩子的頭，被李俊一把推開，
踉蹌著差點摔倒?！捌圬?fù)？我看是你慣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教書，家里的事啥也不管！
”他揚(yáng)手就要打大寶，張小愛撲過去把孩子護(hù)懷里，那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落她背上，
疼得她倒抽冷氣，眼前發(fā)黑?！澳愦蛭铱梢裕瑒e碰孩子！”她咬著牙喊，眼淚卻不爭氣地掉，
滴在大寶臉上。大寶嚇得抱著她的脖子哭：“媽，疼不疼？我再也不搶玩具了。
”她摸著孩子的頭，搖了搖頭，心里頭卻像被剜了塊肉，血淋淋的。
4 信任的裂痕她不是沒想過離婚。咨詢律師時，人家說孩子不滿八歲，
判給母親的可能性大，但得有穩(wěn)定住所和收入。“你丈夫的債務(wù)，如果是婚內(nèi)共同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