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華麗的殿內。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像一條孤獨的河。長子之母……立我為后?多么荒謬。又多么……順理成章?承嗣是長子。
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兒子。是皇帝親口說過“像朕”的兒子。
是被他日漸看重、寄予厚望的兒子。立他的生母為后。似乎……是最能穩(wěn)固國本的選擇。
至于我上官晚是誰?重要嗎?一個冷宮棄妃。一個靠著意外和兒子爬上來的女人。
品性是否真的“端方溫良”?誰在乎?他們要的。只是“長子之母”這個身份。
只是用這個身份。來堵住悠悠眾口。來平衡各方勢力。來……更好地保護他們看重的繼承人。
我慢慢蹲下身。撿起地上那把小巧的銀剪。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直抵心臟。
后位……那至高無上的鳳座。曾經(jīng)是我爹送我進宮時。做夢都不敢想的巔峰。如今。
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被人硬塞到我手里。接?還是不接?接下來的日子。
前朝關于立后的風波愈演愈烈。周御史那道奏折。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李相一黨瘋狂反撲。攻擊周御史“居心叵測”。攻擊我“出身微賤”,“不堪母儀天下”。
甚至翻出了當年冷宮的舊事。含沙射影。暗示承嗣的出身“存疑”!這是最惡毒的一招!
直指承嗣的嫡長子身份!消息傳到后宮。我驚怒交加!尚未發(fā)作。
養(yǎng)心殿那邊先傳來了雷霆之怒!皇帝當庭震怒!
將一份彈劾周御史“構陷貴妃、污蔑皇嗣”的折子狠狠摔在帶頭鬧事的李相臉上!
“朕的家事!朕的皇子!何時輪到爾等妄加置喙!”“承嗣乃朕之長子!血脈不容置疑!
”“再敢有半句風言風語!”“朕誅他九族!”皇帝的暴怒。像一盆冰水。
瞬間澆熄了前朝關于承嗣出身的任何雜音!李相當庭脫冠請罪。嚇得面無人色。
皇帝拂袖而去。這場立后之爭。似乎因皇帝的強硬態(tài)度。而暫時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
暗流。從未停止。這天下午。承嗣被皇帝派人接去御書房。
我一個人在錦華宮后的小佛堂禮佛。說是禮佛。不過是尋個清凈。檀香裊裊。
木魚聲單調地響著。心。卻靜不下來。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沉穩(wěn)。熟悉。
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我敲擊木魚的手。頓住了。沒有回頭?!氨菹??!蔽业吐晢镜??!班拧?/p>
”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佛堂響起。他走到我身側的蒲團前。并未跪下。只是負手站著。
目光落在佛龕上那尊悲憫的菩薩像上?!俺兴玫淖郑钟羞M益了。”他忽然開口。
聲音聽不出情緒?!笆潜菹陆虒в蟹?。”我垂著眼?!八苈敾邸?/p>
”皇帝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溫度?“像朕小時候。”“是陛下的福澤庇佑。
”我依舊公式化地回答。佛堂內陷入沉默。只有檀香無聲燃燒。過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的。
仿佛在下一個重大決斷的語氣?!吧瞎偻??!彼辛宋业娜?。我心頭猛地一跳!
攥緊了手中的念珠。緩緩抬起頭??聪蛩K舱粗?。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不起波瀾。
卻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種……沉重的壓力?!扒俺??!薄跋氡啬阋阎獣浴?/p>
”他的聲音很平。卻字字千鈞?!昂笪豢諔摇!薄皣静还??!薄俺兴媚隁q漸長。
”“需嫡子名分?!彼空f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半迒柲恪!彼哪抗饫卫捂i住我。
像兩道實質的枷鎖。“若立你為后。”“你當如何?”來了。終于來了。
這直白到近乎殘忍的問詢。沒有試探。沒有溫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換。
我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他給我那頂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鳳冠。我迎著他的目光。
沒有躲閃。心底那片冰冷的地方。此刻卻異常平靜。“臣妾惶恐?!蔽揖従忛_口。
聲音在空曠的佛堂里顯得格外清晰。“臣妾出身微寒。”“才疏德薄?!薄翱蛛y當大任。
”“有負陛下圣恩。”皇帝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早已料到我的推辭?!半迒柕氖?。
”他的聲音更沉?!叭袅⒛銥楹蟆!薄澳惝斎绾巫蕴帲俊薄爱斎绾未兴??
”“當如何……治理六宮?”三個問題。像三把刀。直指核心。后位不是享受。是責任。
是枷鎖。是站在風口浪尖。接受所有人的審視和攻擊。
尤其是我這樣毫無根基、靠著兒子上位的“暴發(fā)戶”。我沉默了片刻。指尖的念珠冰涼。
檀香的氣息縈繞鼻尖。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我抬起眼。再次看向他。目光平靜無波。
“若陛下執(zhí)意如此。”“臣妾唯有恪盡本分。”“其一?!薄俺兼獮楹笠蝗?。
”“必視承嗣如性命?!薄白o他周全。”“助他成材?!薄敖^不容任何人?!薄皞趾?。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实鄣难凵?。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捌涠?/p>
”“六宮事務。”“臣妾才疏?!薄安桓覍唷!薄爱斞孀诜ǘ??!薄氨终?/p>
”“不偏不倚。”“其三。”我頓了頓。直視著皇帝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
清晰地說道:“臣妾自知。”“后位之重?!薄胺浅兼④|可承?!薄叭羲?。
”“承嗣羽翼豐滿。”“無需母族憑依。”“或陛下……”“另有賢德堪配鳳位之人。
”“臣妾……”“自當退位讓賢?!薄伴L居此宮?!薄扒酂艄欧??!薄傲舜藲埳?/p>
”“絕無怨言?!弊詈笏膫€字。我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然。
像在立下一個毒誓。佛堂內死寂一片。檀香裊裊。模糊了皇帝的面容。他久久地凝視著我。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審視?探究?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仿佛我這番“不求長久、只求護子”的誓言。
恰恰擊中了他最核心的需求。他要的。就是一個能全心全意護著承嗣。
又不貪戀權位、不會成為日后外戚之患的皇后。而我。
一個毫無根基、只求兒子平安的冷宮棄妃。似乎……是最合適的人選。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佛龕前的蠟燭都燃短了一截?;实劢K于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卻帶著一種一錘定音的力度。“記住你今日所言?!彼D身。明黃的袍角拂過冰冷的金磚。
“冊后大典?!薄敖挥啥Y部督辦。”“你……”他走到門口。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
“好自為之?!备叽蟮纳碛?。消失在佛堂門口。只留下裊裊檀香。和一句余音。
“記住你今日所言。”冊立皇后的旨意。在三日后的清晨。昭告天下。
由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親自在奉天殿前宣讀。圣旨很長。駢四儷六。
華美辭藻堆砌。
贊頌著新任皇后如何“溫良恭儉”、“淑德彰聞”、“誕育元嗣”、“功在社稷”。
當那句“咨爾貴妃上官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允合母儀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