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的攻城越來越猛烈,巨鹿城的城墻已經出現了多處破損,防守越來越艱難。
每日清點傷亡的數字,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我的神經。張寶的臉色日益凝重,他組織的修補隊,幾乎是在與時間賽跑,剛補好一處缺口,另一處又被砸開。張梁則紅著眼,像一頭困獸,整日守在最危險的地段,身上的傷口舊傷疊新傷。
城中的白粥,依舊源源不斷。但我發(fā)現,僅僅果腹,已經不足以支撐所有人的意志??謶窒裉俾臒o聲息地蔓延,尤其是在看到同伴的尸體被抬下城墻時,很多人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
“兄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睆垖毶钜拐业轿?,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我們的青壯快拼光了,剩下的多是老弱,就算守住了城墻,也守不了多久。”
我坐在案前,面前攤著一張地圖,手指在上面無意識地滑動。地圖上,巨鹿城像一葉孤舟,被盧植的大軍這片汪洋包圍。
“突圍?”我低聲問。
張寶苦笑:“盧植早已布好了口袋陣,我們一出去,就是全軍覆沒?!?/p>
我沉默了。
無限白粥,這個曾經讓我欣喜若狂的金手指,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它能填飽肚子,卻填不滿死亡帶來的恐懼;它能維持生命,卻擋不住攻城的巨石和呼嘯的箭矢。
難道,歷史真的無法改變?巨鹿城的陷落,張角的敗亡,真的是我繞不開的宿命?
我看向窗外,月光慘白,照在寂靜的街道上。幾個巡邏的信眾,腳步虛浮,眼神警惕中帶著麻木。他們曾是流民,是我用一碗白粥聚攏起來的希望,如今卻要在這城墻之上,為一個渺茫的未來,賭上性命。
“或許……我們可以換一種打法?!蔽液鋈婚_口,聲音有些沙啞。
張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換一種打法?”
“盧植想困死我們,想磨滅我們的意志。”我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讓他看看,我們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p>
三日后,一個清晨。
當盧植的士兵準備開始新一輪攻城時,卻發(fā)現城頭上的太平道信眾,沒有像往常一樣嚴陣以待,反而在城墻內側,支起了數十口大鍋。
濃煙升起,濃郁的米香,順著風,飄向了城外的軍營。
“他們在做什么?”盧植站在瞭望塔上,眉頭緊鎖。
很快,答案揭曉。
城頭上,太平道的信眾們,排著隊,領取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白粥。他們甚至還在城墻上架起了簡陋的桌案,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悠閑地喝著粥,偶爾還傳來幾聲說笑。
這景象,與昨日慘烈的攻城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荒謬!”盧植身邊的副將怒喝,“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演戲!”
盧植卻沒有說話,眼神變得深邃。他征戰(zhàn)多年,見過太多困守孤城的慘狀,餓殍遍地,易子而食是常態(tài)??删蘼钩?,被圍了這么久,不僅沒有斷糧的跡象,反而能如此“奢侈”地煮粥,甚至還敢在陣前炫耀……
“他們的糧食,到底從哪里來的?”盧植喃喃自語。
城頭上,我看著城外官軍的騷動,心中一片平靜。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張角”的打法——用“神跡”,對抗人心。
我讓張寶挑選了一批神色鎮(zhèn)定的信眾,在城頭“演戲”,故意將喝粥的場景放大。我甚至讓一些傷兵,也端著粥碗,坐在顯眼的位置。
“看!仙師的符水,取之不盡!”
“官軍想困死我們?做夢!”
“大賢良師說了,只要有他在,我們就餓不死!”
刻意安排的喊話,順著風傳到城外。
效果立竿見影。
官軍的陣營里,出現了明顯的騷動。那些士兵,大多也是窮苦出身,久在軍營,糧草雖不缺,但也絕無可能像城頭上那樣,每日喝到溫熱的白粥。尤其是一些來自災區(qū)的士兵,聞到那熟悉的米香,眼神里難免露出羨慕和動搖。
“他們……真的有吃不完的糧食?”
“難道那個‘大賢良師’,真的有神仙相助?”
流言,像野草一樣在官軍陣營里瘋長。
盧植立刻下令禁止議論,但人心一旦動搖,就很難再收回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每天清晨都在城頭煮粥、喝粥,風雨無阻。有時,還會“不小心”讓一些熬得格外濃稠的米粥,順著城墻的縫隙流下去,散發(fā)出更誘人的香氣。
盧植的攻城,明顯變得猶豫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太平道的實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神跡”在庇護他們?如果巨鹿城真的糧草無限,那這場圍城,還有意義嗎?
“兄長,這招真管用!”張梁興沖沖地跑來,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意,“你看城外的官軍,攻城的勁頭都弱了不少!”
張寶也點頭:“盧植似乎在猶豫,這幾日的投石都稀疏了?!?/p>
我望著城外,卻沒有絲毫輕松。
這只是緩兵之計,是用“神跡”編織的另一個謊言??芍e言終究是謊言,一旦被戳破,后果不堪設想。而且,我能感覺到,盧植的猶豫,不會太久。他畢竟是名將,很快就會反應過來——糧食無限,不代表戰(zhàn)力無限,巨鹿城的防守漏洞,他不可能看不到。
“不能只靠粥?!蔽页谅暤?,“寶弟,你繼續(xù)加固城墻,同時,挑選一批最精銳的青壯,秘密訓練,準備……”
我頓了頓,說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冒險的計劃:“準備夜襲?!?/p>
張寶和張梁都愣住了。
“夜襲?”張梁眼睛一亮,“好!早就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
“兄長,”張寶卻憂心忡忡,“我們的人,訓練不足,夜襲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后果……”
“沒有風險,就沒有生機?!蔽掖驍嗨?,語氣堅定,“盧植現在猶豫,軍心不穩(wěn),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打亂他的部署?!?/p>
我看向張梁:“梁弟,你熟悉城外地形,夜襲的任務,就交給你?!?/p>
“兄長放心!”張梁拍著胸脯,“我保證,一定給盧植那老賊一個驚喜!”
“不是驚喜,是震懾?!蔽壹m正道,“不求殲敵多少,只求打亂他們的陣腳,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有力氣反擊?!?/p>
“諾!”
計劃定了下來。接下來的幾天,城頭的“粥陣”依舊,甚至更加“張揚”,以此麻痹盧植。而城內,張梁則開始秘密選拔人手,進行夜襲的演練。
我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賭盧植的猶豫,賭夜襲的成功,賭我們還有一戰(zhàn)之力。
夜襲前夜,我親自給將要出發(fā)的青壯們,每人端去一碗熱粥。
“這碗粥,是給你們壯膽的。”我看著他們,每一張臉都很年輕,有些甚至還帶著稚氣,“記住,活著回來?!?/p>
“為了大賢良師!”他們齊聲喊道,舉起粥碗,一飲而盡。
我看著他們喝完粥,將碗放下,拿起武器,眼神變得堅定。
這些人,曾是流民,是餓殍,是我用一碗粥救活的人。如今,他們要為我,為這個“太平道”,踏上生死未卜的戰(zhàn)場。
我忽然想起穿越之初,看到白骨露野時的震撼,想起第一次施粥被抓時的無助。那時的我,只想救幾個人,只想讓他們喝上一口熱粥。
可現在,我卻在算計著如何用他們的命,換取一線生機。
我和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官吏、豪強,有什么區(qū)別?
或許,在這亂世之中,善良早已被碾碎,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和權力的博弈。而我,張角,那個曾經只想用白粥救人的穿越者,終究還是被這亂世,磨成了一個合格的“梟雄”。
“兄長,都準備好了。”張梁走了過來,身上穿著輕便的鎧甲。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點了點頭:“去吧。萬事小心。”
夜色深沉,星光黯淡。
數百名青壯,在張梁的帶領下,從城墻的一個隱秘缺口,悄悄潛出城外,像幽靈一樣,摸向盧植的大營。
我站在城頭,望著城外漆黑的夜色,手中緊緊攥著一個空粥碗。
碗壁冰涼,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不知道夜襲能否成功,不知道這些人還能回來多少。
我只知道,這碗粥,救了他們的命,也將他們推向了深淵。而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能站在這里,等待一個未知的結果。
風從城頭吹過,帶著一絲涼意,也帶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廝殺聲。
夜襲,開始了。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這亂世的棋局,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而我手中的棋子,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是一碗碗溫熱的白粥。
我該如何落子?
或許,我根本沒有選擇。
只能走下去,哪怕前方是萬丈懸崖。
因為我是張角,是他們口中的“大賢良師”,是那個用一碗白粥,攪動了天下風云的人。
我閉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白骨,聽到了那些餓殍的哀嚎。
然后,我睜開眼,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無論如何,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哪怕,代價是我自己的良知,和這雙手,沾滿更多的鮮血。
夜色中,廝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激烈。
我知道,今夜,注定無眠。
而這亂世的棋局,才剛剛進入中盤。我,張角,與盧植,與這天下的博弈,還遠未結束。
粥碗已空,但戰(zhàn)場的硝煙,才剛剛升起。